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英]星星很美麗，因為有一朵花藏在那裡而我們看不見

　　儘管阿爾弗雷德的同學對他的小王子奇遇不以為然（羅德里赫：『這裡不過是一所地圖都沒標示的學校，你這個笨蛋先生！』），卻一致性對同一條課題很感興趣，就像數學課上那些令人搞不懂的函數，他們都跟阿爾弗雷德老師請教這問題，當然小王子遠比不知為何括號錯放就生出不同方程的三次方程來得有趣和有意義多了。

　　而那引發連串好奇心就是──

　　「他的玫瑰呢？」

　　阿爾弗雷德垂著頭疾筆揮書，他正嘗試化身費羅來探索一元三次方程的魅力，喔，他沒有。（註一）

　　「「「「咦？」」」」

　　最後一筆俐落勾出最佳答案（不要問數學題哪來的最佳而不是正確答案，HERO不接受反對意見），抬起跟藍眼睛一起閃閃發亮的金絲眼鏡，我說，阿爾弗雷德的語氣浸溢著不耐，他沒有玫瑰。

　　「沒有玫瑰怎可能是小王子？」

　　「你怎樣確定他是小王子？」

　　連提問完畢後的反應都一模一樣，現在學生的想像和分析實在缺乏得可憐！當他答完這些要用心不用眼的問題後就可以當上阿爾弗雷德教授了，他該叫路德幫他弄塊名銜木牌──就寫『HERO．阿爾弗雷德．F．瓊斯教授：小王子哲學及哮喘應對學』。

　　旋轉手裡的筆停住流暢運動，阿爾弗雷德抓了抓頭將深思像歐巴歐種子拔出，在老師講述下一課時開始在練習本子胡塗亂畫。

　　小王子說他沒有玫瑰。

　　而阿爾弗雷德．F．瓊斯教授需要理解為何。

　　誰都知道小王子愛著他星球上唯一的玫瑰，那是孩童才能給予最單純無私的真愛，阿爾弗雷德從第一次閱讀小王子就為那份愛深深著迷。

　　於是，當時跟小王子差不多高的小不點把家裡牆紙畫成了小王子所住和旅行探訪過的七個星球，從客廳穿過走廊直到廚房長長的蠟筆壁畫，那一直是他最得意的大作，是他的“蒙羅麗莎的微笑”。阿爾弗雷德也在房間貼滿了B612星的相片和資料，小小的他會站在大人面前，像那個穿著西裝的土耳其天文學家把那顆星星的種種流暢道出，然後他會告訴他們，他的夢想是當上太空人去B612星一趟，穿著頂住魚缸的太空衣與小王子握手，讓小王子牽著他手看只要跨幾步就能重溫的日落，當然還有看看那高傲但美麗的玫瑰。看哪，他滿胸驕傲給他們展示一張蠟筆圖畫，我已經畫下我們見面的情況了。

　　大人們都笑得溫和而寵溺，摸摸他的頭以驚嘆的語氣說『真的？』或『真是聰明的孩子。』，現在想起來會相信大人的話實在笨得可以。當阿爾弗雷德再長大一點，父母就說該擦掉那幅傑作了，他只能呆呆旁觀看著單調的金黃色把他鮮艷繽紛的星球逐一活埋，星星接著星星，實業家接著點燈人再輪到地理學家，所有為他唱過夜空秘密歌謠的人們全都掩沒在無聲之中，而他連悼詞也來不及。

　　聽著父母對新牆色和新擺設的種種想像和計劃，他的心變得好空洞；阿爾弗雷德那刻才知道，對大人來說那一切不過是童言童語，會像晨露遲早消散陽光裡，他竟看成那是真正的祝福和讚嘆。

　　回憶對他來說總是苦澀，但他還是屈就地把小時的大作壓縮在數學練習簿的尾頁，上中學後他沒有蠟筆隨身了，只好用原子筆取代彩色的筆跡，那星球的線條卻分毫無差。阿爾弗雷德朝十年後再次執筆的成果滿意地微笑，他就知道自己是這世紀的達文西，如果自己不是堅定志願成為太空人的話。

　　阿爾弗雷德隨手把畫紙撕下（結果令簿子第一頁數學同步掉下，他卻沒在意），遞給坐在樓梯底階的小王子。

　　「這很像你的家吧？」

　　小王子拿起紙張仔細端詳，翠綠明亮的眼睛圓圓地轉啊轉啊，一會兒才抬起還是皺著粗眉的臉，男孩咕嚕了一句，小手卻握住排滿格子的圖畫不放。

　　「我才不是住在湖裡。」

　　呯！這句話給阿爾弗雷德好大好大的打擊。

　　「這不是湖！是星球！」他清楚理解聖．修伯里被小王子要求重畫綿羊好幾隻的感受了，就因為HERO他不用保留修飛機的力氣所以才要氣得跳起來「是B612星，也是你的家！」

　　小王子一臉冷靜看著急惱的中學生兼畫家（阿爾弗雷德發誓，HERO才不會讓這麼小的小孩嚇得發抖），才緩緩開口，又是那老成得過火的調子。

　　「如果是我的家，那你遺漏了我那隻笨蛋胖貓。」男孩伸出手指點落，向紙上的玫瑰撒過微風「還有，在我家不可能有那麼高又那麼瘦的花，我的胖貓會先把它壓死。」

　　胖貓？

　　阿爾弗雷德眨眨眼，又彎腰湊到男孩的鼻前，高聲驚奇。

　　「貓？你有一隻貓而沒有玫瑰？」

　　小王子一如以往避開他熱烈又好奇的眼神和目光，嘴上一直咕嚕著大畫家沒問他就私自畫了他家的抱怨──反正不重要，現在這刻沒有比滿足阿爾弗雷德疑問更重要的了。

　　幾經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追問，呃，正確來說是以三塊香蕉蛋糕兩塊巧克力曲奇十個果醬司康再加兩杯紅茶（小王子：『我、我才沒叫你給我那麼多司康喔，是你自己想吃而已！』），阿爾弗雷德終於哄到小王子把他家的景象說了一遍，讓他得以完成這幅比聖．修伯里推敲和描述更逼真的大作，從來沒人見過的小王子的家。咳咳，就讓發現這偉大成果的阿爾弗雷德教授講解吧。

