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书：血之约——藏在历史中的往事

　　黑暗，无尽的黑暗。他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仿佛堕入无尽的深渊，看不到阳光的温暖。他问自己。我在哪里？黑暗在向他压来，紧紧地缠住他的身体，让他呼吸困难，痛苦不堪。黑暗又像是一座坟墓，充满着绝望的室息。耳边似乎有低语的声音，仿佛就在近处，但黑暗裹着他前行，让他看不见身旁的一切。
　　我应该是死了的，他对自己说。
　　黑暗中的声音在低声地劝诱。歇一会儿吧，闭上眼睛，一切都会过去，再也不会有痛苦，再也不会绝望。因为，死亡就是解脱。
　　他闻到了清晨露水和青草的味道。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在阳光下闪烁的露珠儿正从绿草的叶尖上滴了下来。他渴得要死，想要用口接住这颗晶莹的水珠。但是，背部鞭伤的剧痛让他动弹不得。他想起来了，为了那块碎掉的红珊瑚，他昨日不是被皮鞭抽打吗？疼痛在疲倦中似乎轻了许多。他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他太累了。
　　马蹄声在响起，仿佛世界里只有这一种声音。他又一次睁开眼，蓝天白云快速地在他眼前闪过。他的双手被绳索捆住拖在马后，随着马匹奔跑的双脚踩在碎石子上，石子陷进他的脚中，疼痛难忍。前天，他趁着夜色从克尔比木的商队逃走。他痛恨那个残暴的男人，他渴望自由。但他还是个孩子，能逃到哪里？他们抓住了他，把他拴在马后。蹄声越来越急，马越跑越快。他终于跌倒了，身体在草地上拖出一道血痕。
　　所有的痛苦的记忆都回来了。饥饿、病痛、悲伤，在垂死边缘的挣扎，还有那永无止境的对血的渴望，都回来了。绝望和焦渴在燃烧着他的身体。水，给我水!
　　闭上眼睛吧，睡着了，一切就会过去。黑暗中的声音柔如轻风。我太累了，他对自己说，我要睡一会儿。
　　我太累了，太累了。黑暗中，令人室息的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君暠!君暠!”急促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呼唤着他的名字。长平君突然醒了过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他躺在席上，眼前是数双关切的眼睛。
　　“我怎么了？” 长平君慢慢坐了起来，靠在矮几上。胸口沉闷压抑，他有些想呕吐。
　　“主上大概是太累了，刚才睡了过去。高放为您送药时才发现。主上现在感觉如何？”孟方说道。他小心地看了一眼高放。刚才高放为长平君送来每日必饮的药剂，却看见长平君晕倒在席上，浑身冰冷，面如死灰，一时不省人事。众人在屋内又是用药，用是按压穴位，都不见效用，正在焦虑以极的时候，长平君终于醒了。
　　长平君摇了摇头。血刑的痛楚如影随形，仍然让他虚弱疲乏。但是，梦里的阴暗与压抑带来一种更为强烈的不安。那不是他的梦，长平君心里明白。在失去知觉的那一段时间，他走入了另一个人的梦境。黑暗如泥潭，梦中的人在痛苦之际身陷其中，正在苦苦挣扎。他回忆起黑暗中的那个柔和的声音，它在诱惑梦中的人走向死亡。
　　但是，有一样感觉长平君身同感受。他太累了，浑身撕裂般的疼痛随时都会发作，让他精疲力竭。他勉强支撑，不过是为了让身边的人不至于过分担忧。在那个陌生的梦中，他几乎就要放弃，随着那个声音沉溺，静静地睡过去，再也不用醒来，再也没有痛苦。
　　长平君坐在席上，慢慢地喝了药，又重新开始看着那些画。孟方害怕他出什么意外，再也不敢让他一人独坐，便留了一个侍从在屋内陪伴。长平君虽然觉得有些多余，但想了想，也就没有说什么。黑暗中的有些东西，让他觉得莫名的恐惧。
　　过了一会儿，蒹儿与黄原从双泉谷返回。双泉谷已经完全毁掉，田野、温房和庄园已经付之一炬，但是他们没有找到云中君的遗体。
　　孟方还未等蒹儿进入小庐，便悄悄将她拦住。十年前，长平君返回龙方继承王位。当时就有传言，说是年轻的长平君心仪一个异族的女子，不肯与氾林梁氏联姻。三年前，长平君重访卧云小庐时，孟方便是随侍之人。他自然猜出这个骑龙的女子便是长平君心爱的女人。虽然蒹儿的身份还不能确定，但是，既然她已经与长平君同寝，在孟方等人看来，如今能够昼夜守候照料长平君的人自然非她莫属。孟方把长平君如今的身体状况一一说与蒹儿听了，今日晕倒之事尤为让人忧心。
　　“难道那些药就没有半点用处？”蒹儿靠在门边，无力地问道。她虽然早已经猜到便是血刑，但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希望龙方有一些应对的药物。
　　“不过是拖延些时间罢了。”孟方说得还算直截了当。长平君如此服药，虽然可以暂时抑制对血的渴求，但也不过是让痛苦来得更长久些。
