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觞）酒狂（初稿）

　　衡山四季长秀，站在青玉坛上微微瞭望，便已令人心生向往。那缭绕盘旋的烟云像是一场如幻梦境，上一刻还天空明净，远处的山峰尚且明净可见；然不过闭了闭眼，便已是烟云缭绕恍然间如腾云驾雾，身处无边仙境。一缕缕青烟白气荡于胸前，流于指隙[1]，转瞬即逝，一晃神，便又明晰如现世。
　　欧阳少恭一路将他送到会仙桥下，突然摇头笑道：“人道衡山有四时胜景，春观花、夏看云、秋望日、冬赏雪，观花千觞是赶不上了，此番下山一去少不得又要数月，看云望日也是奢望。不如与千觞约定，等到了冬天，千觞再上青玉坛，我带着千觞去看看衡山落雪。”
　　他身上背着欧阳少恭送的包袱，扭头看到那娟秀少年站在山尖尖上，脚下踩着的不像是山石倒像是云雾，心里又是一荡，点头笑道：“好，等到冬至来临，无论我身在何处，必折返衡山，与少恭一聚。”
　　欧阳少恭拱了拱手，微微点头：“在下记得了。此去虽不说凶险，但千觞一人在外终是要小心谨慎。在下还有要事，便不多送了。”
　　说罢，欧阳少恭转身踏上了会仙桥，离开了。
　　尹千觞沉默半晌，笑了笑。转头看到大好山川，如斯美景，离别的惆怅之情也被冲淡了。

　　欧阳少恭过了会仙桥，便伸手招来几个青玉坛弟子。
　　“跟他下山，且留意着他会去些什么地方。”他叮嘱道，又想了想，“如果被发现了，就说我担心他，派人暗中保护。”
　　四名青玉坛弟子点头，便迅速离去了。
　　他扭头看着自太阴留下的淙淙清泉，伸手去掬了一把清凉泉水，看着它自指隙流下。幽黑的双眸在清洌水光倒映下倒显出几分狠毒。

　　一时间竟搞不清楚，巫咸失忆是真是假。

　　“若是假，又能怎样；若是真，倒是更好。”他低声说道，“千百年来，还未有人斗智胜于我……若是真的……呵……”
　　高贵冷清的巫咸被凡尘所染之后，不知又会显现出怎样的痛苦惨烈。
　　就像太子长琴，仙人贬谪，苟活于天地命数的缝隙之间，与人世凡夫俗子混迹，这其中的痛苦绝望……又有几人能理解呢？
　　巫咸，不，尹千觞，莫要令我失望了。
　　想到这里，他轻轻一笑，伸开手掌任由泉水流下，湿了衣袖，忽而又腾升出另一个想法。

　　青玉坛主早已垂垂老矣，却苟延残喘着在坛主之位上坐了十几年。每每见着他，欧阳少恭都觉得自己可以闻到一股子将死之人身上散发出来的腐臭味道。
　　“丹芷长老之意……是说要下山休养，四处游历？”坛主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勉强睁眼看着他，“……也好，南疆之行丹芷长老也辛苦了……自行下山去吧。”
　　“多谢坛主。”欧阳少恭毕恭毕敬地行礼，却看到了一旁雷严隐忍未发的样子。

　　“你要下山？可是为了那个巫咸？”雷严怒气冲冲地咆哮着，“欧阳少恭，我越来越搞不清楚你。他说自己失忆，你便真的信了？还任由他离去，这与放虎归山何异！”
　　他扭过了头，轻轻挑着眉尖，颔首：“武肃长老所言极是，只是不只长老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当然是把他抓回来，严刑拷打强迫他说出其他古剑的下落。”
　　“若是他失忆一事为真，就算雷长老你将他打死了又能怎样？”欧阳少恭似嘲讽一般地说着，“其他古剑的下落，岂不是更找不到了。”
　　“这……”
　　“是以我才任由他离去……”欧阳少恭突然轻叹了一口气，怅然说道，“……若是有缘，他自会带我们找到其他古剑，若是无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少恭此言怎讲？”雷严被他三言两语说得心服口服，忍不住追问道。
　　欧阳少恭瞟了他一眼，答道：“……得到上古灵剑需要机缘巧合。我与火剑?焚寂是有缘之人，所以才能带着青玉坛找到焚寂……只是此行夺剑失败，我只怕是再无办法为青玉坛寻得第二把上古之剑。是以在此奉劝雷严长老，还是莫要再想着寻找什么上古之剑，悉心经营青玉坛才是复兴之道。”
　　“哼。”雷严冷哼了一声，嗡着嗓子说道，“什么机缘，什么巧合，我不信若是将整个天下翻过来，还寻不到上古七剑。”
　　他皱了皱眉，却又笑了：“雷长老有这般魄力，甚好。少恭先行告辞。”
　　雷严忍不住又一次问道：“少恭，你真打算任由那人四处行走？”
　　欧阳少恭冷眼看着他，心中忍不住生出一阵怜悯的厌恶，又有些烦躁。
　　乌蒙灵谷之行本是势在必得，却横生变数。他心中正窝着一团熊熊的烈火不知向着何处发泄，偏巧有个失了忆的巫咸。
　　若是他是假的失忆，下山之后必会露出马脚，到时候再抓他回来也不迟；若是他是真的失忆，乌蒙灵谷的仇，且等着慢慢算来……
　　欧阳少恭嘴角忍不住的笑温柔又恶毒。心情却突然像是拨云见日一般晴朗愉悦了。

　　“正巧我要下山，若是发现他是装出来的，再通知雷长老押他回来就是。”他终是没对雷严说出心里话，只是温文回答他的疑问。
　　那时他便觉得，已经再无和这个人合作下去的必要。
　　若是要寻得他想要的东西，还得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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