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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完
这里是长沙的老巷。
这是一座永不绝望的城市。七十年前,一场大火,他在眼前化作灰烬;七十年后,他依旧歌舞升平。
这是一座有钱人一掷千金,没有钱的人借钱也要一掷千金的城市;这是一座有理想的人会一败涂地,没有理想的人也会一夜暴富的地方。
这里充满了未知。
哦,这里是长沙。不娱乐毋宁死的长沙。
当然,这些都是游离在我生活之外的东西,请不要忘记我说过的话,我住在老街——唯一被长沙遗弃的地方。
放学后我便快速地离开了学校,我讨厌放学后空旷的学校,偌大的学校里空无一人,像是废弃已久的无人医院,空气中充满了庄严和肃穆的气息。让人喘不过气来。
早晨上学之前,母亲破天荒地从被窝里探出头来,有气无力地命令我晚上早点回来。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一个信号。
从平时懒散邋遢的母亲昨日居然让我收拾了她的屋子,我就知道。有客人要来了。
很重要的客人。
离老远我就看见,平时总喜欢聚在一起打麻将的那些三姑六婆都聚在我家的门口,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光亮亮的,让人联想到不是新买的就是个喜欢干净的人。
四个圈,奥迪,我不会记错的。
那些叽叽喳喳的街坊邻里聚在一起小声或大声的议论什么,眼神却意外地晶亮。那眼睛中沉淀下来的是岁月中暴露出来的不甘和嫉妒。所有的人都在审视着在这老巷里稀有却不稀奇的东西。
确实很稀有,然而,在我家的门口,这样的场景却并不稀奇。
我凭着瘦小的身子从那些肥胖女人日积月累下来的脂肪中挤过去,在众人匪夷所思的诡异目光中拿出钥匙,打开了黑色沉重的院门。
快速闪进门里,我狠狠地将门关上。沉重的铁质院门在我的力气作用下,发出沉重的巨响。虽然我没有看到外面那些人的表情,但我知道他们一定惊诧极了。没关系,我习惯了。我放松了肌肉,将那些讨厌的议论声都留在了门外。
我住在这个在老巷里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四合院里面,母亲不是喜欢园艺的人,这里只有前屋主种在院子的一颗红豆树,想来或许也只是因为图它的果实,可那里现在却是我唯一喜爱的地方。
母亲的房门紧闭着,门口的扫帚倒在地上。
这是我和母亲之间的暗号。这意味着母亲的命令:不许打扰她。我知道如果贸然打开房门我可能会看到什么,算了,我不感兴趣。将书包扔到自己的房间里便走出来,院子中间种着那棵我提到过的红豆树。我的个子不高,如果不抬起头,我只能看到粗大的黑色发着棕色的树干。
疲倦地躺在树下的躺椅上。现在正值红豆树花果交接的季节,白色发淡粉的小花调皮地从树上降落在我的额上,我轻轻地打了个喷嚏,静默地闭上了眼睛。
“你是谁?”
突然出现的声音着实吓了我一大跳,我蓦地睁开了眼睛。
你相信天使的存在么?
