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初相识

　　风华从牢房被狱卒押出来的时候，春日独有的明媚阳光倾洒而下，久未受到强烈光线刺激的眼睛，不觉微微眯起，甚至下意思的抬手挡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瞬间风华便微眯着眼，微微昂起了头，嘴角微勾的笑容清浅如水痕。

　　其实风华什么都没有想，也不想再想了，无论是曾今的美好，还是等着他的死亡，只是被太阳照射的瞬间，似有微风拂过，衣袂上的珠玉碎片轻轻碰触，一片清脆温润之声，心瞬间有些坍塌的柔软，有种如获新生的感觉，温暖美好，仿如隔世。

　　甚至连狱卒给他戴上脚镣，那卡擦一声脆响，风华也不过像被什么干扰似的，轻轻皱了皱眉头，漫不经心的瞟了一眼。

　　他其实觉得他们还是太小题大作了，就算不用脚镣，他也没那么大本事从这些执这明晃晃钢刀的狱卒手中逃出去，更何况还有那一整片执着长枪用来维护秩序的官兵，他根本是插翅难飞。

　　不过他们一定要如此小心谨慎，生怕有个什么万一出来，风华也只能无可奈何的接受，他需要说什么，他能说什么，毕竟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命，难道对于他所说的话还会有人理睬不成？说了不过等于白说，浪费口舌不说，还可能自取其辱。

　　甚至被推弄到囚车上的时候，风华也没有说什么，静静地，看着明媚的阳光，周围的一切瞬间仿佛都不过是虚幻的背景，他慢慢的抬起了脚，慢慢的旋转起来，因为带着脚链的起舞，舞步稍稍显出生疏僵硬，有些凌乱。

　　他没想过要跳多好，也不是别人所说想喧哗取宠，他只是想在死的前夕，再重温一次跳舞的感觉，不是为别人的盛宴，也不是为了获得惊艳，更不是为了在死后留名，让人惋惜，甚至不是为自己，为了云飞。

　　不管有没有人懂，他只是想好好的跳一支舞，在死的前夕，就像无双选择从百尺高楼一跃而下，想要跳脱红尘，自在飞扬一样，他没办法选择他怎样的死，他何时死，那么他唯一能选择的就只是赴死的姿态。

　　只是渐渐的他似乎找到了感觉，舞姿渐渐的优美，手腕翻飞间，轻灵美妙，仿佛一片一片水莲花悄然绽放，瞬息零落，美不胜收，更有那珠玉的碎屑因碰触发出轻微的声响，叮叮咚咚，清脆空灵，像山涧清泉那淙淙的流水声，带着轻快，却又在无声中带出点若有似无的悲伤，像冬日的阳光倾洒在水面上泛出的波光粼粼，灿烂却又有着悠悠时光经年的静谧忧伤。

　　风华微微挑起了唇角，突然想起曾经在陌风楼编排过的一段舞蹈，那支舞只是编排过而没有表演过，不是不好看，只是它不适合陌风楼，不适合那里的纸醉金迷，歌舞升平，那一场繁华的欢快放纵，想着不由得轻轻哼出了声，脚也随着记忆中舞步跳了起来:

　　曾是年少无端爱风流/意气凌霄不知浮生愁/狂歌对月笑罢千盅酒/一醉解千忧曾叹恩怨情仇如蜉蝣/朝生暮死何必妄自求/不如共我飞花携满袖/爱与恨各自休若知三千溺水一瓢洗白头/弹指情弦暗扣/笑里凋去红颜青丝一夜走/倾觞不记韶华/凭谁留举樽凭栏空碎流年在喉/光阴荏苒空忆当年执手/梦醒千年后江山似旧温柔/谁共千秋逝者如斯坐看白云苍狗/瀚海桑田独望风雨满楼/半生轻狂客半生泉下相候/寂寞谁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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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舍下世候他执手相随/我忘来生守他寂寞无悔/浮生荒唐事不过痴嗔几回/难辨错对浮生荒唐事不过情仇喜悲/尽樽还酹

　　这只舞的韵律并不快，微微的旋转，衣袂翻飞，鲜红如血，风华忘我的在那小小的囚车上飞舞着，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出了牢房的范围，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到了街上，更没想过，人们如果看到，将会是怎样的眼神。

