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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血染皇城三千里,寒剑落尽伊人泪。
白寒的战袍在北风中被吹起，像一面招摇不定的旗。他的背挺的直直的，一如既往的微皱着眉头坐在马上。叶子维抱着刀，跟在他身后，血一般的夕阳下是被血染红的战场，白寒坐在马上，脸庞被夕阳染红，失去了平日里干净的气息。
现在的他，像战神一样骑马立于队伍前头，威风凛凛。
却并不让人熟悉。
白寒仰头，看着那紧闭着的城门，终于举起剑，喊道：“攻城！”
万千士兵像流水般向城门涌去。
用年轻的生命，来拉近两军的距离。
叶子维并没有去，那不是他的工作。作为一个刺客，他只要往别人背后捅一刀就好了。
他骑着马，像往常一样优哉游哉地离去，背后是宛若天神的白寒，在指挥杀敌。
※
叶子维并不清楚白寒为什么要执着于仇恨，就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来就杀人一样。他的师傅，一个在万千夜的战斗中活下来的刺客，只教会了他杀人。
就像一个人喜欢弹琴，他一辈子就和琴在一起；一个人喜欢下棋，他就一辈子和棋在一起。
叶子维不喜欢杀人，但是他不会别的东西。
所以他只能一辈子和刀在一起，别无选择。
白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陪伴他最久的只有三样，庙堂之上的勾心斗角，沙场之上的伏尸万里，最后一样就是刺客叶子维。
他们更喜欢叫他唯，他刺客的绰号，唯一的幸存者，在夜晚唯一的神。
所以被他盯上的人，都免不了脑袋上或者心口上的一刀。
叶子维对这些并不太在意。
他师傅只教会了他一项能力，杀人；他师傅只教会了他一个道理，干一行爱一行。
这种兢兢业业的态度深深的感动了陈晴，他曾经拍着叶子维的肩膀感叹道：“看来当刺客也和别的职业一样，勤奋认真才有好结果……”
当时叶子维拿着清酒与陈晴一起呆在亭子里，明亮的月亮高挂着，月辉洒在陈晴的长袍上落了满袍银光。
其实当时叶子维想告诉陈晴，刺客是不会有好结果的，但是他没有。
更可惜的是，陈晴不久后就死了，叶子维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他。
设计他死去的人，就是叶子维的主上白寒。
所以叶子维像往常一样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把所有的秘密和疑惑都藏在了心底。
叶子维是寡言，而白寒是寡情。
※
寒月高挂。
叶子维轻松地进了城，不同于白天城墙外战场的喧闹，城内安静的仿佛空无一人。年轻人被编入队伍抵抗外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只留下老妪和幼童。
他慢慢走在街上，夜晚的街道有些萧索，月光落在青石小路上，冷的让人想打寒颤。
他们每个人都说，唯是夜晚唯一的神，只有夜色才是属于他的颜色。
其实叶子维喜欢白，而且他不信神。
若他真是神，那白寒又算什么。
若他真是神，为何他要杀人？
叶子维羡慕白寒的冷静狠厉，羡慕陈晴汪洋恣肆的活力，但是他从不说，也不去争取或者改变。
就像白寒所说的：“你只会盯着人，却不愿与人说话。”
其实白寒错了，叶子维想。
他不是不和人说话，只是不爱与活人说话而已。
他一般对话的对象，都是死人。
※
他沉静在夜色里，对着倒在地上的人慢慢开口道：“何必呢。”许久不说话使他嗓音喑哑，在夜色中沉沉浮浮最后化作一声轻轻的叹息。
他的刀在月色下泛着寒光，染着鲜血，他点燃刚才瞬间熄灭的灯，看着烛火摇摇摆摆。
地上男人胸口处慢慢流出湿热的血，如同绚烂的墨染红了地板。
薄年绚墨。
“何必呢。”他又低叹一声，慢慢擦干净自己的刀，他并不急着离开，因为这个时候根本没人会发现，而且他爱自己的刀如同爱自己的生命。
就像爱琴的人因为喜欢琴音，爱棋的人喜欢黑白战局。
