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色调

　　浅色调

　　1.

　　金俊秀侧了侧身，本来盖得严实的被子随即钻入几丝冷风。左耳压在枕头上，右耳却露在外边。手机就在双人枕的另一半上。
　　屏幕亮起来后，铃声才紧跟着响。想象着话筒那边，在心里默数１、２、３后，金俊秀才从被窝里抽出手。
　　“很冷啊。”
　　没料到朴有天会来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但金俊秀随即反映过来，——当初是谁硬要买敞蓬车的啊！沉默了半响，金俊秀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你小心开车吧。”
　　电话里忽然传来吃吃地低声笑的声音，甚至可以想得出那家伙笑的眼睛都眯了的样子，却又无反驳。重新躺平后，金俊秀干脆闭上眼睛。
　　“俊秀啊。”
　　“……”
　　“俊秀啊”
　　“干嘛？”
　　“没什么。”

　　从冰箱里拉出一片昏黄的光，水雾沿着空气往外溢。挑出葱和鸡蛋后，用脚关了门，才摸着黑去开灯。黑暗里突然裂开的光让金俊秀睁不开眼睛，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从柜子里翻出拉面来。
　　如果是平时，就算挂了电话后不直接睡，至少也不会起来捣鼓，而现在金俊秀正在做着朴有天口中“很有情趣”的事情。虽然当时自己的回应是一脸鄙视，而且无论他怎样死皮赖脸地撒娇都不肯吃一口。
　　——“煮宵夜也是很有情趣的。”
　　——那你要不要过来？
　　金俊秀掐断还没接通的电话，走回厨房拿一人份的碗筷。

　　２.

　　果然是不能随便change生活习惯的，金俊秀边捂着肚子边想。从夜里躺下去就一直胃涨到现在，导致金俊秀睡到一半总是觉得有人把头枕在他肚子上。歪着头望去，窗户像涂了灰料，照了光便慢慢稀释。似乎是快要天亮了。啊！实在是受不了了。金俊秀翻身下了床，随便套了件衣服，想出门散散步。
　　比起一般规格要逼挤些的楼道，除了高处镂的小窗，没有透进其它光。鞋子扣在地上的声音，在墙壁上不断回撞，让金俊秀有些怕吵醒别人的担忧。
　　走到2楼的时候，开始吹得到干冷的风，不一会儿，已经可以看到，从楼梯口伸出去的地面，已经压了一层雪。该是下了一夜吧。金俊秀放缓了脚步。走出去的同时，视线上方灰蓝色的色块不快扩大，直到完全笼罩住自己的所在。真是不可爱的天色呐，金俊秀想。
　　不经意瞥到左侧停着一辆车，在这时间有点稀奇。等等……怎么有点眼熟。走近两步，已经可以完全确定了。
　　刮掉结在车窗上的霜花，露出男人的睡颜，以及在睡梦中也改不掉的笑容。即便之前已经知道是朴有天，金俊秀还是不由得愣了愣。之后，却是不带爱怜地拍拍车窗。男人不似俊秀，浅眠的体质让他一下就醒了。
　　惊讶仅略微从脸上闪过，朴有天已经换回平时的神情。摇下车窗，朴有天把头探出去，“还没睡够诶。你就没准备让我上去继续睡吗？”
　　金俊秀没搭理他的痞子样，“这时候倒知道要盖车顶。”
　　“别这么刻薄嘛。”朴有天干脆整个人出来，“人家也是担心雪太厚你明天上不了班啊。”
　　朴有天边说边抓住金俊秀的手搓了搓。
　　金俊秀挑了挑眉，最后还是任凭朴有天把外套披在自己身上。

　　因为明知对方不会如实回答所以不问，这是懦弱，还是不得已？
　　——你在我家楼下干嘛？
　　——你在我家楼下等了一晚干嘛？
　　——你在我家楼下等了一晚干嘛又不上去？

　　3.

　　屋檐的一角突然坍落下来，砸在金俊秀脚边。雪面似乎有塌陷，但是撞击面很快便互相贴实。金俊秀怔了怔，用手在胸口探了探，在微弱震动的地方，轻轻地按了按，才收回手。并没有说什么，便径直向前走。
　　迟疑了几秒后才传来的脚步声，比金俊秀稍快了些，一步步赶上来。金俊秀却忽地停了下来，转过身，用力地在原地跳了两下，移开脚，盯着地上看。
　　朴有天以为是要他听，有点哭笑不得。“好了啦，”男人按住金俊秀双肩，脸上分明写着——真拿你没有办法。
　　金俊秀耸耸肩，抖落朴有天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这样走的话……”
　　再退后几步。
　　“就只看得到前面，看不到后面了。”
　　金俊秀看着朴有天一阵迟疑，莞尔笑了。脸上表情简单得仿佛没有任何暗示的意味。风在他背后使劲地推，还一边喘着气。
　　男人却忽然抬头，眼神直勾勾的。金俊秀的“少来了”还没说出口……
　　“如果你摔过来，我就接住你好了。”

　　他说，如果，你，摔过来……
　　——什么叫摔过来啊说的好像我要扑过去！

　　他说，我就，接住你，好了。
　　——那么勉强吗，那就……唔，我考虑一下。

　　都没有发觉已经天明，以及地上的影子一双。

　　４.

