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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选择
清风和子灵一前一后赶到崖顶，一见眼前的情形都怔住了。
月影抱着血泊中的沈红菱，面无表情的跪坐在高高的崖边。而此刻的醒玥，一身血污，站在距她们数尺处，和立在他身后的十夜岚一样，一动也不动。
地面岩石上印着一条长长的凌乱血迹，从醒玥脚下一路拖到了沈红菱身前。
清风见此，心中大骇：“门主，这……”
“嘘！别出声。”
醒玥猛地回头，仓惶打断了清风的疑问。当他的视线无意间瞥到清风身旁的子灵时，眸子骤然一亮：“子灵，月儿不让我们靠近她。但是你一定有办法让她下来的，对不对？”
醒玥用极轻的嗓音说着，灼灼目光直射在子灵身上，烫得她整个身体都僵硬了——
他的那种语调……
子灵一时无法呼吸，心脏狂乱的跳着。她强忍住在眼中翻涌的滚烫，在醒玥专注的注视下，她重重点头，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向呆坐在悬崖边的月影。
“月影，月影……”一面轻声唤着，子灵一面小心翼翼的走近：“月影，我……”她的声音忽然被一声尖叫压住！
“走开！走开！！”仿若被毒蜂蛰了一口，月影全身一下绷紧。她奋力抱着沈红菱的尸体仓惶向后退去，崖边的几块碎石被她身体无意间碰到，勘勘滚落崖底。
众人霎时吓出一身冷汗！
子灵急忙停住脚步，站了一瞬，欠下身平视月影的双眼：“月影，我是子灵呀。你看看我。”她想要扑捉到她的目光，然而在月影毫无焦距的瞳仁中，她没找到一点活人的生气。
“月影，你姐姐好像睡着了。”子灵的嗓音带上了一丝哽咽，她强压住泪水，在月影恍惚了那么一瞬时，又上前了几步：“地上这么凉，她会受冻的。要不，我们一起抚她回屋休息，好吗？”
听到这话，月影的眼珠颤抖了一下。她木木的低眼看向自己怀中紧闭着双眼的沈红菱，许久后，略微抬头，飘渺的目光在空中游离了半天，终于落在了子灵身上。
“子灵？……”她盯着子灵的脸看了许久，恍若认出了她似的，面上浮出了一抹笑意，“子灵，你来了。我……”话音一顿，她面色骤变，猛然惊恐莫名的抱住沈红菱，把脸颊紧贴在她冰冷的额头：“不，子灵，红菱姐姐她病了！对，她生病了，所以身上才这么冷，我怎么抱也抱不暖她。”她嘴里嗫嚅着，蓦地又看向子灵，双眼亮得吓人：“子灵，我真笨！神医教的医术一点也没学好！现在姐姐病了，我竟然摸不到她的脉！我真是太没用了……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不是的，月影。”子灵几乎是扑到了她身旁，双手全力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嘴里仍然用最柔和的声音说：“那，月影，我们先回去，让你姐姐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然后你再为她仔细的诊脉，你说好不好？”
月影怔怔的看着她，片刻后，在唇边绽开了一个恬美的笑容：“好……不过子灵，你要为姐姐多准备条被子，这里好冷……”
“嗯。”子灵连忙应下。她接过沈红菱身体的部分重量，拉着月影的一只手抚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并肩往回走去。
月影还是紧抱着沈红菱没撒手，她微笑着对她的姐姐说：“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然后，我们就一起去任何地方，永远都不分开了……”
最后的余音，猝然停滞在她舌尖。月影眼前一黑，身体往后径直倒入了一个温热的胸膛。
醒玥用力搂紧了她的身体，仿若不这样，下一瞬她便会在他眼前随风而逝。良久后，他恍然想起一直怔立在一旁的十夜岚，抬眉望向他嗓音暗哑地说：“岚少庄主，谢谢你救回了月儿。”
十夜岚对他的话全然未闻。他一步一步沉重的挪到沈红菱身旁，探出手，颤抖着五指摸向那张冰冷的脸庞。
“红……菱……”张开了嘴叫她，然而声音在划过他喉间时，瞬间变得支离破碎。
