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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尔和我
苏尔说,我在那里,被绑了三个月。
后来在那件黑屋子里关了两个月。
我想,才三个月么?我还以为,在那张床上,被捆了三百年。
我再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换了地方,周围也不再是曼陀罗的味道,而是一种树叶的淡淡青涩味道,我尝试睁开眼睛,却觉得眼前一片黑暗。
我觉得是什么东西蒙住了眼睛,就想用手扯下来,不过有双手按住了我的手,我听到一个温柔的声音。
“现在还不能把眼罩拿下来,眼睛会坏掉的。”
我认得出来,这个声音是替我割断铁链,抱我离开的人,我除了沉默,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饿了没有,要不要吃东西?”他把我搂的更舒服一些,让我靠着他,但我却是僵硬的,像个盲人一样,等到温热的液体触碰到嘴唇,我下意识的别过头去,不肯张口,却换来他温暖的声音,“烫了么,我试试。”
“不会烫啊,”说着又把东西低在我唇边,“时儿,闻一闻,好香的,我放了糯米和红豆,来。”
我依旧不肯张嘴,我怕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幻觉或者错觉。
“时儿,把嘴张开一点儿,喝一口尝尝啊,你已经昏睡了两天了,怎么会不饿。”他依旧抱着我,就算我不肯张口也依旧抱着我。
那天,任凭他说什么,我都不肯张口,什么都不吃,连水都不喝,只是一味的靠在他怀里,我觉得这个怀抱温暖又可靠,真好。
他的絮叨也好,粥其实也很好。
但是,我不肯张嘴。
“时儿,你知道我是谁么?”我不吃东西,连水都不喝,他没有办法,只能用温热的湿手帕给我湿湿嘴唇,一边把我抱在怀里哄我,“时儿,你记住了,我叫苏尔,我是你父妃的师兄,是你的干爹。”
“你以后,叫我干爹,不过你要叫你父亲叫父妃,所以也可以叫我爹。”他用手点点我的额头,亲亲我的脸,他的吻味道香香的,暖暖的很舒服。
他又乐此不疲的哄了我两天,我在每天都薄一些的纱布中里逐渐认识了他的轮廓,直到第三天,他再拿粥来喂我的时候,替我拆下来纱布,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苏尔,他的脸清晰而坚定的出现在我视线里。
我清楚的记得他对我说;“今天你无论如何都要喝下去一口。”
然后他盛了一勺粥,放在唇边试了试,便拿到我嘴边,我低眼看了看那粥,又看了看他,轻轻张开了嘴。
那勺子真的很小很小,就只有拇指那么大,我只要张开一点儿嘴就能放在嘴里了,他见我终于开始吃饭,便抱我抱的更紧了,在我额头上狠狠亲了两下,发出么么两声,响亮的很。
起初我只是觉得这个游戏很有意思,我也确实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就变成了,只要他一亲我,我就张口吃一点儿,但我真的只能吃一点儿,吃多了就开始呕吐,于是只能又回到他怀里窝着,等几个时辰有力气了再吃,就那么一碗粥,我吃了一天,他亲了我无数次,因为后来,只要他不肯亲我,我便不肯张口。
在我开始吃饭了之后,苏尔也一直抱着我,他不让我单独去任何有其他人的地方。
晚上的时候,便和我睡在一处,他的歌谣唱的温婉缠绵,让我想起了情歌,他会暖着我发凉的手脚,让我蜷缩在他温暖的怀里,轻轻抚着我的背,即使我只让他隔着厚厚的棉被才能轻轻的触碰到后背上那只燃点着我所有力气的凤凰,炙热中,我依然能感受他手掌里的温度。
我认得他的最初,是认识他的声音,然后记住他的温度。
这个温度和味道,就叫做苏尔。
很多个夜晚,在他睡着之后,我便睁开眼睛,偷偷抬头看他那弯弯的睫毛,然后偷偷用手去摸摸他点点的胡子茬,不然就用脸去蹭蹭他温暖的胸膛,他的里衣很柔软,像他一样柔软。
很多年之后,我回想他喂我粥的之前,他早就说过他叫苏尔,他是我干爹,可惜那段时间,我都刻意忘记了这些话。
或者是,我根本没有作为荆天时的自觉,他是不是我干爹,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已。
他会帮我洗澡,用毛巾轻轻擦洗我后背上的纹路,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脸上的压抑和疼痛,他看不到我脸上的冷若冰霜,他细细洗干净我的小手小脚,最后把我从浴池里抱出来,用旁边的浴巾把我包裹起来,每次都会说,这样一看我更显得小了,再用毛巾把我的头发细细擦干,那些黑色的发丝柔顺的贴在我背上,已经长至腰际。
他带我住在他的院子里,只有零星几个帮佣,我也因为体弱寡言而很少出院子,起先的几个月,我一直都是在他怀里的,我本来就生的小,被他抱来抱去的也非常自然,他一般会在清晨的时候来把我吵醒,抱着我去看爬山虎悄悄的往前走了多少。
在院子里有大堆大堆的山茶,那些白色花瓣简单而孤独的盛开,似乎本来也不需要观众,就那样自顾自的开着,他喜欢闻风里淡淡的山茶香气,而我喜欢他轻落在我额头的吻。
我总是拒绝开口,说话或者吞咽,这个障碍似乎是与生俱来,改也改不掉的,导致我的脸总是苍白,手脚也总是冰冷,而且我讨厌穿衣服,尤其是厚重的衣服,我更喜欢在他怀里让他温暖我,苏尔给我加衣服的时候,也从不替我穿上,只是披在我身上,因为他知道,这样我偶尔还会多吃一口东西。
苏尔有一次和我说,“时儿张一次口,就是喜欢,不张口,就是不喜欢,是不是。”
我看了他一眼,点点了头,他高兴的把我举过头顶,转得要飞起来。
这是第一次有人会把我抱起来转。
我俯视苏尔带笑的眼睛和温柔的嘴角,那一瞬间,觉得世界就剩下我和他,再没有,也不需要有其他人。
我在此认定,这是我一辈子都要追随的男人。
苏尔也会逗我说话,有一次他拿着孩子吃的糖果进门,然后神情诡异的问我问题,告诉我,如果我愿意就说好,如果不愿意就不用开口。
那天的苏尔似乎很有玩心,“时儿,你叫我一声干爹来听听,好不好?”
