罗马

　　“你说说看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问李狄。方是时，他正在我对面矜持的嚼着一根薯条，而我刚从旁边普洛的魔爪下抢回一对鸡翅，赶紧扔给阿狄一个。
　　今天下班早，硬拖着李狄拉着我和普洛出来吃麦当劳。
　　李狄不喜欢这种没营养的快餐，但是只有这种地方普洛不怎么引人注意，而且肉都很大块。
　　“他不过就跟我去过一次便利店，就能明白纸币的价值和使用价值了？还居然能带小白遛弯，本事可真大。我觉得他真的跟小白一样，除了不怎么会说话，啥都明白！”
　　“那你有没有问他点什么？”
　　“问什么？”
　　“比如他从哪里来，他怎么来的，他来是干吗的。既然他现在能说单词，应该能表达一些了。实在不行，还可以画，听说古罗马人都擅长涂鸦。”
　　这倒是。
　　其实以前我也有想过让他用画的，但是自从看过网上有古代庞贝古城保留下来的壁画和涂鸦，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那些画都挺前卫的，整个一生理卫生教育。
　　“那好吧，我来问问他。”
　　我想了想，对普洛说：
　　“你从哪里来的？”
　　普洛嘴里包着一口食物，脸上鼓出大包包。含糊不清的说：
　　“罗马。”
　　嗯，这个我已经知道了，只是再确认一下。
　　我又问：
　　“那你是怎么来的呢？”
　　普洛耸耸肩，把食物咽下去，特别流利的说：
　　“%……—*（），！•#%……~~！！！！”
　　嗯，这个问题我本来就不知道，现在还是不知道。
　　我又问：
　　“那你是来干吗的呢？”
　　他说：
　　“不知道。”
　　李狄在旁边忍了半天，终于说：
　　“羽儿，这样问不出什么。让我来。”
　　他伸手敲了敲普洛面前的桌子。
　　普洛忽然坐直了身体，下巴轻扬，一改刚才好吃等死的懒猫状，略带挑衅的侧头看李狄。
　　这个家伙，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对李狄有戒心，真是太记仇了，小鸡肚肠。
　　李狄怔了一下，转瞬表情如常，温和的笑了笑，眼神却颇有些犀利起来。
　　“普洛，请尽量用我们的语言。”李狄说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说，“到这里之前，你在做什么？”
　　普洛微皱了眉头，咬了咬下唇，好像在想怎么表达，半晌之后才好不容易下定决心似的说
　　“打架！”
　　我差点呛到，打架？
　　就这么轻松？大哥你好像打死了两个人吧？
　　李狄却神色不变，继续问：
　　“为什么打架？”
　　“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
　　“西比尔的书。”
　　西比尔！
　　李狄和我交换了一下眼神，继续追问：
　　“西比尔是谁？”
　　“！•#￥%！！！”
　　“听不懂啦，普洛。说国语！”我忍不住嚷嚷。
　　普洛回头无辜的看着我说：
　　“Eirane，我不会说。”
　　还是没结果的死胡同。
　　“阿狄，没用的。他会的词还太少，你问不出来的。再等等可好？”
　　李狄没有理睬我，仍然不放弃的追问：
　　“这样，普洛，我问，你回答是或不是，懂吗？”
　　普洛侧头上下打量着李狄，不说话，仿佛在评估什么。
　　李狄不等他回答，又问：
　　“西比尔的书，你找到了？”
　　普洛摇头。
　　“西比尔的书，把你带到这里？”
　　继续摇头。
　　“西比尔的书，在我们这里？”
　　还是摇头。
　　“找不到，你就回不去？”
　　接着摇头。
　　“你知道该怎么回去？”
　　一如既往地摇头。
　　李狄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你到底听懂没有？不要装傻！！”
　　这句话其实有些难度，我没指望普洛听懂。
　　普洛却撑着面前的桌面缓缓俯下身子，微微眯着眼睛阴鹜的盯紧了李狄，用我从来没听过的危险语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反问：