在所有人都说她已经死了的时候，他坚持找了整整五年的这个人，却在重逢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又从他生命里消失了。就这样在他面前，彻底的。让他如何接受？
十夜岚的身体无可遏制的发着抖。那从指尖不断渗入他体内的冰冷，几乎冻结了他的呼吸。明亮灼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留不下一丝一毫的温度。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在静谧的院落里回荡着，随后，响起子灵放轻了的声音：“门主，我送药来了。”
屋内久久没人应声，子灵迟疑了一下，轻手推门进去。
一道人影静静的坐在床沿，没有回头看她，身形的轮廓隐没在黑暗中。
子灵把药碗放下，走到那人身旁恭敬的站好：“门主，已经三更了。让我来照顾月影吧。”
“不用了，我还不累。”醒玥微微摇头，小心地动了动自己被月影抓到麻痹的右手。沉睡着的月影似乎察觉到了，不安的皱起眉，将他抓的更紧。
“从以前就这样。每到自己觉得害怕无助时，就抓住什么东西不放。”醒玥探手轻柔的抚平了她蹙起的眉梢。
“嗯。”看着他深陷下去的眼眶，子灵心里揪得发疼。她鼻子猛吸一口气：“门主，大夫说了月影的身体没大碍。反而是您的伤……当初李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一定按时服侍您……”
“嘘。”醒玥忽然竖起手指，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说：“让月儿多睡一会儿。……等再睁开眼时，她必须用全部的力量去面对现实。”……不过你不用怕，月儿，我会一直陪在你身旁的……
突然，月影的长睫抖了几下，嘴里不安的呓语起来。醒玥用指腹轻抚睫上，清楚感到她的眼珠在轻微颤动。是做恶梦了吧……没事的月儿，有我在。醒玥心里默想，低头浅浅吻了吻她的发角，待他再抬起头时，竟然正对上了一双黑眸！
“月儿！”醒玥惊喜的一下捧住她的脸。
月影的目光清亮如星辰，定睛看着他，冷冷地看着。
“你觉得怎样，月儿？有什么地方难受吗……”
“我梦到，红菱姐姐，死了。”月影闭上双眼，话里不带一丝浓烈的情绪：“在这世上，最爱我的那一个人，她死了……”
醒玥的表情猛地僵住，久久地凝望着她，眼底的灼热最终冷却成灰。
午后白亮的日光穿透薄薄的窗纸洒进屋内，落在房中一片片高高悬起的白幡上，也照亮了幡后棺木里那一张平静的脸庞。
阳光下，棺内那人的面颊宛如白瓷，莹润无暇，却没了生气。眉间的一点朱红，变得暗淡无光。
月影抱着膝盖坐在她身旁，仰着头，静静的望着尘埃在这片光芒中回旋飞舞。
姐姐，娘去世时你曾对我说，她最后变做了随风的尘土，永远留在了我们身旁。那这些尘埃，会是谁化成的？是爹和娘吗？月影重新又把目光放在沈红菱身上，恻然笑笑，姐姐，你终于能和爹娘相见了，我却还不能。所以，明日之后，请你也守在我身旁，好吗？……
轻微的启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月影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绛色身影踏着门后那一片刺目的光亮缓步走近。
“岚少庄主，你来了。”月影轻声说。
十夜岚站在她身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双眸。就在这三天中，他亲眼目睹，这双眼眸怎么从起初的悲伤、狂乱，一天天演变为现在的平淡，再不见一丝波澜。
“少庄主是来和姐姐道别的吧，我先出去。”月影立起身，径自往门外走。
“沈姑娘，”十夜岚叫住她，快步走到她面前正对着她，“同我一起回十夜山庄吧。”说完，他沉默了一瞬，又补了一句：“这次不仅仅是为了我父亲，也是为了红菱，为了你。”
月影看他的眼神清亮如常，闻言，轻轻勾了勾嘴角：“谢谢你，十夜岚。可是我不会走。”
“你必须跟我走！”十夜岚猛然抓住了她的手臂。“你现在的眼神，太像五年前我最后见到红菱时，她的眼神。我不能让她的事再发生在你身上！”