我沉默。
“你看这些红红绿绿的是糖果,很甜的,比红豆粥甜多了,时儿想不想吃?”
我在他怀里,继续沉默,他不死心的继续勾引我。
“你看,你叫我一声干爹,我就把这些都给时儿甜嘴,好不好?”
我还是不肯张口。
“呐,时儿你先吃一颗,要是不好吃,你就不用叫了,好不好。”
然后,他拿了一颗糖果放在我嘴边,我别过头去不买账,无聊,以为爷真是十岁小孩儿么,爷大学都毕业了,这哪有巧克力好吃。
“很甜的,时儿你先吃一颗嘛。”
他开始撒起娇来,贼心不死的让我叫他一声干爹,还妄想用这些难吃的糖果让我妥协,被我断然拒绝,我一脸不甩他的鄙夷表情打击了苏尔的自尊心,把糖果留下来,一步一回头的走了,他可能以为,我会背着他偷吃那些糖果,可惜,我对那些硬糖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今天他多抱我一会儿,我还乐意考虑他的意见。
之后,苏尔又拿了冰糖、果茶、小木马之类的幼稚物件来勾引我,结果显而易见,我通通不甩,而且一次比一次更不耐烦,他就也再也不勾引我叫他干爹了。
我好奇的是,我从未和他讲过一句话,他怎么知道我会说话,只是不愿意开口……
他送给我的最喜欢的礼物,是他在榕树下架的秋千,那秋千又大又漂亮,我喜欢半夜躺在上面,让他在后面缓缓的推我,再后来秋千旁边就多了很多东西,茶几,书籍,甚至躺椅,我还是一言不发,只是用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把日子当成末日一样珍惜和欢喜。
我不说话,却会对着他笑,他这时候往往都会再哄着我吃一口点心,因为他知道此刻只要我还在他怀里,一般都不会拒绝吃一小口,如果碰到哪天我的心情好一些,还会多吃一口。
他就是这样把我喂大的,用一口一口的爱和耐心来让虚弱的我活下来,他从来没有因为我不吃东西而对我用强迫的,从没有威胁说,如果我不吃他就怎样怎样,在我不吃饭的时候,他都是又抱紧我一点,问我是不是胃里又会疼。
他总是用温暖的手帮我暖胃,在我开始长大之后,就再也没有了,我长大之后也只有一米六五多一些,而苏尔有一米八多,在他怀里我还是那么小。
我喜欢他脸上有点点胡茬蹭在我脸上的感觉,那感觉我宁愿用一辈子记住它。
不知从何时,我便学会了等待,等待他来温暖我,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认为只要我要,他就永远不会离开我。
所以我不开口,因为我不用开口。
直到进宫,我才有了第一个疑问,我怕苏尔会因为我认了父亲,而把我还给生身父母,我更怕他因为我不认父亲,而丢弃我。
在他怀里,没有疼痛,更不要说无休止的绝望,我想说话的时候,他便抱着我,在我颈间呼吸,他温热的呼吸接触到冰冷的我,让我有了生的欲望,那欲望叫做留恋,我贪恋着他的每一寸味道,每一丝温暖。
不论我在哪里,不论在哪儿,他都在我身边,我想找他的时候,他永远都在。
我从来不用忙着抵抗,不用忙着幻想,他给我的,都是真实的,一个温暖的胸膛,一句短促的关怀,一声悲伤的忧愁,都是真实的,而那些我都想留在自己身边,直到有一天,这灵魂和这躯体一起消逝。
他对我说,他永远,永远,都会是孤独的,所以,我无须害怕,有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直到我抛弃他的那一刻,才停止。
他对我说,我是所有皇室里最美丽的孩子,不是因我的脸和我肌肤美丽,而是他看到一个正在试图寻找温暖的灵魂,和一双清明的眼睛。
他对我说,我是他见过,最为通透明澈的孩子。
他对我说,凤凰就是要涅槃,才能得以永生。
他对我说,如有一天,他离去,希望是随风飘逝,而不是尘埃落定。
他对我说,他所遗憾的,不是遇见了我,而是让我遇见了他。
我对自己说,死在他怀里,好过活在这世上。
这就是我爱他的原因,我曾觉得我只爱他,只能爱他,只想爱他,只要爱他,只会爱他,如此而已,这并不羞耻,也不遗憾,冥冥之中总有某些牵引,让我们蠢蠢欲动,让我们生不如死。
对于爱他,我不怨不悔,即便有一天我要为这爱而赔上高于一切的代价,我亦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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