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侠隐

　　中都大兴府是此时金国的京城，以前叫作燕京，先前辽国的南京，也是当今天下形胜繁华之地。
　　我到了中都后，先去了归云镖局。给老爹写了一封信，让他们送到开封府去，老爹归途中大概就可以看到了。
　　在镖局蹭了顿饭吃，又到了密室，陆师兄前些时候遣冠英亲自押解来的关键人物也到了。万事俱备，东风么，我现在就去长街上逛。
　　东瞧瞧西看看，走着走着，就听见前面人声喧哗，围着好大一堆人。
　　挨入人群一看，只见中间老大一块空地，地下插了一面锦旗，白底红花，绣着“比武招亲”四个金字，旗下一个红衣少女，一个中年汉子。
　　那汉子正向众人团团作着四方揖，然后朗声说道：“在下姓穆名易……”
　　没错，这便是杨铁心和穆念慈了。
　　我混在人群中，细细打量他们父女二人。
　　杨铁心腰粗膀阔，甚是魁梧。然而十八年艰难苦恨，两鬓已然花白。他背脊微驼，满脸皱纹，神色间甚为愁苦。身穿一套粗布棉袄，衣裤上都打了补钉。
　　比较而言穆念慈穿着光鲜得多，她十七八岁年纪，玉立亭亭。虽然脸有风尘之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那锦旗在朔风下飘扬飞舞，遮得她脸上忽明忽暗，偏偏别有风致。
　　我左胳臂擎着三个小袋子在胸前，一边抓着零食吃，一边看。到在日头偏西收了旗杆，下场的人都败在穆念慈手下。
　　我跟着他们父女两个挤出人群，一路尾随。记下了他们落脚的客栈，我回到归云镖局。然后背了包袱，牵了马也住进了高升客栈。
　　如此两天，我成了这对父女的忠实观众。他们开打，我就吃零食围观。到了第三天头上，郭靖没看到，杨康却先来了。
　　只听一阵鸾铃响动，数十名健仆拥着一个身穿锦袍，服饰华贵的少年人驰马而来。他来到近前见了“比武招亲”的锦旗，又向穆念慈打量了几眼，就微微一笑，下马走进人丛。
　　四下再看，郭靖还是没有踪影。我心中大是无奈，将手中零食随便给了身旁的谁谁谁。整了整衣衫，一挺身来到场中，正与杨康打了个照面。
　　还好，我心中庆幸，之前思量着怕杨铁心等人看出破绽，喉部贴了东西。唉，也就只有郭靖那个没什么江湖经验又憨厚的人不会起疑心。
　　我略微端量杨康，倒真是个俊美少年。不过，我自信样貌气度不输于他。矮了大半头么，不打紧。至于武功，我谦虚。
　　转身来到杨铁心面前，我抱拳道：“这位穆大叔，幸会。在下姓李，甚是仰慕令嫒。”我对他身后的穆念慈一颔首，善意地笑了笑，又对杨铁心道：“比武招亲，在下不才想来试试，还请穆大叔行个方便。”
　　杨铁心看见杨康走进来的时候，就面露难色。估计这等富贵公子，胜了怕有后患，败了又没法结亲，所以我凑上来正好给他解了围。
　　不过我看他眼中还有些迟疑，大概看我衣衫单薄却丝毫没有寒冷之意，有些想法。
　　且不管他，我对穆念慈做了个请的动作，邀她上场。
　　“等一下！”杨康皱眉上前阻拦。
　　我听了心想，要的就是你阻拦，我本就不想跟穆念慈动手。其实，于礼么，我也不算有亏，只不过之前没与他恭让一番而已。
　　他转脸对杨铁心说道：“比武招亲的规矩怎么样？”杨铁心说了一遍。杨康听完看了我，意思很明显，让我痛快走人腾地方。
　　围观的人们看到我与他对峙，有的就开始起哄。杨铁心在一旁看了更是为难，但又不知如何是好。穆念慈站在当场，也进退维谷。
　　“要不，我们先比试一下，你敢么？”傲慢的人，只有激将了。杨康闻言稍显愠色，我马上又将蔑视的眼神给上，挑衅意味十足。
　　“你！”娇生惯养的小王爷，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尽是些低眉顺眼的仆从伺候，哪有人这么看过他？于是果然发怒，他右手衣袖挟了风势，就向我面上袭来。
　　我双足交错，轻飘飘退过。他左手衣袖马上横扫上盘，我腾身而起跃过他头顶，很厚道地没踩他一脚。
　　总之，他攻过来我就晃晃悠悠地躲过去。杨康越打越怒，却偏偏连我的衣服都沾不到。
　　这样斗了十几个回合，周围哄笑声四起。杨康将眉一扬跳出场外，双手抓住袍子衣襟，向外分扯，锦袍上玉扣四下摔落。一名仆从步进场内，帮他宽下长袍。另一名仆从拾起玉扣。
　　我拊掌一笑：“正该如此。”消遣我还让我认真跟你打，门都没有。
　　杨康哼了一声，左掌向上甩起，虚劈一掌。掌风凌厉劲急，将我的衣带震得飘起来。
