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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悲丝——酒
这两个月他都躺在床上,欧阳少恭遣了身边亲信的老妇人来照顾他,事事尽心尽力,倒让他觉得十分过意不去。欧阳少恭却笑着摇头说千觞不必客气,寂桐年纪大了少人陪伴,能找点事情做她倒也开心。
寂桐站在一旁温和慈爱地笑,连连点头。他心中不愿这样叨扰别人,却也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作罢。
所幸他的伤好得极快,不知是因为年轻底子好,还是因为少恭药用得好,或是寂桐的悉心照料。
只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常觉得寂寞。寂桐少言,欧阳少恭事多,他一人躺在床上只有望着窗外,看着那恒久不变的阳光明媚,偶尔透过窗子窥见一缕绿意盎然,心中便极为愉快,竟像是许多年不曾见过草木芳菲一样。
转眼两个月飞逝而过。那日欧阳少恭为他搭了脉,终于点头同意他下床走动。
“千觞还是小心些。”彼时仍是纤弱少年模样的人再三叮嘱道,“伤筋动骨总是要注意着,将来若是落下病根就不好了。”这两个月,欧阳少恭偶尔来他这里探望,陪他说话。了解得越多,他便越觉得这少年深不可测,不光行为举止老成,连言谈都灵锐深邃,令人望不可及。
尹千觞微微点头,答道:“好。”
话虽这么说着,他却迫不及待地下了床就向外面走,心情急切像是见着了糖果的稚童。
欧阳少恭忍不住笑,搭上了他的肩膀问:“千觞这样急做什么,外面的东西又不会飞走。”
自知失态,他有些赧然,讪讪说道:“……可能是在床上躺得久了,便忍不住想出去看看。”
欧阳少恭端秀的脸上笑意更深,又说:“今日春暖花开,正值出游踏青的好时候。千觞重伤初愈,不如在下命人备下酒菜,与千觞小酌两杯可好?恰巧我种的桃花前几天也开了不少。饮酒赏花,也是极为风雅。”
他点头称好,欧阳少恭眼角眉梢便带了微些像是嘲弄的笑,笑吟吟地看着他。
“来,千觞这边请。”
青玉坛分上下两层,上层永夜而下层永昼。正值仲春时节,青玉坛下草木芳菲绿意盎然生机勃勃,入眼皆是一片青翠,暖风中传来的亦是草木清香。
欧阳少恭带着他穿过了青玉坛弟子的住所,一路上沿着曲折小路向东边走去。
“千觞可觉得累了?”欧阳少恭偶尔会停下来体贴问道,“卧床许久,只怕行动多有不便,倒是在下疏忽了。”
他愣了愣,摇头,却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
“不,”他连忙回答,像是怕少恭赶自己回去,“不累。”
“不累就好。”少恭温柔地笑着,突然带着他左转。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灼灼开着的桃花像是一树树彩霞,腾腾地升在半空。花瓣随风簌簌落下,像是无边无尽的雨。树间有一石桌,桌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摆好了一壶酒,四道菜,还微微冒着热气。
“好看么。”欧阳少恭侧头问他,“在这里种桃花可是花了我不少时间,但成了的时候,却比其他地方开得更好些。”
他已说不出话来,默默地走过去,仰头望着那一片灼灼烟霞,想将这一切都刻进脑子里。不知在何时,他也见过如斯美景,却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桃花……很熟悉。”他轻声说。
欧阳少恭笑了出来,用清亮的嗓音柔声说道:“桃花你自然是应该熟悉的,人间处处都有桃花盛开。虽极常见,也是极美。千觞这边请。”
主人发话,客人不好不从。尹千觞在桌旁坐下,一时有些茫然。
他觉得这一切极为陌生。这和风暖阳,如雨桃花,草木清香,雀鸟清啼,他可一一叫得出名字,但是却都陌生得像是从来都未接触过。
欧阳少恭却趁着他发愣的时候为他满上了酒,笑意盈盈地走过来,送到他手上。
“这一杯,敬千觞。”他居高临下地站着,看着坐在石凳上的人,眉眼间笑意真切,却看不出来是何种心思。
他接过了酒杯,又迟疑了。
“酒……?”他忍不住按住了头,低声念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词,“……不,我不能喝酒。”
“哦,何出此言?”
