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一章
七年以后 ……
1858年10月的一个下午，拉齐奥特韦雷河以北的沿岸，不协调的寂静笼罩着这块土地。正午的太阳明亮得令人有种窒息感，连鸟儿似乎也放弃了今天的这段行程，静静地藏匿到林间的某处。
“你们究竟在想些什么——？！”
突然的怒吼声让正在抓紧时间休憩的军士们纷纷惊扰，齐齐转头望向指挥官们的帐营。就在前一刻，从首府来的传令官员刚刚进入那里。
“你啊……我说过多少次不要和那些老头子们犯冲的？”
——若干钟头后，在离营地不远的一片树林边，浅棕色头发的男人懒懒地靠在树下，漫不经心地笑着调侃他的同伴。
“……我实在忍不住了啊！”忍不住喊出口的光头的男人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哦~这么说——威尔，你有忍住了的时候？”声音温和的男人拨拨额前的发丝，依旧挂着漫不经心的微笑，语气平和地说道。
“……”被唤作“威尔”的男人安静了下来。过了许久，他败下阵来似的重重叹了一口气。他好像在感受那温热的阳光一般，微微眯起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望向远处的天空。
“我说，曼乔，你就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在这里吗？”
罗伯特•曼奇尼一脸奇怪地望向他多年的死党。“你怎么了？竟然想起这么古怪的问题？”
吉安路卡•维亚利有些尴尬似的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袋。“不是啦……我只是突然记起——你记得我以前问你为什么要在拉齐奥当兵时你说的话吗？你说‘在哪里当兵都是一样，只是觉得自己适合这一行，所以效忠谁都无所谓’。”
“啊啊……”曼奇尼低头弹了弹手中的帽子上的灰尘。“没错，我是那样回答的吧……一直也是。”
“可我不一样。”维亚利望了望他的同伴，接着说道。“我是想做些什么，曼乔——所以我时常觉得像现在这样的真正根本毫无意义。”
“那是所谓的倦怠期？”故作认真的口吻。
“我是很认真的！”维亚利笑着表示抗议地给了他一肘。
“听着，曼乔，”他收敛了笑意，很认真地说道。“我不觉得拉齐奥人和罗马人的战争有意义，就像皮埃蒙特人和那不勒斯人之间的争执……我们原本应该彼此容纳团结的，不是吗？”
曼奇尼像第一次认识维亚利一般久久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威尔……你不该跟我谈这些的。”
片刻的沉默后，他这么说道。“我是习惯只在乎自己，是不会去为别人考虑，更不会有这种无私的革命者的想法。”
维亚利闻言望着他，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远远的听到有人向这边跑来的脚步声，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望了一眼，他无言地笑了。
“曼乔，很多我们自以为是那样的事情往往不一定正确……”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算了，就当我是因为对这次的战术不满，而向你胡乱发发牢骚吧。”
说完他拍拍后背站起身，同时向远远往这边跑来的少年挥了挥手。
“威尔！”
正要走开时，被曼奇尼叫住。维亚利回头望向多年的同伴和死党。“什么？”
他看见平时总是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带着调侃人笑容的人，难得地皱紧了眉头望着自己。
“别死啊。”这次确实是认真的口吻。
维亚利愣了愣，然后无语地笑了。他朝曼奇尼挥了挥手，什么也没有再说的离开了。
“喂，让他就这么走掉好吗？”
一头柔软的黑发，身型修长但壮实的少年慢慢收了脚步，走到曼奇尼身边。转头望了望走远的维亚利，回头问道。“听说这次的形势不妙，法国人又有插手……他们前锋军很危险吧。”
曼奇尼没有回答。
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的样子，清秀的面容配上一头伏贴柔顺的黑发。而此刻，那双琥珀般的眼睛正询问似的望着微微比他高一些的年长者。
“桑德罗很担心你们的……”久久的，见对方没有开口的意思，他双臂环抱到脑后，继续说道。“他也是形势所迫，所以不得不用这样的战术……怎么？”