　　他跟上一步，双掌拍开招招狠辣。我则一套碧波掌法，简简单单有攻有守。一时之间，两个人看起来旗鼓相当。而我其实在拖延时间，仍是不时四顾寻找郭靖。
　　时间拖得久了，杨康见我仍是不紧不慢进退有据的，有些着急了。他心中发狠突然变招，双手倏地飞出，快如闪电，十根手指向我双臂抓来。
　　九阴白骨爪！黑风双煞！
　　我见此突地血灌双目，眼前仿佛尽是血色。当年烙在我心头的血无边地蔓延开来，我有些不受控制地狂吼了一声，双掌变拳，一路破开他的爪劲迎了上去。
　　“李兄弟！”我背后这声惊呼异常响亮，不是郭靖还有哪个？
　　九阴体道，平时也有修心。幸而如此，这呼喊便让我神智稍清。我又将拳变爪，到了近前已搭在了杨康的手腕上，抓在手中制住了他。
　　九阴神爪，虽然下卷不全，但老爹当年可是看过下卷的，就算记不全也多有补益。
　　我娘的死跟杨康没有关系，他此时也只是个傲慢的小王爷，我不该迁怒于他。但这般阴狠的功夫也使出来对付我，哼，我双手向上一探再变为掌，拍在了他双肩之上。
　　杨康摔倒在地，那些仆从忙上前去扶他。他挣扎着甩开搀扶，却是吊着胳膊，恨恨地看着我。
　　“李兄弟，你没事吧！”郭靖已经排众而出到了我面前。
　　“劳郭兄挂心了，”我伸伸胳膊伸伸腿，顺势散了满身的煞气，笑道：“你看，李某很好。”他以赤诚待我，我也不好冷脸相对。
　　“你们这些逆贼，竟敢打伤我们公子爷！都抓起来！”一名仆从上前大喊，随后杨康的那些跟班就要扑过来。
　　“公子爷高抬贵手！”杨铁心见此忙抱拳说道：“拳脚比试不免有所损伤，还望公子爷大人大量多多海涵。李老弟快来给公子爷赔罪。”他说完向我频频递眼色，想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我向他一抱拳：“多谢穆大叔好意。”然后转脸看着杨康：“你要抓我？”
　　“你！”他这样骄傲的人，虽然当众丢了脸，但输了就差人抓我倒还做不出。
　　此时北风渐紧，竟是飘起了雪花。“比武招亲”的旗子卷曲舒展，猎猎作响，衬得气氛紧张了许多。
　　正相持间，只见人丛外走进几个武林人物来。其中四个相貌特异，甚是显眼。
　　一个胖大和尚，身披大红袈裟，头戴金光灿然的尖顶僧帽，站着比四周众人高出了一个半头。是西藏密宗的大手印灵智上人。
　　另一个中等身材，满头白发如银，但脸色光润，不起一丝皱纹，犹如孩童一般。穿一件葛布长袍，打扮非道非俗，乃是长白山参仙老怪梁子翁。
　　第三个五短身材，满眼红丝，却是目光如电，上唇短髭翘起，则是千手人屠彭连虎。
　　最后一个青脸瘦子，额上生了三个肉瘤，正是三头蛟侯通海。
　　以这四人为首的武林人士看见杨康受了伤，赶忙到了他身前。察看的察看，取药的取药。
　　“郭兄，看来对方招了帮手，此事怕是难以善了了。趁现在涉入未深，郭兄还是赶快离开的好。”
　　郭靖闻言涨红了脸，却只憋出了三个字：“我不走！”
　　我又看向杨铁心和穆念慈，杨铁心摇摇头：“比武招亲的旗是我们父女立的，就算想走也是走不了的。更何况，”他顿了一下说道：“李老弟武功非凡，又出现适时，在下父女多谢老弟方才解围了。”
　　杨铁心久在江湖打混，我此前种种作为他看在眼里，倒是猜个八九不离十。
　　我们这边不再说话，杨铁心跟穆念慈收了旗子等物，和我跟郭靖站到一块。
　　其实杨康没受什么伤，我只是卸掉了他的胳膊，脱臼而已，就是看着狼狈。
　　黄河四鬼在侯通海身后，早看到了我和郭靖，要不是大家都着紧杨康，恐怕拉着侯通海就来算账了。
　　但是还没通上话，就听西边一阵喝道之声，十几名军汉健仆手执藤条，向两边乱打，驱逐闲人。众人纷纷往两旁让道。只见转角处六名壮汉抬着一顶绣金红呢大轿过来。
　　杨康的众仆从叫道：“王妃来啦！”杨康的胳臂已经接好，本就走了不甘心，抓人也下不来脸面，此时听见母亲来了，更是开口骂道：“多事，谁去禀告王妃来着？”
　　仆从不敢回答，待绣轿抬到比武场边，争着抢上侍候。绣轿停下，只听得轿内一个女子声音说道：“怎么跟人打架啦？大雪天里，也不穿长衣，回头着了凉！”
　　我身边的杨铁心听到这声音，身子立时晃了下，接着情不自禁，缓缓走近轿边。
　　只见轿内伸出一只纤纤素手，手里拿着一块手帕，给杨康拭去脸上汗水尘污，又低声说了几句不知什么话。杨康转头看了看我，又对王妃道：“妈，孩儿还未与人比试完，你先回去吧。”王妃道：“不要胡闹，快穿衣服，咱娘儿俩一起回去。”