黄昏时分细碎的余光倾洒在少年的眉目之上,不断飘落着花瓣的红豆树上,少年倚坐在巨大粗壮树干上,向树下探出身来。少年眉目清秀,晶莹的眸子泛着近乎淡蓝色的光芒,却意外的清澈,眼角处有一颗小小的浅灰色的泪痣,一双眼睛像是某种温顺却充满野性的猫科动物,如那飞舞的淡粉色花瓣一般颜色的唇,牙齿洁白,脸颊平滑,柔软的头发蜷伏着,几缕刘海随风飞扬,少年白皙的手指修长,轻轻地扶着树干,阳光不断地从他的发间折射到我的眼中,少年的容颜在光芒中若隐若现。
他像是从云之彼端俯身下来的少年,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恍若天使。
我知道,用“天使”这个词汇来形容一个少年,未免显得有点太过浮夸,可是你要原谅我,原谅我自视甚高的脑袋里此时一片空白,原谅我灵敏的耳朵里只能够听到自己那快到不像话的心跳。噗通噗通,一声一声,贯穿世界的声音。
好吧,我承认,我是个到死都会为美色所动容的人。
可我刚才居然没有意识到树上面有人。
“你真漂亮。”“天使少年”蓦地蹦出一句话。
“啊?”我惊诧于他突然间的赞美。我知道自己长的还算漂亮。我才来不会避讳这个问题,拜母亲所赐,从小我就知道,这样的容貌将会为我带来些什么。
眼若星辰,唇似胭脂。这样的少女没有人不喜欢。
“你和你母亲长的真像,你们都一样漂亮。”少年在树上正了正身子,稳稳地坐好。眉宇之间神色淡然。
我的心咯噔一下子沉了下去。这一瞬间我极度佩服自己所谓的直觉。
我知道他是谁了。
“客人”家的少年。
我想可能是我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太过苍白了,他轻轻地笑出了声,:“没有关系的,我知道我父亲来找你母亲是为了什么,你不用在意我。”
我微微地抬起头,少年的身影依附在红豆树细碎的花朵和娇嫩的幼果中,这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背影。
我们是两个背道而驰的“双胞胎”。
“程相思。你呢?”
尽管他说的话是这样没有逻辑,从刚开始到现在一直是这样,可我却意外地了解他在说些什么。他说,他叫程相思。
“江采拮。”我回答他的问题。
“你的名字真好听。”他说,伴随着起身翻下树的身影,像是敏捷的豹子,骄傲而妩媚。
这是我和程相思的第一次相遇,无论你问我多少遍,无论你怎样询问我,无论我知道日后这样的相遇会像巨大的齿轮狠狠将我的一切碾碎,无论我将会感到绝望怎样地一点点将我埋葬。可是我还是想说,我从来不后悔和他相遇。
晚上的时候,母亲终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个时候我和相思一直坐在树下聊天。母亲的身后跟着一个以前没有见到过的男人,轮廓刚毅,眉目俊朗。这是相思的父亲,别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男人见到我微微点头算是打个照面,我低低地唤了声叔叔好,也算回个答应。这样不冷不热的见面仪式曾在之前那十几个造访四合院的不知道是姓赵钱孙李中哪一个的叔叔身上实践过好多遍了。
母亲的眉眼间充盈着快乐和喜悦,这样的母亲从来不是因为我才出现的,我知道我的工作只是照顾好母亲的饮食起居,像一个保姆一样,然后母亲付给我钱,供我念书。那些书本上歌颂的所谓美好至极的亲情,在我们之间被简单地用f(x)的法则运算成了雇佣关系。简单明了,这是母亲的风格。
“去做饭。”母亲的命令如期而至。我点了点头,走向厨房,没走几步听到有人跟上来的声音。果然是相思。
“你来做什么?”我一边忙着洗菜一边问站在一旁的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的相思。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要跟过来。”
“因为我觉得你的背影太过落寞了。”
我身形一顿,差点愣在那里。
是这样的么?那么,每一次我转身背离母亲行走时都是这样的么?我没有再问他,潜意识里面我一点也不想要再继续这个话题。
晚饭一如既往的安静,可母亲却意外地有精神,眼睛晶亮地看着饭桌旁沉默地吃饭的英俊男人,in other words,看着相思的父亲。
