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生书：血之约——藏在历史中的往事

　　双泉谷是色彩的天堂。推开窗户，早春的雾气在阳光下渐渐融化。红色、白色、黄色、紫色和蓝色的小花散落在田间地头。所有的枝叶都在舒展，并开始侵占远方的山峦。绿色的矮小灌木上的色彩艳丽的果实宛如嵌在碧玉上的奇彩宝石，那甜酸可口味道也随着折射出的清亮阳光传递到山谷的每一个角落。站在回廊向前方看云，灌木之间，十二个透明的房子依次从大宅的东侧向东南方排列。每一个房子里都种植着五颜六色的植物，有些黄原认识，有些他从未见过。
　　所有的颜色都仿佛随着谷中的水汽一起飞舞，每一缕阳光下，都跳动着生命。
　　这一幕，让窗前的述衍感到莫名的感动。
　　“很美。是吗？”云中君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是。这里是我见过最美的地方。”述衍答道。十天前，老管家葛荣把他背到了双泉谷，云中君救了他。他因为失血，足足在病榻上躺了九天，今天是他第一次下床。欢天喜地的子鸢和黄原陪着他吃完早饭后，便帮着葛荣下地里摘收果实去了。
　　“你是三族中人。”云中君说道。
　　述衍不语。
　　“我见过这样东西的图画。”老人指了指放在榻旁的绿松石盒子。这件东西本来一直藏在述衍的怀中。
　　“你是谁？”述衍警惕了。
　　“我是无名之辈，不值一提。那么，这不是传说了？我是说，梵谷。难道真的有梵谷吗？”他把绿松石盒举在面前，仔细地欣赏着。
　　听到“梵谷”一词，述衍心里一震。眼前这个老人竟然知道梵谷!
　　“没用的，孩子。”老人带着遗憾看着他，“没用的。”
　　“你在说什么？”述衍竭力地掩盖自己的惊讶。
　　“跟我来。”老人转向走了出去。他步子放得很慢，身体仍然虚弱的述衍勉强跟得上他。
　　大宅是由成片的亭台楼阁组成，仿佛迷宫一般。他们穿过了三道门，绕过了两处花园和一处假山，穿过一条深深的巷子，终于来到了目的地：大宅腹地的一所独立房子。房子一半是石砌，一半是透明的材质。大宅里所有的窗户都使用了这种材料。
　　一走进这个房间，他立刻明白老者的意图。石墙上挂着十二幅画。他看见了，梦中的金甲战士，梦中的盛开的花朵，梦中血一样的荒原。
　　他一下跪在地上，浑身的力气仿佛瞬间消失。
　　“有人说，这些画是御锋所作，里面藏着梵谷的秘密，在梵谷中，矗立着通往永生之野的大门；还有传说称这个秘密就藏在鸾凤九歌佩中，但却无人找到玉佩与图画之间的相合之处。这绿松石盒中装着的东西大概就是玉佩的残片，听说是当年霍去病最后一次伐匈奴时带回汉庭的。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不。”述衍摇头答道，“这玉佩并不是匈奴人的东西，更不是大汉天子的私藏。它是当年的一件信物，本属于上古先民。”
　　“你是说，它属于三族？”
　　“是。”
　　“这便是你将它取回的原因？”
　　述衍勉强笑了笑。
　　“孩子，那你一定知道你不能进入梵谷。”老人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声音里带着怜悯和慈爱。
　　“为什么？”
　　“因为它是一个传说。因为传说不能被打破。因为，”他顿了顿，“因为，这是传说中古老的誓言：三族不得进入梵谷。”
　　云中君知道三族的传说，云中君知道他是三族中人。
　　“我并不怕死。”述衍抬头看着老人，说道，“我要找一个答案。”
　　“答案？”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故乡在何处？我只知道那个预言：三族被放逐，终归难逃灭族的命运。无论我走在何处，天地间似乎总有无望的黑暗，永远不会消失。梵谷是三族唯一的希望。”
　　老人叹了一口气，述衍没有自由，命运如同枷锁，将他牢牢锁住。命运，云中君在心中问自己，一切不是命运使然么？
　　述衍泪流满面。一个黑影在他的心中升起，但又悄悄退到了身体的深处。