　　杨康不同意，兀自硬撑就是不肯回去，要王妃先走。
　　此时，杨铁心也顾不得什么王妃小王爷的，凝神注视着轿子。只见绣帷一角微微掀起，露出一双秀眼、几缕鬓发，眼光中满是柔情关切地望着杨康。他见了身子犹如泥塑木雕般钉在地下，再也动弹不得。
　　“小王爷，”彭连虎等人知道这小王爷好面子，出了丑不好当众拿人，更怕让王妃知道，于是上前说道：“小王爷不如先与王妃回府，这里就交与我们处置吧。”
　　杨康闻言点点头，正好下台阶：“那就有劳几位了。”包惜弱却嘱咐他们不要搅扰百姓，她来时杨康已经无事，只以为自己走后我们就会各自走路。
　　要起轿了，一名军汉见站在旁边的杨铁心挡路，挥起鞭子向他抽去。杨铁心正在发痴，哪里躲得过？
　　“爹爹！”穆念慈连忙上前，却是来不及了。我见了屈指一道劲气折了军汉的手腕，那军汉痛呼一声，惊醒了杨铁心。穆念慈连忙去拉他回来。
　　包惜弱却是揭起半边绣帷，先责了那军汉又让他下去治伤，然后对正回头的杨铁心歉意一笑。杨铁心登时又被定住，被穆念慈拉回来还未回神。
　　轿子已然在前边走了，杨康穿了袍子又跟灵智等人客套一番，然后正要上马，“慢来！”人群中却走出一个灰衣道人拦住了他的去路。
　　只见这人长眉秀目，颏下疏疏的三丛黑须。手拿拂尘，白袜灰鞋，衣衫整洁，似是个着重修饰的羽士。
　　彭连虎等人一见，上来将他围住：“你是何人，胆敢阻拦小王爷？”
　　那道人并不答话，伸出左足向前踏了一步，随即又缩脚回来，只见地下深深留了一个印痕，深竟近尺，这时大雪初降，地下积雪未及半寸，他漫不经意的伸足一踏，竟连雪带土，踏出了这么一个深印，脚下功夫当真惊世骇俗。
　　彭连虎见了当先问道：“道长可是人称铁脚仙的玉阳子王真人吗？”
　　那道人道：“足下言重了，贫道正是王处一，‘真人’两字，决不敢当。”
　　“足下可是威名远震的彭寨主？今日识荆，幸何如之！”王处一问道。
　　全真教在北方颇具盛名，王处一又是仅次于教中长春子丘处机的一位，在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彭连虎连道不敢当。
　　王处一转过身来，问杨康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师父是谁？”
　　杨康闻言有些惶然，但还是答道：“我叫完颜康，我师父的名号不能对你说。”王处一道：“你师父左颊上有一颗红痣，是不是？”杨康嘻嘻一笑，想要蒙混过关，但王处一两道目光犹如闪电般射去，他身子一颤，乖乖点头。
　　王处一道：“我早料到你是丘师兄的弟子。哼，你师父传你武艺之前，对你说过什么话来？方才之事我已知晓，输了便是输了，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你还要仗势欺人！”
　　杨康面色一紧，随即和颜悦色道：“道长误会了，道长既识得家师，必是前辈，就请道长驾临舍下，待晚辈恭聆教益。”王处一哼了一声，尚未答话。
　　他又问我：“请问尊姓大名？下榻何处？”
　　“李树，高升客栈。”反正也是要去的，索性告诉他了。
　　杨康向我作了一揖，微笑道：“我与李兄不打不相识，还请李兄与道长同到舍下，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杨康向王处一又作了一揖，说道：“道长，晚辈在舍下恭候，你问赵王府便是。天寒地冻，正好围炉赏雪，便请来喝上几杯罢。”
　　说完跨上仆从牵过来的骏马，缰绳一抖，纵马就向人丛中奔去，竟不管马蹄是否会伤了旁人。众人纷纷闪避。
　　王处一看他这副骄横的模样，脸色有些发青。彭连虎等人见事情这样了结，向王处一抱抱拳也都跟着走了。
　　他们走后，我们郑重向王处一道了谢，他连说是分内之事。我也暗道侥幸，虽是原因不同，但他还是出现解了围。
　　我一人对付彭连虎四人可有些凶险，逃是能逃的，但是郭靖三人就难说了，又不能扔下他们。
　　之后，我要请王处一到酒楼吃饭，他硬是不肯。于是去了郭靖落脚的客栈，让他取了东西，牵了马，我们五个便一起回去高升客栈，随便用了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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