我厌恶这样的母亲,这不是我那个淡漠美丽有些邋遢,不喜欢做家务不喜欢任何人的母亲。我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改变了。
相思离开上海时办了休假,每天我上学的时候他都静静地坐在院子里,有时候我回到家来,远远地就能够看见他依旧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坐在红豆树上,样子娴静而美好,睫毛像是轻颤的蝴蝶。我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在这里了。
我们毕竟年龄相仿,虽然过去不是生活在一个城市里面的人,可我们还是很快熟稔起来。仿佛我们之间根本没有存在过我的母亲和他的父亲的那些事情。多好。
很快,红豆树美丽的粉红色花朵都落尽了,满树的繁华落尽后,留下的是点点的红色果实。美丽的样子像是在等人品尝一般。不知不觉间,相思已经来了很久了。嗯,时间过的真快。
这日,我突然被老师留下说是要商量学校办板报的事情,我也没多想就答应了下来。我是那种一旦做上就要做到最好的完美主义者,等我弄好了这些东西,已经很晚了。
傍晚时分回老巷的路可是很恐怖的,更何况四合院在老巷的深处,晚上的风很大,直直地打在脸上,像是被人狠狠地抽了一嘴巴一样,我紧了紧衣服,快走几步,往家跑去。
匆匆跑进四合院,狠狠地关上了隔绝老巷的大铁门,转过身去,这才看见红豆树上的光。
淡淡的微弱的光中,我看清了那人的脸。意料之中,是相思。
一直以来我都知道,程相思同学才不是那些所谓的乖乖牌。此时的他,穿着一身黑色的紧身牛仔,单手点燃了烟后,开始摆弄他那款珍藏经典版的zippo,蓝色的火焰在深沉的黑夜之中或明或暗。像个坠翼天使。
可是这些都不是最令我感到震惊的。我震惊的是,我的脑海中一瞬间就知道。他用的zippo是珍藏版的蓝钻,他抽的烟是醉生梦死的Marlboro。
这些都是些可怕的习惯。我迟来的警觉性一下子复活了。可我却不想点破些什么,有的时候,适当的沉默比捅破仅有的窗户纸要好的多了。
“相思。”我唤他,声音平静。
他的眸光转到我的身上,随手将那款贵的要死的蓝钻塞到裤兜里面,附身跳下树来。
“采拮,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他微微偏头,样子该死地可爱。天啊,这小子是在逼迫我犯罪么?
“我在学校办下一期的板报,所以回来晚了。他们呢?”
他们,这是我和相思给那两个人的总称,他们的关系太过复杂,还不如简单的一笔带过好。
“哦,他们好像去外面吃了。”说着,他扑闪的眸子又亮起来,“我还没有吃饭,采拮,今天做点特别的吧。”
我在这一瞬间悲哀地发现,我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不知道是因为他现在这个固执的样子像个得不到玩具的孩子,还是因为我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了这样快的速度了。
说到特别的东西,我倒是真的有特别的东西可以做给相思吃。
“要喝红豆汤么?”我问。
“是这棵树上的红豆么?”相思一瞬间兴奋起来。
“不是,”虽然我很不想打消他的积极性,“是草本的红豆,这棵树上的红豆是不能吃的呢。”
说罢,伸手在低矮的枝桠间摘了一颗小小的通红的果子。
“你知道么,这个同样名叫红豆的果子可是有毒的呢。即使它比我们吃的红豆要漂亮好多,像个通透的玛瑙。”我对他说。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对我一笑,露出左侧的一个浅浅的小酒窝。
完了,心脏又要加速了。
我留他一个人在院子里,可不敢再让他进厨房了,在某次他差点把厨房弄炸了以后。
很快,带着甜香的红小豆就变得软软的了,馨香的气味弥漫在四合院小小的空间里。
端着锅子走到院子里,召唤相思过来,他应了一声,乖乖地坐了过来。像是一只像主人讨好的小狗,真可爱。
现在想起来,那真是个美好的夜晚,美好的让我以为我和相思在一起的日子就像是红豆熬的汤,温温的甜甜的,直销一口就唇齿留香。美好的让我忘记了一切。
我的生日快到了。自己并没有多么在意,这种事情母亲从来不会过多的注意,当然我也不会自作多情地叫她给我庆祝生日,我知道我们这对貌似母女的母女这种相处方式很诡异,嗯,我知道。
