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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城(下)
【捌】
我又转回原来的学校,但这次觉得世界同之前不同,一切都像霎时变得美好起来,看人看事情不再有那么多偏见。
仿佛还没过多久,两年便又结束,假期随即来临,我又毕了业。
顾青城照旧喜欢将我打扮漂亮,带我去参加各种聚会。我倒也乐在其中。
但也有一次,顾青城把我送到舞会地点便马上离去。我看了看前来参加舞会的人,马上明白过来,转身就要离开。
顾青城想要把我打发出去!他暗示我应早日在同龄人中找到归宿!
身后突然有人问:“顾小姐,你好吗?”
我正在气头上:“很好,好得不得了!”转过身去,看到声音的主人。
啊!我霎时忍不住叫出声来——太像顾青城了,比两年前更像。气质像,声音也像。
“好久不见。”我看住他,微微笑。
“呵,是。”他伸出手来,“可否请顾小姐跳支舞?”
我莞尔,将右手交至他手心。
留声机换至下一曲,我将头轻轻靠入他宽阔的肩膀。
“顾小姐——”
我打断他:“不,是苏,苏恕颜。”
他没有再说话。
最后我问:“这首曲子叫什么?”
“《倾城》。”
呵,《倾城》,我会记得这支曲子。
他同我跳了两支曲子,随后又被别人叫走。我无心再逗留,穿好外套,挽上小提包,悄悄离去。
他仍没有告诉我他的名字,但喊他过去的人声音太大,被我听到了。
成思远。
那以后,我便经常能够见到他。在学校附近、我经常会参加的聚会、以及许多条寻常的马路。
我就算再傻,也明白他是特意来看我,但我对他并无反感,相反,我也对他有极大的好感。
终于有一日,我耐不住问他:“成思远,你可愿意娶我?”
他扬起眉毛:“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我不耐烦:“不要问这问那,快点回答。”
他笑笑:“当然,什么时候?明日?”
我也笑:“没问题。”
“为什么突然想要嫁给我?”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仍当我是在开他玩笑。
“因为你爱我。”我笑得很放肆,随后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我在说真的。”
他点头。
成交。
但我们并没有冲动到第二天一早便冲去注册结婚,我需要仔细考虑要不要嫁他,他亦需要考虑要不要真的娶我。
之后那段时间,我成天无事可做,终于还是找了一家舞城,去跳舞。我叫他们换我“野百合”,若有人问起我的真实姓名,我便会毫不吝啬地告诉他们,我叫赵舞月,当然那家舞城不是夜未央。看,我并没有善罢甘休。顾青城并不知道这些,因他并不在本市。
我不想一个人住大屋,另外租下一套小公寓。除去成思远,没有人知道我在晚饭后至凌晨三点这段时间究竟在忙些什么。思远说不动我,只好任由我任性。但他每夜陪我一起,怕我被坏人欺侮。
也是在那间舞城,我结识唐以溯。他看中我年轻,我看中他成熟稳重。他迷恋我,但我并不爱他,他有妻有子,太多束缚,且他已三十八九岁,年龄足够做我父亲。不过,他确是个好舞伴。
但没过多久,我便对舞城的一切失却兴趣,唐以溯是个聪明人,他另寻新欢。
但我仍没有回顾宅,因顾青城也一直没有返回本市。
【玖】
我于是每天把自己憋在小小的一座公寓里,浪费宝贵青春。
一天突然想吃糖果,便进到街边的一爿小店,买下两管瑞士软糖。回到家,将身子靠进沙发中,剥开包装纸,一颗颗塞进嘴里。
突然电话响起来,我懒懒地坐起身,摘下电话听筒。
“是赵小姐?”
我懒懒应一声,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以为是那人打错。她要找的是赵小姐,我并不姓赵。刚要挂断,对方又说起来。
“我是唐以溯的太太。”
我不响,等她再次开口。
“赵小姐,你能否放过我家老唐?”
奇怪,“老唐”早已不跟我来往,她应该去找那些周小姐夏小姐抑或梁小姐。为什么找我?她又是从哪里搞来我的电话?
但我仍然耐心同她讲:“唐太太,我已许久没有见过唐先生。若果他不再爱你,你这样做反而会让他更看不起你,不如早早离婚,另觅幸福,或许还能分得唐家一半财产,你说是不是?”
谁知她突然骂起来:“你这个狐狸精——”
我立刻狠狠扣上电话,在沙发上翻个身。没一会儿电话铃又嘤嘤地响起来,我想也没想,把电话线自电话机上扯下来。
这种女人,真不识好歹,我好心好意安慰她,她反而扑上来冲我大吼大叫,活该她老公不爱她。就算没有苏恕颜,也自会有别的年轻貌美的女子将他勾走。
刚得几刻安闲,又有人上来大力拍门。竟还找上门来了!本来不想去应,任由她拍下去,拍久了,手掌自然会红肿疼痛,乖乖回家去。谁知那声音愈来愈大,且愈来愈急。死缠烂打。
我没好气,自沙发上爬起来,冲到门口。
但门外站着的并不是电话中的那位唐太太,是成思远。
上来便劈头盖脸地问下来:“为何不接电话?又为何无缘无故地拔掉电话线?”