但是他并不喜欢刀光剑影。
爱自己的刀只是因为它能护住自己的性命。
在这乱世中，让小小的蛾再苟且喘息一阵。
他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男人，然后拿起刚才点燃的烛火，扔在地上。
小小的火苗慢慢燃烧，摇摇摆摆，最后终于成为一条火龙，吞噬了整座房。
叶子维看着那壮丽的燃烧着的火光，金色的流动的光映在他漆黑的眸子里，他有些迷茫。
何必呢。
他何必一味的想要当上王，想要驰骋沙场呢。
自己又何必坚持隐于夜色，杀人灭口呢。
在这乱世，一切的一切，竟然都失去的原因，只留下过程与结果。
活着。
叶子维看着那飞腾的火光，看着生命慢慢消散。
他想要活着。
※
叶子维曾问过白寒，为什么要坚持复仇呢。
当时白寒难得的笑出声，微微仰着头，脸上失去了平时的冷意，他说：“我家人被奸人人陷害，难道还不许我复仇么？”
叶子维抱着刀，看着白寒黑发如瀑披在肩头，眉角还隐隐带着笑意与无奈，又问：“那复仇完了呢，你要做什么？”
白寒看了叶子维一眼，又看向天空，淡淡道：“复兴白家。”
“那是复仇重要，还是复兴白家重要？”
“都很重要。”
“没有主次之分么？”
“没有。”
“那如果你在复仇中不幸死去，无法复兴白家了呢？”
白寒看着叶子维，沉默了。叶子维直直的回望他，眼眸一如既往的干净清冽，一个只会杀人的傀儡，却有着一双极其澄澈的眼睛。
仿佛受到什么蛊惑似的，白寒走上去用手捂住了这双看着自己的眼睛。
再被他注视下去，仿佛会自惭形秽。
叶子维静静的坐着，白寒的手很凉，覆在他眼前让他不到白寒的脸。
又沉寂了片刻，叶子维听到白寒说：“若我真死了，你帮我复兴白家可好？”
叶子维答道：“不好。”
“为什么？”
“我不是白家人。”
我不是白家人，为什么要复兴白家。
白寒的手放了下来，有些发怔地看着叶子维，似乎没想到他的理由如此简单。
最后，他慢慢地起身，沉默了一会儿。
“阿维，有的时候人活着，需要一个支撑自己的东西。”他说。
所以复仇或者复兴白家，对白寒来说都不重要，他只是希望证明自己还活着，并不是一具被乱世掏空的空壳罢了。
所以，仇恨支撑着白寒走下去。
而叶子维的刀，支撑着叶子维走下去。
那陈晴呢，是什么支撑着他走下去呢？
是他那温柔如水的表妹，还是他所看重的白寒这位挚友，亦或者是他对正义的企盼？
叶子维不知道，因为陈晴已经死了。
他突然对陈晴死了这件事感到有些庆幸，庆幸陈晴过早的离开了。
他的性格，并不适合生活在乱世。
※
叶子维回去的时候，白寒正坐在案前看兵书。
叶子维像往常一样沉默着，抱着刀，坐在白寒的右后方。
那是他习惯的位置。
白寒依然坐的端正，并没有什么反应。他的黑发在烛光中微微发暖，显得柔软。
叶子维和白寒的相处方式好像一直是在沉默中进行的，叶子维寡言，而白寒也不是会主动搭话的人。
所以陈晴死后，叶子维还是觉得稍微有点孤独。
就算是苟且偷生的蛾失去了同伴，也会难过。
最终，还是白寒先说话了。
“阿维，战争结束后，你可愿跟我走？”白寒的眼眸深处在烛火的照耀下仿佛有波动的光，他问道。
叶子维摇了摇头，诚实地答道：“不愿。”
短暂的沉默，白寒又问：“阿维，你可愿为我死？”
“愿意。”
“这又是为何？”白寒挑眉问道，对叶子维的逻辑表示疑惑。
叶子维这次没有答话，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默模样。
白寒静静地等了半天，最后心里的万千心绪也只化作一声低叹。
叶子维的眼神拒绝了他。
叶子维顺从白寒，但是并不相信白寒。
叶子维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刀而已。
再以前，还有一个陈晴。
※
叶子维曾经有一个师傅，说是曾经，因为他现在已经死了。
白皑皑的大雪山上，那个人背对着叶子维，一袭白袍，悠然成风。
他整日反反复复地思考着一句话：
“是时间凝固了血液，还是血液粘稠了时间？”
握剑的手已经有着一层厚厚的茧，刀下的人头铺成刺客的血腥之路。
孤独的，淡然的，寂寞的不停地往前走。