　　“你是说我装傻？”
　　李狄大皱眉头，毫不示弱的瞪回去。
　　两个男人旁若无人的在人声鼎沸的麦当劳里表演起了“用眼睛杀死你”。
　　静电压瞬间形成磁场。
　　行人纷纷侧目，旁边一桌小姑娘轻声嘀咕：
　　“情变？至于吗？好好两个帅哥。”
　　我哭笑不得，忽然想起一个问题调节气氛：
　　“普洛，这个，你想家吗？”
　　杀气立刻烟消云散，他往椅子背上一靠，伸直了手臂搁在了两边，无限满足的说：
　　“不想。”
　　完了还不忘冲我及身后方圆5米之内的女路人甲乙丙丁一个大大的迷人微笑。
　　看看吧，所谓乐不思蜀的现实演绎版。
　　他难道真的不想回去，那么我一而再再而三看到的哀伤是为了什么？
　　不能说的秘密？
　　我好奇：
　　“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摇头。
　　我又想起一个问题逗逗他：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他想都不想直接接口：
　　“知道啊。”
　　我乐了：
　　“那你说说，我是谁？”
　　他歪头，看住我，缓缓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缓慢但是准确地说：
　　“你是一个小仙女。”
　　我的笑容凝固。
　　愣愣的竟然一时没有明白他在说什么。
　　以前听人说过，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些事情想忘记，于是我们会在那些事情前面放一扇玻璃，只要你不去擦它，玻璃就会越来越脏越来越不透明。总有一天，就算站在玻璃前面，你也会完全看不清那一边是什么。
　　普洛把我带到了我的玻璃前，我想伸手去擦。
　　因为那边似乎很美丽，有樱花飞舞，芬芳四溢，有人轻声说，你是我的小仙女。幸福铺天盖地，淹没我。
　　心底却有一个声音坚定而悲哀的说，别去。
　　我停在那里，犹豫不前。
　　直到普洛温暖的大手覆盖我冰凉的指尖，我才看清他，还有阿狄关切的脸。
　　阿狄坐在对面，伸出的手臂越过桌面，停在半空。
　　我眨了眨眼睛，把普洛的爪子拍回去，笑着对阿狄说：
　　“这小子果然是个古代人，这是典型的客观唯心主义。”
　　李狄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普洛：
　　“他还挺崇拜你的啊。什么时候你都位列仙班啦？”
　　我傻乎乎的笑了笑。
　　李狄拉着我站起来，说：
　　“走，再给你买个甜桶去。”说完掉头就走。
　　我按住牛皮糖一样想贴着我们跟上来的普洛，追了过去。
　　阿狄靠在转角，抱着胳膊：
　　“不行羽儿，他不能再住你那里了！”
　　我皱了皱眉，不是太喜欢他命令的口气。
　　“为什么，住得好好的。”
　　他不说话，忽然伸手抱住我的肩膀，把下巴搁在我头顶叹了口气。
　　阿狄身上有我熟悉的气息，淡淡的香皂和烟草味。
　　我们经常可以靠这么近，但是总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狄，不会的，那不可能。”
　　我垂着双手，闷闷的说。
　　“为什么不可能？”语调比我更闷。
　　“你这么个青年才俊在我面前晃了好多年了，我肯定先爱上你的。”
　　“这不是先来后到的问题，你知道你刚才看他什么表情吗？”
　　“阿狄，那不是对他，刚才在想别的出神了。我真的不知道，我好像弄丢了爱人的能力了。我努力过，可是好像总是有什么挡着，封印一样。对他，我更没有什么激情了，只是可怜，只是领养。”
　　李狄一时没开口，估计是被我的重症爱无力又给打击到了。
　　“羽儿，要到什么时候呢，你知道我可以的。”
　　我懂，他要说的是，只要我先说愿意，他就可以放弃他美丽多彩的树林。
　　其实我也是可以的，不提爱，只是忠贞的婚姻。
　　只是，为什么不是他先呢？