相思好像一直在谋划些什么,因为最近回家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他在等我了,这让我微微有些失落,很久没有那种有人等待的感觉,好不容易重新拥有了,一下子又消失了。
就连生日的晚上也一样,远远的还没靠近家门,我就知道,母亲没有回来。“四个圈”不在。
好吧,认命地走进去。一瞬间,满院的红豆馨香扑面而来。红豆汤的味道,甜香而绵长。
院子的石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漂亮的蛋糕,我不知道要怎样形容,毕竟在我这种好多年没见过蛋糕的人眼中它们都很漂亮,蛋糕上插着五颜六色的蜡烛,蛋糕旁边是还飘着热气的红豆汤。红豆汤边是相思,程相思。
Surprise。嗯,我看出来了。
许生日愿望的时候,相思说让我让给他一个愿望,我笑他还相信这小孩子的把戏,但嘴上还是允诺了他,他开心地将自己的心愿写在小纸条上,塞到了红豆树的树洞里。
那天晚上我过的很快乐,我从来没有这么庆幸我在这个时候过生日,我17岁的生日就在红豆的馨香中缓缓度过,无论年华过后如何悲痛,可只要回想起那天晚上,永远是属于红豆汤的味道。真好。、
乐极生悲,古人诚不欺我也。
相思要走了。和他父亲一起。和我母亲一起。留我一个人下来。
对于母亲的离开,我无所谓,毕竟她与我之间并没有什么太深的羁绊,我们已经做了这么多年陌路母女,早已经忘记了什么叫作难过。可我不敢去挽留相思,大城市的孩子终究还是要回去的,我不能做什么自私而愚蠢的行为傻傻地叫他留下来,我想他也是知道的。
我们很多天没有说话。这是我们从来没有发生的事情。相思又回到刚刚来到老巷时候的样子,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不过我还能习惯。
相思离开的那天,没有什么小说里生离死别应该有的坏天气,阳光明媚,晴空万里。该死的晴空万里。相思穿着洗的洁白的衬衫和发白的牛仔裤,出尘的样子依旧令人移不开眼光。他沉默地站在他父亲的身边,像一棵静默的植物。母亲不耐烦地向我交代着她将会如何付给我每个月的生活费,我知道她已经不耐烦,尽管她并没有表现出来。母亲是个绝对的演技派,这点我绝对相信,但毕竟我们“血浓于水”,哼,不是盖的。
没关系。
我的目光总是不经意地掠过相思。
“我会等你的。”他忽然蹦出这样一句话来。目光炯炯的样子像是机敏的豹子。
我的指尖一僵,抬起头,拼命地睁大眼睛,想牢牢地记住这个时候的相思。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半晌,我狠狠地点了点头,在我的眼睛里,我的世界在剧烈地摇晃。
说罢,他便转过身,坐上了黑色的奥迪,与他那沉默寡言的父亲和我那恨不得立即离我远远的母亲绝尘而去。
我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小说里写的能让人泪水奔流的生离死别,我们的分别显得再普通不过。可我的心脏还是狠狠地疼痛抽搐着。
我一个人踱步走回空荡的四合院,翻身爬上相思在红豆树上的特定位置,紧紧地将自己抱起来。书上说,这是让没有安全感的人感到最有安全感的姿势了。
“别怕啊,总会在见面的。”我低低地对自己说。因为再没有人能回应了。
我是那种有了目标就一定能够实现的人。这我早就知道。
上海复旦。保送。署名:江采拮。
上海某著名文学杂志在校作家。署名:江采拮。
我给母亲打电话。这么久以来,我第一次给母亲打电话,我知道她不会换号码的。不要问我为什么,女人的直觉。
电话很快接通。是母亲的声音。我向她说了自己要来上海的事情,她什么都没说。
“妈妈。”电话里传来一阵稚嫩的小女孩的声音。
“小娜乖啊,妈妈的老邻居给妈妈打电话呢,等一下妈妈就来好吗?”电话里是母亲一反常态温柔而动容的声音,记忆的深处,在我很小的时候,在我们还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时候,母亲也曾经这样呼唤我的名字,小拮。
“地址告诉我。”我不想再继续回想这些事情。
母亲快速地报了自己的地址给我,匆匆地先收了线。
我是“老邻居”么?说起来,那个呀呀叫妈妈的名叫“小娜”的孩子,我是不是也应该叫一声妹妹呢?