叶子维梦到这个场景，有些难过。
一个孤独终生的刺客有时还比不过一个耕地田园的农民。
当有一天连刀剑都被人折断，那么就会是刺客孤独的尽头吧。
农民也许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叶子维慢慢从床上起身，窗外的帝都已经沉入月色，繁华之都，灯火辉映，像是一群在火中燃烧的蛾。
帝王之都，已经落入白寒之手。
那灯火点点，仿佛汇成了一条光河，但是从远处看，却让人觉得说不清的朦胧脆弱。
像是个虚幻的梦。
农民确实不会怕孤独的尽头，毕竟锄头虽然粗糙但不容易断折。
不像刺客的剑，也不像帝都的灯火。
※
叶子维从车上下来，看着被灯火笼罩的楼，有些不适应光亮的微眯起眼。
“你好像并不喜欢帝都。”白寒褪下了黄袍，一身便衣，先上前一步，推开了门，让叶子维进楼。
并没有人对白寒不合身份的动作提出异议，等到叶子维进楼，白寒在后面也慢慢跟上。
“可能吧。”叶子维口气很淡，“在塞外呆久了，有些不适应。”
“哦？你更喜欢战场上的生活？”新的君王轻轻笑了，饶有兴趣地问道。
叶子维摇摇头，“也不是。”
他在桌子靠窗的位置坐好，窗外星色月色落满帝都，一如既往的繁华热闹，如同妩媚娇声的舞娘。
塞外就不会这样，那里的气候狂傲而不屈，就像一个少年风华正茂却不得不上战场。
叶子维呆呆地看了外面一会儿，突然开口，“其实，貌似都不喜欢。”
白寒拿起酒杯，挑了挑眉，表示自己在听。
“除了这两个选择，其实还有别的路吧。”叶子维转过头，直直地看着白寒。
白寒放下酒杯，沉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雪衣谷其实也是个不错的地方。”
那漫天的雪花，白衣的刺客，安静的地方。
叶子维突然有些想念。
※
“你已经当上王了，我该走了。”
“当时我答应她的，辅佐你当上帝都的王，只要你成功，我就自由了。”
“不惜性命，抛弃尊严，血溅九泉，修罗人间。”
“等到凤凰涅槃，新龙出现，便脱离人间。”
“陈晴已经死了，陈家被你灭了。”
“我欠陈秀秀的，也都还了。”
“白寒，我该走了。”
※
叶子维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话，也不经常直接称呼白寒的名字。
白寒垂下眼帘，苦笑，“我真不希望你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就是为了离开我。”
“梦已经醒了，白寒。”叶子维的神色从头到尾都是淡淡的，像是在叙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那么多年了，我还是比不过陈秀秀那个女人么？”白寒笑起来，笑的很苦，很难过。前半句话还是威严有质问口气的，后半句却脆弱了下来，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抓不住的柳絮般，“……我到底哪里不如她……”
“无关谁比不过谁。”叶子维一本正经地说道，“只是我是个刺客，只要有刀就行了。”
“有刀，就可以自在远方，我不需要别的，只要一把刀。”
“陈秀秀于我，也只是一饭之恩，滴水之泉当涌泉相报，她让我辅佐你，我应了，便只完成这件事就行了。”
“所以，不管是她爱你却被你所杀，还是她的兄长陈晴被你所杀，都与我无关。”
“我只要有刀，就行了，其他的我不要。”
“让我带着我的刀走吧。”
我只是一个刺客，心已经烂了，但是我不想我的身体那么快消亡。
我不想被帝都的繁华所腐蚀，也不想被赛外的风所侵扰。
我想回到我的家乡。
那个小小的地方。
……
※
夜阑梦醒会走时，寒刀孤身没凛寒。
※
叶子维静静地将那杯酒倒在地上，看向窗外，漫天雪飘。
故人已去，大雁不归。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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