　　我们像两个吝啬的守财奴，抱着叫做自我的财宝，死也不肯先放手进行交换。没有人教过我，我仿佛生来就知道，先放弃自我的那个，一定输。
　　现代人，好奇怪。总喜欢自觉自愿的困进如此尴尬的局面。
　　想着想着就笑了。
　　李狄郁闷的把我推开，一个人在那里生闷气。
　　我自己找原因：
　　“难道是昨天给他看了《小飞侠》，现学的？哎阿狄你知道吗，这说明他还是很崇拜我的。我一直以为自从他看见我溜小白都能溜跌到坑里，就再也不把我当神仙了呢。本来还想多拽两天都不行了。不过这下好了。哈哈，你问问他你是谁，他说不定说你是太阳神呢。你看看你，高大英俊闪闪发亮，天天开着部宝马牌的火焰战车，小姑娘看到你就流口水阿~~~”
　　李狄伸手打断我满嘴跑火车。
　　“行了，羽儿。这招对我没用。以前他受伤不能下地还说得过去，现在他已经是个正常的男人了。就算你不是我的，我不放心。”
　　我微微笑了，其实这个事情我起初也犹豫过，后来就释然了。
　　“没问题的。蛮奇怪的，这个人好像就喜欢和小姑娘调调情，过过眼瘾。其实纯洁的跟和尚似的，完全不像那个时代的人。至少我从来没看到他会那样看我。再说啦，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不会恩将仇报的。”
　　“哼，知人知面不知心。他真想做什么，那就晚了。不行，哪怕先住到我那里去都行。”
　　我赶紧说：
　　“这是个好主意，”顿了顿，不怀好意比了比普洛的方向：
　　“古董攻。”
　　又指指李狄：
　　“女王受。”
　　想了想改口：
　　“腹黑受。”
　　李狄的镜片高光一闪，嘴角抽搐了两下。忽然眼明手疾从我口袋里抽出手机，咣咣按了几下，然后面无表情的丢回我怀里，我正好看见屏幕上显示
　　“正在删除联系人豆豆”
　　我啊啊啊叫起来：
　　“啊~~~你你你把人家启蒙老师的电话删了啦。豆豆在巴黎啊找不到啦找不到啦！！！”
　　忽然醒悟又叫：
　　“李狄你听得懂啊，你若不是你怎么就能听懂呢？”
　　李狄居高临下，很不屑的瞅到我自动消音。
　　然后一锤定音：
　　“丫头，说什么都不行。不管他能不能回去，我在医院给他找个活干，然后给住到医院去。”
　　我讨价还价：
　　“那住到他全好为止好不好，他虽然看起来活蹦乱跳了，但是背上那条特别长的伤还没好透。真是奇怪啊，他连骨折都好了，那处皮肉伤还老是渗血，你说是不是带着极大怨恨的伤啊，跟剑心一样？”
　　李狄像完全没听见我说话：
　　“我明天就去医院申请。”
　　鸡婆控制妄想症又发作了，无视于他，我笑着摇头，转身回去，忽然愣住。
　　普洛还坐没坐样的靠在椅子背上看窗外，目不转睛。
　　顺着他视线看出去，玻璃外的人行道上，一个金秋十月还穿的很清凉的辣妹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的走过。热裤，背心，露一小截蛮腰，扭动的风情万种，有坐在花坛边上的闲人大吹口哨。
　　普洛嘴角噙笑，眸色一暗，我想我看见不加掩饰的欲望一闪而过。
　　赶紧回身推走了低头走路的李狄：
　　“阿狄我还要吃个甜筒。”
　　心还是渐沉，自己嘲笑刚才的笃定。
　　说他像和尚般纯洁，是自己太纯洁了吧。
　　想来到也不能怪他，且不说古罗马开放的习俗，现代文明社会正常的男子，脱下质地优良的西服，又有几个真的能抵挡这种虽然无关爱情，但是确实刺激的本能诱惑呢？
　　食色，性也。圣人如是说。
　　李狄又一次证明了他的英明决断。
　　让他走吧。等他伤好，就让他走。
　　我收拾心思，走过去。
　　他回头，仰脸看我。
　　笑的那真叫堪比和尚，不，我得承认，堪比菩萨。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牛仔裤耐克鞋，不由泄了气，想来他看我看得如此纯洁，怕主要也是我的自身原因吧。
　　想到这里，不知道该喜该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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