　　金俊秀百无聊赖地翻开朴有天办公室里的杂志，就被女模特占了大半页面的腿吓到。快速地略过，无奈整本书不是浅笑轻颦的女子就是线条明媚的玉背。罢了，合上书，刚想小憩，秘书就敲门进来。
　　“金先生，咖啡。”秘书合起腿半蹲，放下手里的咖啡。
　　金俊秀心想，果然是传媒公司，连秘书裙子都这么短。
　　“不用这么客气的，我……”
　　“没关系，您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经理全都……交代过了。”秘书颔首一笑，便踏着台步出去。
　　其实金俊秀是想问省略号里都是些什么东西来着，不过，既然人家不说，他也不会去追问。朴有天曾经就这个问题批评过金俊秀求知欲不足。当是时金俊秀斜瞥了一眼，心想难不成人人跟您老一样都人欲横流。

　　被秘书这么一搅金俊秀睡意全无，于是开了朴有天的电脑玩星际。忽然想起赵奎贤那小子曾经凑在自己耳边说哥要不要一起玩星际啊，手一哆嗦指令给按错了——１０秒内自动引爆。金俊秀一头黑线地看着狼藉的画面，完全不知道朴有天就站在门外狭长眼笑。
　　整理一下表情，朴有天才气定神闲威武不阿地推开门，“我还以为是朴夫人来查勤呢。”
　　“呸！”金俊秀立即否认了他的说法。“你是说我是小三儿？”金俊秀眯着眼问。
　　“冤枉啊大人，小人绝不是这个意思。昭昭日月澹澹河水辽辽苍天都可作证。”
　　朴有天正了正脸，“既然如此，您能否赏个脸一起吃顿……”
　　“准奏。”金俊秀说完就昂首阔步走了。

　　朴有天眼看着金俊秀把从辣椒酱里捞起来的一块牛肉就这么扔嘴里，一时不忍地别开头。等转回来，果不其然看见挂着两行清泪的金俊秀。朴有天叹了口气，默默地在心里想要到哪里找块手绢。因为——面巾纸都给金俊秀抽完了。
　　这边厢，金俊秀却噙着泪水诉说着小时候吃火锅时曾经把脸摔到锅里去的轶事。朴有天听完后很平静，只端详了他的脸好一会儿说，“怪不得。”
　　金俊秀汲了汲鼻子，把筷子直直地往桌面上狠命一插，“你什么意思。”
　　“我真的没嫌弃你，真的。”朴有天诚挚地眨了眨眼。
　　金俊秀气结，便不理他只顾与碗里食物抗争。
　　旁人不解为何朴有天对面的人嚼着朱唇抹着眼泪，只频频投来指责目光。
　　啧啧！

　　５.

　　电话在左右耳之间跑了好几趟后，金俊秀终于困得受不了了。如果不是有目的，金俊秀绝不会撑着眼皮与朴有天在两头对峙。另一头自然不知道金俊秀还没睡，只是像往常一样不说话。
　　全世界只剩下浴室里水龙头漏水的滴答声，金俊秀想那人到底在弄什么啊如果每天晚上都这样那电话费该得有多少啊。幸亏在金俊秀怨念爆发之前，电话里的呼吸声突然清晰起来。
　　“喜欢你呢，金俊秀。”
　　诶……什么……

　　有什么忽的在心里破土的声音，清脆迅疾，透过骨骼响彻金俊秀的身体。彼时朴有天总是浅尝即止的姿态突然过分明显，有些生硬地逼近自己。
　　长久以来两人之间的默契，像少年时代爱玩的平衡游戏，面对面站定互相击掌。朴有天甚少主动出击。他总是稳当地站着抵着金俊秀的冲撞，而最后结果经常是金俊秀身体失重整个人倾过去。
　　无可否认，那个度是他拿捏着。无论金俊秀在潜意识里怎样扭着身体抵触，还是会留在原地。
　　可是互相泼水的人，谁能逃过一身湿渌呢？
　　金俊秀闭上眼，似乎看见朴有天脸上都淌着水，顺着两颊不住地滑落，顷刻就心软了。

　　“嗯，我知道了。”
　　这是朴有天挂掉电话之前，金俊秀第一次回应。

　　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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