　　他只是在那里舞动着，时而轻快，时而缓慢，阳光下，漫天翻飞的鲜红衣袂里他就像一只展翅翱翔的五彩凤凰，风姿独秀，傲视天下，甚至连衣袂翻飞间珠玉碎片带出的细微音符，不知是不经意间完美的巧合，还是费尽思量刻意的契合，与他轻轻哼出的歌声，与他舞步的旋律，竟然是协调一致。

　　风华隐隐约约在一片静默之中，似乎听到了马的嘶鸣之声，又似乎只是错觉，他也没有那个心思去验证，他只是静静的飞舞着，带着恣意潇洒的张扬，轻挽衣袖，翻飞旋转。

　　直到囚车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一个没注意，从囚车上跌落下来，他本能地闭上眼睛，却没有预期中的疼痛，反而接触到一个温暖的身体，听到一声轻微的抽气声，风华不觉睁开了眼睛，又闭了闭眼，再睁开，抚摸着那个人的脸庞，不确定的低唤了声：“云飞？”

　　那个人听到这句捏嘴笑了，一片孩子气的灿烂坦然，紧紧地抱住了他：“还好，你还在。”

　　只是他们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见一杆长枪直插了过来，云飞带着风华就地一滚，躲过那杆枪，敏捷的站了起来，顺势拿剑挡住斜刺过来的其他长枪。

　　风华这才注意到，整个场面一片混乱，大街上到处是奔驰着的骏马，冲散了那整齐的围绕在他身边的狱卒和官兵，而看热闹的人们因着恐怖害怕已经几乎没有了，他似乎还看到一大片五彩斑斓的蝴蝶正急速的飞向远方，他想应该是错觉。

　　他现在最想问的是云飞，你怎么来了，他想问他，你知不知道这是送死，他想问他这么正大光明的连面都未曾蒙，你知不知道会给你家人带来怎样的麻烦，他也想责怪他的鲁莽，只是刀光剑影里，他没有机会问出口。

　　他从来不知道云飞的武功居然这么好，只是从那么多人中想救出他，一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他，即使有马匹制造的混乱，他也知道几乎不可能。

　　只是他还来不及说话，几杆明晃晃的长枪，已经斜刺他而来，他听到刀丛肉中穿过的声响，那么清晰，他看到殷红的血就那么汩汩的从他背部流了下来，他凄厉的叫了起来，声音不再是往日的平平淡淡，波澜不惊，而是声嘶力竭的尖叫：“云飞！”

　　他不知道为什么刺向他的长枪，会刺到了云飞的身上，他只是恍惚的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被人旋转了身体，在他还弄不明白的瞬间他就看见鲜血从云飞的身上流了下来，那么鲜红，从未有过的鲜红，只是他却觉得异常的痛，痛得连血液似乎都冰冷了。

　　他看到云飞在对他笑，他说：“华，我没事。”他才有一丝清醒，他才感到血液似乎开始流动，他才觉得全身不再是僵硬，他才用尽全力的吼了出来，声泪俱下：“云飞！”

　　看到他一只手依旧沉稳的挥剑，抵挡着四面八方来的长枪钢刀，一只手紧紧的抱着他，想要带他离开，他笑了出来，眼泪却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他用尽全力从他的手中挣扎了出来，一下子被人眼明手快的抓住了。

　　他看到云飞一边抵抗着围绕在他身边的长枪钢刀，一边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似乎不相信他真的从他手中挣脱出来，不明白为什么他要从他手中挣脱，似乎还想突围把他重新救出来。可是他又怎能眼睁睁的看他也丧命在此？

　　他轻轻的笑了：“云飞，你走吧，你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我不需要你的解救，这个地方埋藏我一个人就够了，用不着我们两个人都丧生在这里。”声音平静，一如往常的波澜不惊。

　　“不，我说过，你再那，我就在那，天涯海角也好，碧落黄泉也好，无论是哪里，只要你在，我就要在那里。”云飞一边舞剑抵抗，一边固执的道。

　　“可是我还有很多的梦想还没有达成呢，我还有很多的地方没去，”风华流着泪笑道：“云飞我可不可以求你，求求你走，别管我，可不可以代我去看看，去看看那大漠狂沙，长河落日，海市蜃楼，去欣赏，江山万里，清风明月，去娶一个美貌的女子，忘了我，忘了曾经，好好地，平平淡淡的过一生。”