　　“若是停了药又会怎样？”蒹儿又问道。她未等孟方说话，就摇了摇手。她自然知道，停药之后，长平君又能否抵挡血的诱惑呢？就算是他意志坚定，也必定会在极度痛苦中死亡。她心中难过，含着泪在门口站了良久。“除了人血就没有其它的办法？”她心有不甘地问道。
　　孟方摇了摇头。“主上是不会用血的，韩姑娘还是不要做这般的想法。只需走一步看一步罢了。”他这样说着，脸上也有悲戚之色。
　　他二人虽然说得小声，但也没有故意避人，一些话语传到站在一旁的黄原耳中。黄原隐约听出长平君大概寿将不长。他心中感慨，长平君这般的人物竟然命将不寿，可见月盈则亏，人世间之事并无完美之说。只是二人口中总是说起血来，让他心里颇为警觉。再看长平君的侍从们，无论年纪如何，无一不是风神清俊的人物。便是一百个人里面，大概也挑不出一个这般的形容。
　　在黄原看来，兄长述衍无论是风度举止，还是身材相貌，无一不是出类拔萃；子鸢虽然不过十六、七岁，却也是个绝代的美人。几个月来，黄原与他们朝夕相处，对于美貌已经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因而初见长平君时，虽然长平君气度高贵卓越，令人景仰，但他也并不觉得十分希罕。而唐氏、子方等人虽然凶狠，但容貌上也是无可挑剔。现在看着眼前情形，如此之多的俊美之人现身塞外，其中真是透着无数的怪异。
　　不过，仅凭外貌便去猜忌别人，却不是黄原为人之道。况且，长平君的随从待自己彬彬有礼，十分客气，并无不当的举动。他心中琢磨不透，也不好再多听下去，便自己走进屋去。
　　屋内，长平君就如昨晚一样坐着。只是这一次他把所有的画都放在面前，聚精会神地研看着。
　　听他进来，长平君抬起头来，邀请黄原坐下。二人聊了一会儿。听说述衍和子鸢可能无事，长平君觉得有些意外。常理而言，四个逐日人一起出手，两个平常男女是断然不能活着的。这中间一定有些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但是，眼下这件事并不在他考虑之中。面前的图画更加让人不解。
　　“此画是黄兄之物罢？”长平君说道，“我见这画奇异有趣，忍不住取来赏玩，还请黄兄见谅。”
　　云中君临死之前将画作托付述衍，似乎这画关系重大，不同寻常。黄原心中本不愿让陌生人随意翻看这些图画，但是长平君的请求十分恳切，并不像是什么心术不正之人。再说，要让黄原拒绝一个垂死之人的要求，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一心想着如何措辞，没有留意蒹儿走了进来。蒹儿已经用清水将眼泪洗去，只是眼圈红红的，却不那么容易掩饰。长平君自然一眼便看了出来。蒹儿见长平君精神还好，不愿让他劳心，便笑说是细沙迷了眼睛。黄原明白事情就里，心中也有些伤感。细君性情柔弱，凡遇大事，并没有多少主张，只知道垂泪神伤。与蒹儿相比，倒真是经不起多少风雨。不知她嫁到乌孙，如今是个什么情形。若是生活不幸，大概也只能是日日以泪洗面罢。黄原暗暗叹了口气。
　　蒹儿不愿用自己的心事烦扰长平君。便将地上的画拿在手中细细品味。
　　“这画卷来历奇异，敢问黄兄从何处得来？”与长平君一样，图画深深地吸引了蒹儿的目光。
　　“姑娘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不好相瞒。双泉谷的云中君不知二位是否听说？他老人家去世前把这些画赠与我大哥。”他心下隐隐识得云中君身世怪异，便不愿细谈。
　　蒹儿听说过双泉谷，也知晓这山中有云中君这样的奇人，便点了点头，说：“云中君确实是这一方的不世奇人，只是不知前几日双泉谷大火因何而生。黄兄既然从那方来，想必是知道的？”
　　“我也并不十分清楚。听他老人家说，大约是故人寻仇所致。我们一行三人便是在大火之前由云中君从秘道送出的。”
　　“我父亲以前也曾告诉我说，这山中颇多地穴，纵横交错，不知穿行何方。据说是上古之人避难之所在。原来黄兄竟然有缘一入。”蒹儿点头叹道。
　　“不错。这山前的草原古称华原，原是上古之战场。当年大战之前，古人多在这些地道之中避祸。三代以来，这些地方早被遗忘了。”长平君缓缓说道。
　　“原来那秘道是古人躲避战祸之地，怪不得道壁上尽是些图画石刻之类的东西。”黄原叹道。
　　“古人大战余生，留下不少图画，大多埋没于深山之中，如今已消失无踪。黄兄所言的那些石刻壁画，大概也是那时的遗物了。”长平君说，在氾林中的地道内，也可以见着这类图画。不过，这十二幅画却另有独特之处，并不是地下壁画所能相比的。“黄兄所持之画乃是夏时御锋所作，世间罕有。我刚才见你有不舍之意。虽然如此，我有不情之请。还请黄兄大度，允我仔细观阅这些画卷。”
　　他这样一说，黄原不好再多说什么，自然是慷慨相允了。
　　蒹儿也把画取过，感叹了一会儿。黄原听他二人说话，似乎对过往之事知之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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