　　“看见那些花了吗？”老者指着花槽里的盛开的无名花，问道，“难道它们不是最美的花吗？”他指着那些玉色为茎，白瓣金蕊的花朵。它们美得耀眼。
　　“不，它们是这世间最丑恶的花。”述衍低声回答。
　　“嗜血莲，又称暮野之兰。世界上最美的花，唯有人血的滋养才能使它盛开。最残酷的战争后，死者之血的浇灌会使嗜血莲在第二个春天绽放。每一次的盛开都意味着无辜者的死难。对，你说的对!它是这世上最丑陋的花。美与恶永远不会决定于外表，自由与否也不会流于形式。你曾经见过这些花？”
　　“是。很久以前。”
　　“在安塞山？”云中君又问。
　　“是。在安塞山前的野羊原。”
　　“你就是那个孩子。”老人缓缓说道，“我不会认错人的。”
　　“你认识我？”述衍惊讶看着老人。
　　“说来真让人伤感，我救不了你娘的命。”老人叹了口气。
　　二十年前的安塞山，云中君跟随着西域商队途经安塞山。午后的阳光有些耀眼，照在山前那些寂静的穹庐上。天空中，秃鹫在盘旋，炫耀着它们脖上那撮白褐色的颈毛。牲畜们十分焦躁，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它们的绳索。
　　众人都是有经验的旅人，情知秃鹫只在死尸上空徘徊。穹庐安静得有些可怕，商队的首领是个极高大魁梧地汉子，他带了两个伙计，壮着胆子进了穹庐。
　　眼前的一幕惨绝人寰，残存的人类的骨与肉血淋淋地沾连着，溅起的内脏在穹庐的内壁上随处可见。你只能从骨骼的大小判断死者的年龄。看到这一情形的人，无不吓得战栗呕吐。
　　云中君搜寻着幸存者，他在驼队里找到一个奄奄一息的女人。她浑身的肌肤没有一寸完好，鲜血浸透了所有的衣物。
　　“我的儿子……救救他……”她微弱的声音只发出了几个音节，眼睛努力向身侧看去。
　　云中君从一个驼背的背篓里找到一个男孩，他还只有七岁。云中君让人把孩子带着，不让他看到母亲痛苦的惨状。
　　女人在那个下午死去。他不知道她的名字，这个无名的女人被葬在安塞山前的树林里。他带着那个男孩，在继续西行之前，拜祭了他的母亲。
　　他没有带着孩子返回双泉谷。那时候的他还面临着很多问题，双泉谷的秘密关系着他的生存。山外的那片白石草原让他入迷，它的神秘也让他觉得有些害怕和忧虑。他带着孩子去了大宛，把他托给了一个朋友，一个西域著名的医师。他本想过两年再去看看他的朋友和那个孩子。没想到事情竟然耽误，他再也没有回过大宛。
　　述衍终于透过岁月的痕迹认出了他。
　　“多谢。”他终于说出了二十多年来一直想说的话。是云中君帮助了他，给了他一个家。述衍的养父没有愧对朋友的托付，他对述衍无微不至的关怀永远不会被忘记。云中君不知道的是，那个和蔼的胡医在第三年因病去逝，而年幼的述衍从此的生活却不堪提及。他流亡过很多地方，在艰难中成长。他成了一个成功的商人，却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但他的天性和幼年母亲的教导使他能够辩明是非。他的母亲若是有知，泉下也会含笑。但他不可避免地面临着三族的宿命，他为此挣扎过，但也不得不做出痛苦的选择。这一点是云中君没有预料到的。
　　“我当年见你时，并没有想到你是三族中人。”云中君说，“直到两年前，我看到了那些画，听到了一些传说，再回想你母亲临死前的支言片语，我才知道你们是谁。”
　　“几年前，我外出时遇到了一个年轻人。他自称名叫原长青，一直在寻找一个名叫‘云谷’的地方。他是个极聪明的人，谈吐不俗，见识更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我们谈得很投机，便邀请他来双泉谷小住。原长青对谷中的一切很感兴趣。住了大概一个月后，有一天下午，他邀我一起到山中散步。他讲了了一些我从未听说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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