他没有说完——因为看到那个人正若有所思地盯着自己看。“怎么了？”
曼奇尼望着他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慢慢移开视线。“是啊……他大概也是身不由己的人。”幽幽地说道。
这次换少年不解地望着他。“什么意思？”
“没什么。”微笑着看天。
“没什么是什么啊！”生气。
“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啊。”还是微笑。
“所以说问你是什……！”正在制造噪音的少年被身旁的人一把拉进怀里，脑袋被惩罚似的用力地揉了又揉。
“小孩子不要问那么多。”曼奇尼满意了才坏笑着松开他。“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跟来，你又没有服从命令呢，西蒙尼？”
来不及整理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西蒙尼•因扎吉又急又气地退后几步和他拉开距离。
“这次我是来帮桑德罗大人的，跟你这个自私又自恋的混蛋没关系啦！”
“这次和罗马人打仗可不轻松呢。”因为习惯了而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曼奇尼饶有兴趣似的笑着。
“而且，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什么？”西蒙尼疑惑道。
“说过不要问了啊？”说着又伸过手拉少年的脖子。
“哇哇哇~~~！！不要啊——！！！”
这次显然比前一次更用力……
“可恶~~~~我很快就会长高超过你的~！你给我等着——！！”
……
“确实再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临时搭建的营帐中，一个十五、六岁一头微卷的黑发的少年皱眉坐在木桌前，面前的桌面上铺设着一张做满了标记的地图。
“桑德罗，你还是去休息一下吧！”一直陪站在他的身旁，看起来和他同年的个头中等的少年有些焦急地劝道。“你已经整整三天没有睡觉了，今晚的战事又少不了你——你还是趁现在多少休息一下吧！”
亚历桑德罗•内斯塔有些迟缓地抬起头来望着他的朋友。“……唔唔。你说的对，马尔科。是需要休息了……”
“桑德罗，别勉强自己……说起来也是那些老头子们不好，偏要和罗马人硬来——他们有法国撑腰，这不是让我们的人去送死吗！”迪瓦约越说越激动，忘记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我真的不明白您的父亲怎么会纵容那群人这么乱来！”
“是啊……如果那真是父亲的意思的话……”内斯塔若有所思地说道。
“咦？”
“啊，没有什么。我看我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麻烦你收拾一下吧？”他起身走开。
这样的战争有意义吗？
——少年烦恼着，没有说出口。
1858年10月罗马教廷与拉齐奥自治领因长期不和而在特韦雷河北岸爆发小规模战争。罗马教皇借助法国国王拿破仑三世提供的一队法军火枪队一路逼近拉齐奥自治领，领主阿塞普•内斯塔年轻的次子亚历桑德罗•内斯塔率拉齐奥军以伏击战术迎击。
10月25日夜先锋军将领吉安路卡•维亚利率约两百名士兵作诱饵，在特韦雷河北岸山谷地区谷口建立先发战场，两军交锋后自治军先锋部队以损伤严重为代价成功引诱法国罗马教廷联军进入山谷。
拉齐奥军的伏击战术成功，联军见形势不利后于10月26日撤出拉齐奥自治领……
“马尔科尼！医药箱拿来！！”
“那边——抬担架的！轻一点——！！”
“萨科尼！再拿些绷带来——！”
……
曼奇尼皱着眉在忙乱的人群中穿行，他深蓝色的军服上早已沾满暗色的血污。甚至一反平日的习惯，连有些凌乱的头发也没有顾及去整理，眼神茫然地在人群中匆匆地搜寻着。
终于，看到目标的他眼睛亮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这样应该没有问题了……曼乔？”
等他走到西蒙尼身边时，才发现内斯塔也在，而且正在帮西蒙尼上药。曼奇尼疑惑着望着他。“以您的身份现在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吧？”
内斯塔的眼神黯淡了一下。“回复大臣们的信笺都拟好了……没什么重要的事物，马尔科有让我去休息。不过我还是想找点事情做——这里看来很缺人手啊。”