第二天,我按照母亲的地址找了去。我打了一辆车,刚上车不久就和司机说了地点,司机又转过来,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眼睛里立刻多了些羡慕和尊敬。肯定是个富人区,我这样想着。
我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重新遇见相思的。我一下车,不能适应光线的眸子被从树叶间刺穿过来的阳光闪到,物体都有些模糊不清,少年从远处走来,身形修长,脸庞精致,脸上的表情桀骜不驯,大大的像猫科动物一样的眼睛微微上挑,颠倒众生。这样的少年,衣袂飘飘,一如从前。是我的相思。
“相思。”我低低地唤他。
他转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神里闪烁过一丝迷惑。该死的迷惑。可是很快清明过来。
“江采拮?”他反问,眸子依旧闪亮。
我的心脏咯噔一下沉了下去。不是从一而终的“采拮”,是“江采拮”。
我微笑,走上前去。“呵呵,亏你还能认识我。怎么,没想到我这么快就来上海了么?”我边说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就像我们之间曾经无数次进行过的那样。
“嗯,真的没想到……”“呵呵”“呵呵”
我们攀谈了一会。
我看出他明显的心不在焉,眼神闪烁,我心里的不安随着他眸光的变化逐渐升腾,渐渐开始发烫。
“啊,夏芷。”
“砰——”不安的炸弹终于在狠狠的不安中被点燃。
相思的淡蓝色眸子瞬间变得晶亮晶亮的,就像曾经无数次对着我的时候所展现的那样。他呼唤从远处走来的人。
咖啡色微卷的长发,精致而白皙的小脸画着淡淡的妆,完美的身材罩在一身Gedi白色雪纺裙里。精致而美好的少女。我不能比。
此时的我已经不比曾经。年少的长发在相思离开之后就被我毅然地剪成了短发,带着几分洒脱的帅气,本来有几分可爱的脸被我化成了流行的烟熏妆,竟然有几分和《NANA》中的大崎娜娜相似。
“夏芷,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继母的女儿,江采拮。”
没有再次见面的含蓄温暖,没有我想象中的柔情蜜意,什么什么都没有。我简单的成为了“继母的女儿”,高度概括了我本该有的价值,在这个夏芷的面前,我被言简意赅地陈述出来。
“你好,我是欧夏芷。”少女眉眼微微弯,阳光下的样子可爱俏皮。
相思的眼睛一直没有从她的身上离开过。
我僵硬地扯了扯唇角。“江采拮。”
一切都出乎了我的所料。该来的没有来,没该来的也没有来。什么都没有来。
我终于又实现了我的诺言,我重新回到了相思的生活里。然而我发现,我好像错过了什么。
什么时候他喜欢上了CK的香水,什么时候他喜欢穿Dior的衬衫,什么时候他开始带AP的手表,什么时候他开始用Gucci的钱包。
我都不知道。
关于他的成长,我一无所知。那些我和他缺失的年月里,有个名叫欧夏芷的少女陪他走过来。
可我依旧生生地赖在他的身边。
我搬到了他在校外住的房子的隔壁,尽管房租贵的让我发狂。他对此表示漠然,或许觉得有这样一个人可以随时在身边满足自己的需求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吧。我对这些都不想要追究了。
这日很晚的时候,突然听见门口有敲门的声音。是相思。
“采拮,我饿了,有什么吃的么?”相思好像情绪不是很好,闷闷地说着话,软软的头发依旧蜷伏在耳边。
“红豆汤,行么?”
他微微抬起头,眼光中闪过岁月的记忆。嘴角微微翘起,“红豆汤么?”
天知道,我多么爱这微微一笑。这是属于我的记忆。
红豆汤很快就好了,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可我还是依旧喜欢红豆汤,家里总是备着这些东西。
红豆依旧香软,我还加了糯糯的小汤圆,甜甜的,是记忆中温馨的味道。
相思一口一口地吃着,也不说话。
“好吃么?”我问他。
“嗯。”他短促的急迅的声音划过我的耳膜。
什么时候,我们之间的对话已经成了这样,苍白而无力,在月光的照耀下点点虚无。
我开始反复给相思做红豆汤,记忆中的红豆汤温柔而缠绵,我不相信他尝不到过往,我至少和他拥有过去。
知道世界爆炸时的样子么?
