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幻夜同人]山河满目离人泪

作者: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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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不啼清泪长啼血(中)


      此事过后,八重雪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从面上看不出一点异样。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性子,如今更是沉默得出奇,一天下来难得开口几次。
      最近大局虽然胶着,江淮一带的战事却不多。在这种本来很可以躲个清闲的时候,八重雪却发狠似的把全副精力都放到了练兵上,引得不少士卒都在背后暗暗抱怨,他却一点不在乎,照样我行我素。
      不管叛也好,不叛也好,他现在能做的事情,也只有这个了。说来奇怪,心里搁着这样苦这样痛的一段思绪时,反倒希望能寻些枯燥劳神的杂务来打发时间,这样一来分散了心神,才不至于一味深陷在哀思与恨意当中,作茧自缚。
      他的这些举动,主将李庭望好像都看在眼里,有一次还叫住了他,突兀开口道:“你可知伍子胥借兵雪恨,是千古佳话?”
      这话问得实在是没头没脑,八重雪一惊,猝然抬起头来,只见对面那人笑得莫测高深。看起来李庭望并不期待他的回答,任他一言不发,默默退下。但是这一问,确实派上了那人预料当中的用场。
      千古佳话?八重雪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琢磨了几遍,不觉冷笑起来。为报父兄之仇,策动吴国大军征伐伍氏一族世代所居的楚国,真要论起来,伍子胥可不是逃不过一个“叛臣”“国贼”的骂名?
      但这又怎么样……昭昭青史,记住的只有伍子胥的忍辱负重,和最后的大愿得偿。毕竟是楚国小人当政,无故陷害他们一家在先。既然君王不仁,那么以不义报之,似乎也算不得什么。如果朝廷实权操于佞幸之手,已经沦落到了靠阴谋和欺骗来维持的地步,那么它亡是不亡,又有什么要紧?
      八重雪摇了摇头,像是要把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一般。李庭望的话,他明明知道是对的,可是为什么还会那样刺伤他?

      且不提八重雪的种种心事,这几日里,他的副将也碰上了不少麻烦。部下士卒因为严格的练兵叫苦连天不说,上司的神色也一日比一日冷淡沉郁,更让他没法放心。他夹在中间,实在是左右为难。
      这样下去不成,可他实在拿不出来什么好办法。寻思了一回,副将总算想出了个点子,打算去撺掇那帮与他相熟的年轻将领,到附近景致好的地方玩上一日,顺便邀上八重雪出去散心。既然将官都不在军中,兵卒自然也就得了假期,随他们偷懒去就好,也省得要听那么多埋怨。最近正好没有什么紧急军情,如果和上头打好招呼,再安排下营中的布防,也就不算擅离职守了。八重雪本不想去凑这个热闹的,但被一群年轻将官聒噪得烦心,只好苦笑着答应下来。
      江淮一带山水明润,虽说此时是初春,景色还没有从冬日的荒寒中恢复过来,但也不乏可看之处。那些叛军将领大多来自塞北边地,从来没有见过南方繁华,自然事事都觉得新鲜。出得营来又没了拘束,他们更是拉帮结伙连笑带闹,嘈杂到让人不快。
      八重雪只是立在一旁,默默无言。他本是看惯了美景的人,眼前的江南风光虽然清丽,但是这种劫后余生的残破景象,又怎能与开元天宝年间的韶华盛极相提并论?如今看来,风景再好,也只不过是平添伤心而已。眼前东流的一江碧水,中间不知道有多少这些年来流不尽的英雄血,离人泪?
      看来副将的确花了不少心思,这处地方有山有水,登高望远时,视野也开阔得很。有风刮过面颊,很冷。八重雪临风而立,恍惚间向西北方向遥遥望去,重重山峦云雾遮断视线,极目天涯,亦不见长安。
      他低下头来,自失地一笑。要等的人不在了,长安于他不过空城,可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虽然心绪消沉,八重雪表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如果再败坏了其他人的兴致,闹成个一人向隅满座不乐的局面,就真的不合适了,这个分寸他毕竟还有。
      临近中午时分,那群年轻将官游兴正浓,三五成群地忙着四处张罗,铺设下带出来的酒菜,看样子是要来个一醉尽欢了。就在这时,零星的斥骂与哭泣之声突然响起,大概就在不远处,听来还算真切。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旋即归于沉寂。
      怎么回事?年轻将领们莫名其妙地交换着眼神。去看看也好,不知是谁带了头,他们这群人纷纷循着声音的方向而去。下山绕了不多几步路,就撞上了这样一个场面:两名身着叛军服饰的兵卒,其中一个手里还拿了只染血的金钏。旁边血泊里倒卧着个女子,看服色大概是附近的平民,左手被砍断,早已气息奄奄,看来只怕是救不得了。
      “你们这是……”有沉不住气的小将开了口。八重雪冷冷一哂,还用得着问吗?事情一看就清楚,还不是眼前两个叛军兵卒外出抢掠,为了强夺那只金钏,竟然砍断女子的手腕。攻城略地时也就算了,平日里也敢这么胡作非为,既然让他遇上了,就定然容不下。
      副将担心地向这边看过来。八重雪的性子,这些日子下来他也知道了些,越是动了真怒,表面上看起来反而越是不动声色。这种平静,才真真是最吓人的。
      “是又怎么样?这算得了什么……”没想到会突然冒出来这么多将领,那两个士兵起初怔了一下,但很快就变回了那副满不在乎的骄狂样子,没被盘问几句,就认下了这桩罪过。也难怪他们有恃无恐,叛军虽有军规,但对这种事情向来睁一眼闭一眼,从没有什么不识时务的人来较这个真。
      八重雪眼里神色一暗,凌厉地挥下手去:“斩。”他心里暗暗自嘲,自己没准都是要“叛”的人了,和这种叛军士卒不过五十步与百步之差,又何必这么假清高?可他还是不能就这么放着不管,且不论朝廷,百姓何辜,要受这样的苦楚?
      此时在场的兵将大多是八重雪的部属,自然按军令行事。那两个士兵万万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既惊且怒,一万个不服。但他们还没来得及喊几句“冤枉”,就被斩于军前。
      出了这种事情,众人都如同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般,游兴全无。草草喝过几杯酒,一行人默默无言,启程回营。尽管他们一路上各怀心事,却没有人能料到,营中等着他们的会是一场大风波。