我趿着高跟鞋返回屋内,又躺下来。“有巫婆通过电话线来索我性命。”
思远帮我把高跟鞋脱掉,轻轻放在地上。又走到电话旁,接上电话线。
没过几秒,电话又响起来。
“不要接,一定又是那个老恶妇。”
但思远还是接了起来。
他一直耐心地举着电话听筒听那恶妇在电话那头骂我,微微蹙着眉,声音大得我都能听到。待那恶妇骂倦了,他才轻轻将电话扣回去。
“顾先生晚上回来,你收拾收拾回顾宅去住吧。”
什么?顾青城要回来?
我立马从沙发上跳起来,都来不及收拾,就向大门冲去。盼了这么多日,他终于回来了。
顾青城中午已经到达顾宅,但并没有带任何行李回来,他并不打算回来长住,他马上还要走。
“恕颜——,顾先生回来了。”没一会儿思远打电话过来。
“我知道。”
“我已经考虑好了,恕颜,你呢?还愿不愿嫁我?”
我一下子怔住,脑中像过电影一般回忆起当初的种种——顾青城打算把我打发出去,然后我遇到思远。
“当然,”我突然决定下来,“明天?”
我在赌气。同顾青城赌气。但我并不认为我同时也惩罚了自己,思远爱我,我也喜欢他。
当晚,我找到顾青城,他正在书房看文件。我招呼也没打,开口便宣布:“有一个人爱我,我要同他结婚。”
“哦?对方是什么人。”顾青城放下手中的文件,定定地看住我。
“他叫成思远,是——”
“思远?”我没想到他会认识他,但我努力使自己装得很镇定。
我等了很久,可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盯着桌上的那份文件。
我气得转身欲离开。
他突然问:“什么时候结婚?”眼睛依然没有离开文件。
“明天。”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嫁他?”
“想听么?”我顿顿,见他抬起头来看向我,我继续:“因为他像你。”
“思远是个好男人。”
我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跑过去蹲下来拉住顾青城衣角:“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
他头也没回:“我们一直在一起。”
我松开手,不再自讨没趣,顾青城一定明白我想说什么。
第二日我同成思远注册结婚。顾青城逃到英国去开会谈生意。
我没有等他回来,便同思远搬至香港开始新生活。
【拾】
但我并没有忘记顾青城。从来都没有。
最难过的时候,想即刻返回他身边,扑进他怀里紧紧抓住他不放,告诉他:“顾青城,我想死你!”声泪俱下声嘶力竭歇斯底里。
也曾打电话回去,希望听到他急切的声音传过来:“恕颜,是你么?是不是你?”然后自己沉下声回答:“不,对不起,打错了。”但并没有,电话始终没有打通。
两年后,我同成思远和平分手。但我并没有同他离婚,是思远的主意。他说:“恕颜,你如果爱他,不如回去找他。你一直没有勇气试试看,不妨就趁现在。如若他已不再爱你,你还有我。”
我霎时感动的流下泪来,走上去紧紧拥抱他。
顾青城说得没错,思远是个好男人。我不知道他是后来发现,我爱的人是顾青城,还是他一早便知道。
第二天,我返回上海。
但我并没有回顾宅,正如思远说得那样,面对顾青城,我一直没有勇气。唯一有勇气拉住他衣角的那一次,被他无情地甩开。
但几天后,我在顾青城的大楼下遇到他。
我想逃开,但已经没有办法,太迟了。只得摆好笑脸迎上去,故作大方:“嗨!好久不见。”
“苏恕颜,这两年你一点音信也无,你好狠心。”
“彼此彼此。”
他给我一个拥抱。
“这两年过得怎样?”他放开手,仔细打量我。
“很好。你呢?”
“还过得去。”
全是搪塞之辞,两个人谁都不肯向对方吐苦水,我猜他过得也并不好。
“跟我回家去看看?”
我点点头。但还是不忘开玩笑:“顾太太会同意么?用不用同她商量一下?”
“你竟还好意思问!托你的福,谁还肯嫁给我?全被你赶跑。”说完,他忍不住笑出来,我也跟着笑。
这两年一直不停梦到的地方就是顾宅,想象着它可能已经变成各种样子。但当我真的再踏进去的时候,我才发现,一点没变。里面的陈设、装修,丝毫没有变化,就像我刚离开的时候。连我当年留在房间的玩具及旧衣物都原样摆放在原处。画在墙上的铅笔画也没有被涂掉。
那天晚上,我和顾青城坐在客厅中聊了一整夜,喝掉数瓶香槟。他紧紧握着我的手,牢牢看住我,眼神迷离,他说:“恕颜,这次回来,不要离开了,好不好?”
我微笑,也握紧他的手,但并不回答。
最后,顾青城首先睡倒在沙发上。我自他房内搬来毛毯,披在他身上。又返回我的房间,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那时已是凌晨。
没等顾青城醒来,我便悄悄离开了。我写了张字条,放在茶几处,没走出几步,又返回来撕掉,扔进废纸篓。
直到最后,我还是怕会被顾青城一把甩开。
一横,一竖,就是一个十年。或许若干年后,顾青城会突然想起当年那个叫苏恕颜的小女孩,也许不。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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