“啊!”那天晚上已经很晚的时候,我听到从隔壁传来的相思怒吼的声音。
我匆匆地跑了过去,屋内一片狼藉,黑色的窗帘挡住了所有的月光,屋内黑黑的,拉开窗帘后,我看到相思躺在地上,身边躺着许多红酒瓶。
他感觉到有人靠近,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里闪烁的是绝望的蓝色。
“采拮……”我的心一动,好温柔的声音,像是17岁那棵红豆树下熟悉的呼唤。
然而上帝在给予你美好的事物的同时,总会给你派下一颗定时炸弹。
这是定律。
“我爱夏芷。可她为什么要离我那么远……”他的语调郑重而迷茫,像是在疑问又像是在重复。
不是喜欢,不是有好感,不是迷恋,是爱。钟爱的爱。
我感到自己的血液在沸腾,曾经的过往不甘地在我的体内翻涌着自己早已经明白的事实。
“我不允许。”我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大喊起来,“我不允许你和别人在一起!”
我不知道是否是我的语气激怒了他,他突然大声地嘶喊起来。
“滚!你凭什么命令我?凭你那愚蠢的不知收敛的母亲,还是你以为凭你这张自以为漂亮的脸啊?愚蠢的贱人。你滚开,不要再来烦我拉!”
一瞬间的寂静。
世界是寂静的。
一百万个世界都是寂静的。
他仿佛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能挽回的话,眼神微愣,波光中充满了悔意。
我不会,再来烦你了。
我飞奔回去,狠狠地关上了大门,这个关门的动作我仿佛做了千百遍,从四合院的大铁门开始。
我要离开这里。立即,马上。
我疯狂地收拾着自己的衣物,好像是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一样,再不走,瞬间爆发的巨大海啸就要淹没我的立志。所以,我要离开这里。立即马上。
没有像是想象中的太多痛苦或是什么的,只是出了门,打车到火车站,买了张票,扔掉了用了很久的电话卡而已。我才发现,爱到悲伤了,心也就死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对他来说,我是一个outsider,对我来说,他是一个lying lover。沧海桑田,无怨无悔。
就像谁也不知道,我十七岁的生日时候,相思许的愿望是希望让我长大后做他的新娘,就像谁都不知道,我曾经因为反抗骚扰自己的老板而被监禁,就像我们之间只是因为时间流的太久而稀释的模糊感情。
红豆生南国。红豆生难过。
相思何必忘,早无人来寻。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你是长街,我是千堆雪,日出一到就此瓦解。
我用力地,认真地逃离这那些他存在的空间。
和时间。
我坐在奔向长沙的火车上,看着火车急速向着长沙奔驰,像是要追回那些我逝去的时光,一点一点,阳光随着火车进入隧道的加速度运动而淹没在理智的最后一秒,我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
记忆里是谁在红豆树下温柔地呼唤我的名字,真正的红豆是有毒的,致命而美好,我总觉得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再也找不到那个愿意为我洗手做羹汤的天使少年了。
It’s too sad.
后记
程相思静默地坐在江采拮的房间里。
早晨宿醉清醒以后就赶紧来找她,可却发现已经人去楼空。多少次自己这样对她大声地斥责,她也只是微微地笑着什么都不说,可这次她却真的走了。记忆中老四合院沉默委婉的小女孩。
终于,终于也离开了。
如果不是年华作祟,我定不会离开她,程相思这样悲伤而平静地想。
忽然间,他看见书桌上有一张白纸,他默默地走过去,拿起白纸举到阳光下。
可能是阳光太强烈了吧,或者是纸张效果不好,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程相思如是想着,否则自己怎么会好端端的觉得心脏微微地酸疼,开始发胀,像是要爆开的炸弹一样呢?”
阳光下,干净的白纸上用铅笔娟秀地写着几个字,像是要说的一辈子的话。
“愿君多采颉,此物最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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