曼奇尼顿了一下，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罗伯特，你没事吧？”正在让内斯塔继续帮忙上绷带的西蒙尼不安分地回过头问他——结果用力过大，扯到了自己的伤口。西蒙尼呲牙咧嘴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我这可都是别人的血——倒是你，怕又有哪里骨折了吧~”曼奇尼很没良心地调侃道。
“罗嗦！”西蒙尼忍住痛，挤了一句。一旁的内斯塔很有涵养地微笑。
“对了……”曼奇尼拨了拨头发。“有看到威尔吗？我都没有看见他——不会是刚一下战场就躲到哪里喝酒去了吧？”
内斯塔停下了动作，他和西蒙尼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没有说话。
“喂喂——”曼奇尼察觉到他们的不对劲。“怎么了？”他笑着问道。“总不会被我说中了吧？”笑容有些僵硬……
“罗伯特？”
曼奇尼意料之中地听到这呼唤，他没有回头。依然木然地望着眼前，那插在坟头的简易的木制十字架——上面滑稽地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刻着他熟悉了十年的那个姓名。
“罗伯特……”看来来人并不死心，一步步走到他身后。近到能让曼奇尼闻到腥涩的血的气味，消毒水和药品的气味。
“小孩子受了伤就快点回去，天快要黑了哦。”
久久没有听到身后的人的回应，曼奇尼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我今天在战场上杀死了一个看上去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人，他快断气的时候一直在喊‘madre’（*注1）……”
曼奇尼静静地听着少年的倾诉。
“有人因为这场胜利而真正感到快乐吗？桑德罗什么也没有说，可是我看得出他只觉得痛苦……这样的战争有什么意义？……罗伯特，有什么意义？”
西蒙尼低下头，额头轻轻抵着曼奇尼的背。
“……是啊。”听着身后的少年细不可闻的啜泣声，他无意识一般地呢喃着。“……有什么意义呢？有什么意义……”
次日一早，军士们已经恢复了日常的训练，而军曹正在清点俘虏。
“嘿！你——老实一点！”
一个俘虏歪歪扭扭地倒向了一边，正好曼奇尼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
“喂，法布里奇！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说着，曼奇尼认真地打量起这个人的。衣着确实是教皇雇佣军的下士等级军服没错，但是……总有一种不协调感。
就在这个时候，他注意到这个倒在地上罗马人正在用种奇怪地目光望着他。
出于直觉，曼奇尼拦住了正要赶着俘虏起身的军曹，把那个“古怪”的罗马士兵带到自己的帐营里。
“那么，可以说了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曼奇尼确认没有什么人接近帐篷周围后，向他面前的人问道。
那个人没有急着开口，只自顾揉着被捆麻了的手腕。
这一个看似无意的动作，却让曼奇尼看到他袖口一处异样的地方——他左手袖口的纽扣上的图案并不是教皇雇佣军的徽章，而是教廷内部，教皇本人及其亲信使用的图案。他记得七年前的罗马之行，曾在内斯塔得到的那条手巾上看到过。
“你是教皇身边的人？”他压低了声音。
这位“客人”这才抬起头望着他。“阁下是曼奇尼先生吧——年轻的拉齐奥自治军副统领。”
“……是的话，您有何贵干？”
“客人”笑了笑，动作缓慢地从袖口取出一张折叠了好几层的信笺。“在下维琴佐•蒙特拉，我想，相对于我的身份，您对这封信的内容恐怕会更感兴趣。”
曼奇尼狐疑地望着面前这个身材不高壮黑发的青年，看上去也就18岁左右的样子，相对相貌的平凡，更让人注意的是他那双充满逼人锐气的眼睛。而那是前一刻，在第一眼看到他时所没有的……“看来是个很会掩饰自己的人——很聪明的家伙啊。”
他伸手接过了那封信笺。然而就在他展开信纸，看到信的落款的一刻便呆住了。
“曼奇尼先生，你不觉得罗马人和拉齐奥人这种无意义的争执应该结束了吗？”蒙特拉恭谨地微笑着问道。
*注1：madre，意大利语“母亲”。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装死中……
插入书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