　　云飞看左右突围不了，有点纳闷，这些狱卒，官兵的武功怎么这么好？拿到仅仅是因为我身上带伤？

　　但他没多想，看着横竖难以突围，突然把剑抛了，瞬间几把钢刀明晃晃的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对不起，华，我不能代你去看，没有你，那些风景在美，我也看不到，那么我只能陪你死，如果世间有游魂，我们在一起去看。只是没法娶美貌姑娘了。”

　　风华把嘴唇都咬出了血，才止住颤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可是我不想跟你一块死啊，你知不知道，其实我还想着你能帮我收尸呢，我还想有人把我埋葬在那片梅林啊，我不想抛尸街头的。”

　　“即使你不想和我一起死，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死啊！而且能帮你收尸的又不止我一个，子轩也知道那片梅林的，放心吧，我们不会抛尸街头的。”云飞笑着安慰道。

　　看风华依旧愤恨的看着他，不觉有些叹了口气道：“华，既然当初你牵了我的手，你答应了跟我在一起，我就不会让你在离开我，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无论哪里，你都不能丢下我，你也没那个能力丢下我，我会一直一直缠着你，生死相依，一生无悔。”

　　不容他们多说，一些狱卒就要押走云飞，带回牢房，向上请报，等候发落，而一些狱卒则重新把风华推到囚车上，云飞突然笑了：“你们不如也带我去刑场吧，劫刑场本来就是死罪，等候发落，不还是砍头？不如满足我，让我跟他一块死吧。”

　　狱卒犹豫了一下，看向他们领头的，领头的大概点了点头，便把云飞也推上了囚车，风华叹了口气：“哎，我就算想丢下你，你这都束手就擒了，命都不是自己控制的了，还能有我说不的权利么？”

　　看着春日明媚的阳光，风华眼前似乎看到了一片绚烂的桃花，他微眯了眼，淡淡地道：“我曾经看过一句话：一生一代一双人，怎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而如今我们是要相亲了，只是却要到黄泉之下才能相亲，可不可以也问一句天为谁春？”

　　风华也突然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他和云飞真心相爱，两情相悦，这个世间却容不下他们，想不通老天爷为什么要给他们造就那么都波折，天道人伦，礼仪世俗，无论什么都容不下他们。

　　可是正如云飞所说，他们又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他们不过是互相喜欢了，为什么就要被天下人谩骂，为什么就得不到祝福，为什么就十恶不赦了？那么这个天下的春天又是为谁所拥有？

　　云飞还来不及说话，回答，就听得有箭矢破空的声音，转头只见数十个黑衣人已快到眼前，正与狱卒官兵拼杀。

　　云飞出其不意夺了在他身旁狱卒手中的钢刀，用力劈了风华脚上的脚镣，带着他从囚车上滚了下来，也加入了厮杀之中。

　　那群黑衣人的武功很不错，没多久就已经杀出重围，到了云飞他们身边，把他们护在中心，云飞看着他们的武功路数，突然想起他哥跟他说过的穆家死士，他突然不知道他哥为什么要救风华了，他不是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吗？

　　因为他也只是刚回来，一听说风华有事，就赶紧奔了来，什么都来不及想，他哥如果是来救他的话，他不觉得有这么快。

　　云飞还没想清楚，就觉得轻松了很多，抬头，只见又有数十个黑衣人加入其中，武功很高，但很奇特，云飞觉得这种武功路数，他好像还没见过，但不管他们是谁，他们的加入，胜败立现。

　　风华在混乱中看到有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向他奔跑过来，看云飞看着那后来加入的黑衣人有些发呆，他挣不开手，便大叫了一声：“无羁！”

　　不就那马已到眼前，正是无羁，云飞也反应过来，带着风华直跃上马，向前直奔而去，虽然想在形势对他们有利，但还是不宜久留，迟则生变，这句话他还是知道的，而且只有他们走了，那些黑衣人才可以尽早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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