      八重雪才回到自己营中,就有小校来传话,召他去中军大帐。一踏进帐内,他就觉得不对,帐中的气氛像是特意针对他一般,剑拔弩张,能察觉到分明的冷漠和敌意。
      “说,你凭什么想杀就杀?那是老子带出来的兵,今天可要好好问个清楚!”不知道是谁先过来报的信,那名叛军将领好像已经听说了事情的经过,看见从帐外进来的八重雪,当即发难。
      “那两人抢掠财物,妄杀平民,且已亲口承认。末将不过代将军肃正军规而已。”八重雪根本不把那叛将的威胁放在眼里,淡淡应道,语气暗含冷嘲,礼数上却让人挑不出半分错来。
      “别在老子面前玩这一套,谁要听你狡辩!”看八重雪没有被他吓住,那叛将更是气急败坏,骂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伤人,不知是为了替他的部下讨个公道,还是存心想寻这个他一向看不顺眼的降将的晦气。而八重雪冷傲神情丝毫不改,只当作没听见一般。
      “这些草民,还敢私藏东西,不赶快拿出来孝敬‘王师’,就该死!倒是八重将军您,既然已经弃暗投明,为‘王师’效命,又何必在意他们的死活?”那叛将的幕僚似笑非笑开口帮腔,貌似恭敬的态度,却比那种咄咄逼人的语气,更加刁钻几分。旁边还有不少人连连点头,对这话很是赞许。
      原来他们的想法,竟是如此!八重雪一惊,抬起头来抿紧了唇,到底一句话都没说。帐中其他人大半是幸灾乐祸的神情,“真是解气,没想到这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家伙,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谁要看他假仁假义,这唐军降将随便杀我们的人,难不成是打算……”他们的那些想法,八重雪不用猜就知道。
      “够了,不必多说。”一直沉默的李庭望看那些人吵闹得差不多了,不失时机出来圆场。“念你这次是初犯,就不多追究了。但是下不为例,如果以后还这么冒失,军法处置!”虽然将八重雪严词申斥了一番,但在他看来,这也是为了息事宁人——且不论对错,手下骄兵悍将,他实在得罪不起。看那些人方才的傲慢态度,如果处理不当,激起什么乱子,那才是大麻烦。
      还多亏了自己的“冒失”,八重雪暗想。如果没有当场执行军法,而是将那两个兵卒押回营中处置的话,看现在这个情形就明白,那两个害民的东西一定会被轻轻放过。能将这种乱兵正法,自己拼着受一顿斥责,也算是值得了。

      八重雪这一次碰了钉子,叛军中竟是叫好的多。虽然他手下将士大多护着他,但更多人看他的眼光,还是不屑与漠视。他本是唐军降将,性情又孤高,无意中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会落到这个地步,实在不算稀奇。
      不管遇到什么事情,八重雪向来在人前保持冷傲,回到营帐后,他才放任自己失态一回,疲惫地倚在枕上,将心头涌起的反感与恶心强压下去。
      八重雪,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是和些什么样的人为伍?他自我厌弃地想。叛军既然如此轻视百姓性命,若整个天下都落到他们手里,又会遭到多大的荼毒?
      帐中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八重雪在灯下枯坐了一夜,不能成眠。
      原来这天下,不仅仅是李氏一家一姓的私产,也是大唐的万里江山,是千千万万百姓的安身立命之所。纵然上位者意识不到这点,在大敌当前时依然只顾一己私欲,可若没了这片山河,百姓也就失掉了生活的根基,只好成为荒城衰草间的累累白骨,欲求往日那种含辛茹苦、朝不保夕的日子,亦不可得。
      白骨成丘山,苍生竟何罪?这天下烽烟四起离乱正苦。没想到,天虽不佑君王,而人不厌唐德!浑浑噩噩二十年,大唐却始终未失人心。纵然天宝时君王沉溺声色,聚敛天下赋税只供他一人享乐,又放任佞幸当道忠良去位,连年用兵却屡屡丧师,闹成了个万民嗟怨的局面,可从开国以来百年积下的声威与人望,毕竟不是可以这般轻易抹杀掉的。更何况叛军一路烧杀掳掠所过残灭,只怕比朝廷的弊政还要糟上几分,这就更使得民心向唐。
      山河破碎,四海流离。天下皆痛,岂独他与师夜光二人?也只有承平之世,才能容得下为情伤怀,事到如今,连这个都成了奢侈。
      如冰水般刺骨的凛然之感,激得八重雪分外清醒。幸好明白过来得早,自己的“一时糊涂”,还没有铸成什么可能让他后悔的大错。
      不能叛,八重雪对自己说。可他如今效忠的,已经不再是君王、是朝廷。对于这些,他的恨意还是一样深切,不可能有丝毫消减。
      八重雪唇边笑意冷冽。他从来不信什么命数,所谓命运,从来只是把人逼到必须要作出选择的境地,而不是他们所作出的选择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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