“不,我也不知道。”他说,“只是觉得……不能喝。”
一只纤秀的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他抬起头,对上欧阳少恭的笑容。欧阳少恭举杯将自己手上的酒一饮而尽,对他说:“酒非毒物,又何来不能喝一说?千觞多虑了。”
“不,不是怀疑有毒。”他解释道,“只是……”
“只是什么?”欧阳少恭追问,竟有些咄咄逼人了。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酒杯,皱眉想着,却还是想不起来。
欧阳少恭坐在了他的对面,自斟自饮喃喃说道:“……千觞倒真是小家子气,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顾及着什么虚无飘渺的规矩方圆。”他斜眼看着尹千觞,倒有了几分轻蔑。
他不愿被这少年看不起,也觉得自己的顾虑实在可笑,便鼓了勇气,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便看到欧阳少恭笑意更浓,又起身拢了袖子为他满上。
“这才像样。”那明秀的少年柔和说着,像是蛊惑又像是劝谏,“人间有种种诱惑,若是一一拒绝了开去,人生又有何乐趣可言?”
他点头称是,觉得一股热气从胸腹内传来,令人觉着有些飘飘然。那滋味,竟是再美妙不过。
欧阳少恭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忍不住勾起了嘴角的一丝笑意。
“千觞……却是担不起这个名字,一杯就醉了呢。”他单手拄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尹千觞。被他看着的人觉得脸上越发地滚烫了。
他忍不住又拿起了酒杯,像是贪恋那种飘飘欲仙的曼妙滋味,又像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脸上的热度。
桃花随风四处飘散,又一两片沾着了他的头发,在风中摇晃着。欧阳少恭看到了,说着“别动”便拉长了腰,伸手替他摘了下来。
“千觞可是真的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少恭突然又问道,“……不知是否有一些零散的回忆。”
他摇头,觉得有些晕。
若说回忆,他卧床休养的这些日子,无时无刻不在努力回想着。可是过去的那些东西竟像是石沉大海了一样,捞也捞不回来。
“若是这样,就真的不好办了。如果不知道千觞的身世,在下就算是想帮也帮不上忙。”少恭若有所思地看着尹千觞,“不知千觞是否想过将来。”
他连忙说道:“等我伤好了,自然会自行离开,绝不……”
欧阳少恭却摇了摇头。
“在下绝无赶人的意思。虽然武肃长老仍觉着千觞就是我们的敌人,但是在下心里却已经将千觞当成了朋友。在青玉坛中回护千觞周全并非难事。只是……”
欧阳少恭看着尹千觞的眼睛,柔和地说:“……不知千觞是否真的喜欢这种生活。千觞自己又想要什么呢?”
他张了张口,头仍是晕的,身体中却有一股暖流涌动。
我想要什么?
心底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像是被锁链缚着的鹰,挣脱不开。
我所希望的。
他突然拿过少恭放在桌上的酒壶,一杯接着一杯。直至眼前朦胧,酒意上头,眼圈也被强烈的后劲呛得泛了红,才觉得心中似有了一股勇气,促使自己说出那个答案。
“我想……走遍大江南北,看遍山川河岳。”他站起来,按着桌子,低声说道,“我想自由自在,肆意妄为,再无束缚。我想要这人间,尽归我有。”
他抬头看到欧阳少恭望着自己缓缓站起,眼睛是从所未有的亮,像是星辰。
“好一个要人间尽归我有。”少恭微微颔首,“在下从不知道千觞这幅冷清的模样下竟藏着这样的豪气,倒是我小看千觞了。”
他伸手去扶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尹千觞,柔声说道:“在外面也待了不少时间,我们回去吧。”
尹千觞轻轻点头,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多谢少恭。”
“何来谢字?”
尹千觞笑而不语,只是沉吟了半晌,说道:“三日之后,我便下山。”
“哦,千觞可是等不及了。”
“随你怎样说都好。”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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