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宫阙

　　空气干的仿佛皮肤都要裂开了，小镇的土道上沉积着厚厚的泥尘，马车一过便立刻扬起漫天沙土，直呛的人喘不过气来。
　　还未到边疆就已吹起习习的凉风，不知为何，边疆常年严寒彻骨，全年之中没有几日是暖和的。
　　一辆普通的灰布马车穿过小镇窄小的土路，本已不很宽敞的小路显得越发拥挤，几个破衣乞丐站在路旁捧着硬的像是石头的馍正细细啃着。
　　“二哥，还要多久才能到？”
　　灰布马车的车棚里忽然钻出一个少女，头上包着深灰色的布巾，脸上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眸子清明瑰丽，潋滟的紫色流转其中，似是一汪通透的清泉。
　　赶车的是个年少的男子，身上穿了件墨蓝色半旧的棉袄子，脸上同样脏兮兮的，举手投足间却给人一种儒雅清俊的感觉。
　　他回头望向那少女，眼神温柔：“且再等等，午后便可到了。”
　　少女索性在他身边坐下，抬手自路旁掠过的枯树上折下一根枯枝，拿在手里摇晃。她的眼睛里盈着满满的高兴和喜悦，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笑意。哪怕身上的破袄子不能抵御寒凉，冷风从脖颈的领口处一个劲的往里灌，也止不住她心里那股子兴奋劲。
　　“二哥，好久没听你吹曲儿了，吹一个给我听听呗？”
　　男子转头见她一脸高兴模样，一双儒雅的眸子盈满笑意。伸手入怀，带出一支翠绿翠绿的短笛，“想听什么？”
　　少女歪头想了想：“什么都好，二哥吹的都好听！”
　　“呵呵”男子的笑声温婉动听，将笛子凑到唇边，一串活泼悦耳的音符便从笛管中逸出。
　　眼前忽然出面一片松海，松树棵棵繁茂，松叶片片碧绿，一片松林蔓延而去，强取豪夺了人的全部感官。耳边似是听到了松叶摆动的摩擦声，鼻尖似是萦绕了松叶散发的阵阵清香。松林随风波涛起伏，一道深一道浅的浪头汹涌澎湃而来。
　　楚云闲便是这么一个人，人若笛音，笛音似人。他的笛声听起来似乎也是飘渺而儒雅的，但是就好似那满眼葱郁的松，骨子里却有一股刚硬，外柔内刚，自她耳边萦萦绕绕。
　　她想起小时候，楚云天永远是三个孩子里顶尖的一个，无论是玩还是读书。他会带着云闲和自己偷偷爬上冥府后花园那棵粗壮的大槐树，靠在那比她的腰还要粗的树枝上摘下莹白的槐花来给他们吃。花瓣柔软中带着一点点的清甜，香气在口中弥留良久不散，说话吐气间总是有着淡淡的槐香。就像是那时的生活，尽管整日里都不得走出院门一步，但日子却过的轻松甜美。
　　那时很少注意到二哥，也就是楚云闲。只因他淡雅的性子，几乎可以说是沉闷的。他只在他们玩累的时候，静静拿出笛子来吹，清脆的笛声钻入耳朵，像是一只小手慢慢抚平心里的烦躁，让人渐渐放松安静下来。他总是寡言少语，以至于常常忘记了他的存在。
　　那天，在答应天慕景去边疆的那天，自琛轩的婚宴回来的路上，她向楚云天说要去边疆。不是她有多坦诚，她知道，以楚云天的手段，她去了哪里他不可能也不会不知道，所以还不如自己坦白。她仍记得当时他盛怒的眼睛漆黑得像是斩不开的夜，里面不停射出一道道冰冷彻骨的光，投向自己，笼罩住自己，包裹住自己，就像是瞬间掉到了一个冰窟窿里一样。她知道，那是他怒极的样子。
　　他没有吼她也没有打她，她能想到的一切后果，他都没有做。只是莲院原来的侍卫仆人全都换上了陌生的脸孔，她似回到了儿提时代，走出院门的时候，赫然两把刀交叉在一起，挡住去路。
　　于是她翻墙，刚刚爬到墙上，却见院墙外早站上了一圈士兵，个个腰上挎着一柄长刀。整个莲院被团团围住，连只鸟都飞不出去。
　　她偷偷计算好站岗士兵的换班时间。夜黑风高，在两班士兵换岗的间隙里，她又一次偷偷爬上了墙，墙外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正兀自高兴时却发现墙实在太高，以她这细胳膊细腿，哪怕真逃出去了也要摔成了残废。她不由苦恼，却听见耳旁清朗的声音——
　　“要不要我帮你？”
　　她顿时如坠冰窖，四只僵硬得动弹不得。楚云天正立在墙上，他的白衣在月下翩跹若飞，风讨好似的抚摸她的衣角，她也想偷偷去拽他一下因为她的脚腕在刚刚看到他时不争气地痛了一下，以至于整个人立刻向墙下坠去。
　　她闭上眼睛，任由身体坠落，表情平静。并不是不担心会摔伤，她也不知道楚云天会不会跳下来接住她，毕竟他曾经……
　　可是那双手臂仍然是揽住了她的腰，所以她安稳落地，毫发无伤。
　　张开眼睛就看见他眼里还来不及收回去的情绪，一抹好笑，一缕惊慌，还有一丝莫名的情绪。
　　很久之后，紫莲才明白，那一丝情绪，是他的痛苦。
　　而后几日紫莲都没有再做这种无谓的举动，每日里和往常一样，植花种草，偶尔小狸会摇着尾巴跑来跟她讲讲笑话。
　　直到有一天，楚云闲的出现，才唤起她的又一次希望。
　　自从从天界回到灵界，她便再也没有见过楚云闲，一次都没有。紫莲不由懊恼，忙乱之间竟然忘记了他！
　　她一下子扑了过去，眼里不由自主蓄了泪。楚云闲摸摸她的头，柔声问她有没有想随行带的东西。她大喜过望只捡了几件衣服裹进包袱，连小狸都不曾告知，而后他便拉起她的手，从莲院正门堂而皇之地走了出去。
　　牵着她的手，光明正大地走出了门！
　　紫莲目瞪口呆，直到被拖上了马车才回过神来。楚云闲递给她一件破旧的袄子让她穿上，她才发觉，眼前的楚云闲已经套上了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墨蓝色旧袄，马车也是最次的木板车，没有软垫没有靠枕，紫莲却笑了出声。
　　夏日里在身上套着袄子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紫莲不明白楚云闲为什么要这样做，也没有问出口。因为她的脑子里在不停地想着，边疆是什么样子？
　　当再次通过灵界连往天界的隧道时，紫莲又一次没有看到它的样子。只是感觉一瞬间从马车布篷的破缝里看见了外面亮光一闪，而后就是寒冷重重袭来。
　　然后就是在这个莫名其妙冷的像冬天的地方不停行进了两天，期间她没有出过车篷一次，只是今天实在忍不住了钻了出来。
　　外面果然冷风习习，树上的叶子早冻得失了踪迹，枯草遍地，房屋低矮破损得很严重。问过楚云闲才知道，原来灵界通往天界的隧道总共有五处，他们是走了离边疆最近的一处，这里四季如冬，自是要多穿一些的。紫莲苦笑，自己随便抓了几件衣服，看来是毫无用武之地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