　　我們認識書裡的小王子愛著他唯一的玫瑰，即使她不過是宇宙幾百萬朵的其中一朵，卻因為他給她澆水她為他芬香星球而予她最多最深的愛。重點從來不是那一朵玫瑰，而是彼此相依的唯一關聯。那是僅有的緣線，但亦是最美最深最傷的連繫。

　　而現實中的小王子則擁有一隻胖貓。

　　小王子的胖貓很胖很胖，有著一身軟綿綿的白色長毛，以及圍在頸邊一樣柔軟的黑毛，小王子曾問胖貓那是什麼毛，胖貓笑瞇著眼回答那是牠的外套，害小王子幾乎扒下牠的皮來看牠真身到底是怎麼樣；我們的小王子就是這樣，皺著眉對什麼都很認真地思考，亦因此跟一點也不認真的胖貓相處得非常心緒不安。

　　胖貓是某個在小王子不快樂的早上出現的。牠以肥大但輕盈的步伐踏落小王子的星球，首當其衝就摔壞了小王子三棵其中一棵的喬木（小王子：『我就說牠非常胖非常重，連樹都承受不住，牠卻不願減肥。』），打翻了他的牛奶並壓壞了他好不容易等到長芽的灌木。這讓小王子更不快樂，他把頭埋在胸裡哭泣，那胖貓卻像是理所當然的伏坐在他面前，一句話也沒說。

　　當小王子哭累了，那一直瞇眼笑著的胖貓才緩慢的走到他面前躺下再把身子彎起：意思很明顯了，小王子呆呆看著牠，心裡盤算到底該直往這貓的肚子搥下去還是不理牠，最後他把心一橫，鼓起臉地向貓的肚子倒下去。壓死牠就壓死牠吧，他心裡身體都使起性子，笨貓胖貓笨貓胖貓！那胖貓卻一聲不叫，稍稍調過姿勢讓小王子的頭舒服枕在牠的身上，長長又軟軟的尾巴輕柔地拂搖在小王子的胸前，宛若安慰的撫摸，牠伸出舌頭舔去他未乾的淚珠，直到小王子昏沉的眼睛瞇闔、微開，又合上，落入有著軟毛和溫暧的夢。

　　那晚以後，胖貓就留在小王子身邊不走了。一人一貓相依相偎，從此四隻眼睛仰看同一片溫柔軟綿的星空。

　　「那為什麼你要離開呢？如果那麼喜歡牠。」

　　阿爾弗雷德托頭看著小王子，說到胖貓的話題小王子就異常沉默，像現在，他正拿著枝梢在地上亂畫一通，一點也不像他口中所說非常可愛的胖貓──難怪小王子要請聖．修伯里畫綿羊，阿爾弗雷德懂了。

　　「我才沒說很喜歡牠！」小王子紅著臉急嚷，在阿爾弗雷德難得安靜的注視裡喪了氣勢，他把樹枝用力扔到別頭「牠說……我弄的東西很難吃。」

　　胖貓吃光點心並說出那句時還是那張瞇眼的笨笑臉，小王子卻無法不把那話直直吃到肚裡。算什麼嘛，他拼命眨著眼，告訴自己他才沒有哭，他不會因為這樣的一句話而哭，小王子對胖貓喊叫，這算什麼嘛，如果不是他好心收養胖貓，胖貓這種食量和破壞力量才不會被別人收留，他才不是很想跟胖貓一起生活！

　　然後他離開了自己的家，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好遠好遠，遠得他自己認不出回家的路。

　　遠得胖貓根本不會追來的距離。

　　他用力擦著眼睛，不願回頭找家的歸路，他知道就算找到了回去了，胖貓也早已離開，留下一個只有三棵喬木（其中一棵還壓壞了）的空洞的家。他把眼角磨得發紅，然後決定向前走，誰知道前方有什麼呢？他一定會找到比那笨死的胖貓更好的朋友，他會忘掉胖貓並過得更好，真的，天知道一直走下去會看見什麼呢？

　　小王子繼續擦抹著只望見朦朧雨水的綠色眼睛，第一次真心希望世界真的如同星星一樣是圓的。

　　阿爾弗雷德看著使力阻止眼淚但不成功的小王子，他就站在那裡，皺著眉抿著嘴，綠得水靈的眼瞳全神貫注在狐狸走過的草叢。他就站在這裡，卻太遠了，阿爾弗雷德心裡刺痛著，還是走上前溫柔擁住已抖動不已的可憐孩子。他無法說什麼也不知要說什麼，他讓自己的下巴輕碰著小王子的淡金頭髮，手靜靜地順著小孩起伏呼息的背脊撫慰。阿爾弗雷德感覺自己快將哭出來了，但這不會帶他到達小王子神傷至極的薔薇園，淚水會將他帶到他自己所屬的紅屋頂。

　　噢，聖．修伯里說得不錯，眼淚的世界果然是最神秘的國度。（註二）

　　註一：費/羅（Scipione del Ferro, 1465-1526），第一個發現一元三次方程解法的意/大/利數學家。
　　註二：引用《小王子》的文句，“It is such a secret place, the land of te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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