月影心中一颤，神情仍旧淡漠：“十夜岚，既然你五年前没拦住姐姐，现在又凭什么拦我？”
十夜岚顿时语塞。许久后，深呼一口气，叹道：“我从前以为，感情若得不到回应，不如就坦然放手。可现在看来，我错了。放手未必不会遗憾，就算坚持又未尝不可？”
定定的望着咫尺处他认真的目光，月影的黑眸一阵闪烁，就似夜空骤然绽开的烟火，明耀双目：“……十夜岚，假如姐姐当初选的人是你，她一定会幸福的让所有人羡慕。只可惜……”月影说到这儿，忽然欺身上前，伸臂轻轻抱住了十夜岚！
“只可惜，姐姐做了那个选择。而我，连选的机会都没有……”说完，她松开了浑身登时僵如石雕的十夜岚，“岚少庄主，其实，要想炼成‘无忧’不一定需要我。那张药单，并没错。只是，……神医没告诉庄主，最后还有一个药引子，就是……梓血紫草。”
此言一出，十夜岚被她那一抱搅得微乱的心跳忽得停住，面色也暗了下去。
“庄主至今余毒未清的原因，若我没猜错，是他当日服下的只是梓血紫草的茎叶，而非……‘果实’。”月影平淡的目光下隐含着不明的暗流，娓娓道：“至灵圣药：梓血紫草，众人周知。然而，真正明白它‘灵’在何处的人，却寥寥无几。梓血紫草茎叶的药效只比千年人参略强，而它的种子，若是直接服下，不仅无用，反而会身中至毒，瞬息毙命。这就是为何几十年间，江湖中没传出一人找到圣药的原因。……因为那些曾经找到它的人，都急不可耐的，咽下了……”说到此，月影似乎有一些迟疑，停了下来：“岚少庄主，这些都是神医临终时告诉我的。他让我发誓，今生今世都不去碰‘无忧’。就是因为要炼成它，必需要梓血紫草，而且，是要它的‘果实’……”
“只要有时间，十夜山庄终有一日能寻到梓血紫草。父亲知道这一点，就不会执意拒绝……”脑中霍然想起一事，十夜岚话音忽变：“你、你从前不是说过，神医是炼药中毒才……既然他知道，为何不用……”
“不错，神医没用那种方法。……因为梓血紫草的‘果实’是指，将它的种子植入活人体内，整整三年后，用血肉育出的‘果’。……蔓延的根系会一天一天慢慢侵噬入五脏六腑，其间的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况且在取出‘果实’后，那人若不能立刻服下梓血紫草的茎叶，他的命长不过百日；即便是服了，也多不过三年……”月影不由得缓缓垂下了眼睑，“……所以，神医宁愿以身试药，希望能另觅它法，也不愿去做……那种事……”
十夜岚的脸色一时难看极了，眼神变得复杂异常。
“少庄主，请把我的话转告给庄主，有必要为了‘无忧’付出那么多吗？有些东西，不得不放弃……”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红菱苍白的面颊上，唇边淡然一笑。
人一生中，有些东西不得不放弃。我说的对吗，姐姐？
夕阳带着血色的余晖，慢慢沉入了云端。院中几棵大树，茂密的枝叶迎风伸展向天空，每片绿叶都在夕晖中镶上了一圈红晕。
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醒玥有些出神的仰望着天际，眼中点染出灿烂的红色光彩。
忽然，清风疾步跨进院门，见此不由得站住了。等了久时，见醒玥棋子捏在指间却迟迟没有落下，他轻咳了一声，近前抱拳道：“门主，有李堂主的信。”
醒玥收回目光，接过他手中的信拆开，面色平静的看完后，一握拳将信震成了纸屑。
“清风，明日月儿将鬼影……，我们即刻回天绝门。”
“门主，有什么大事吗？”
“嗯。”醒玥放下手中的棋子，站起身：“准备三月之后，参加冷月孤城的‘矅月节’。”
“啊！”清风身上猛地一抖，顿时瞪大了双眼，目光闪烁中神色却又黯淡了下去。
“是，门主。”他沉声道：“属下这就去安排。”说完，像逃一样转身就走。
“清风，”醒玥意外地唤住了他，放缓了语速道：“有些事我瞒着你，并非我不信任你。只因为，你和静海不同。”
“清风明白。”柳清风毕恭毕敬的躬身道：“李堂主能力出众，是门主的得力助手。清风自愧不如。”
“不错。静海办事是我最放心的。”瞥到清风愈加僵硬的表情，醒玥淡笑道：“可是，也只是放心。清风，如果有朝一日，我再像这次或是武林大会时引出月奴一样亲身涉险，你会怎么做？”
清风面色一凛：“清风的命都是您的，门主何需这么问。”
醒玥点头，眸中泛起一抹不明的光彩：“到那时，静海或许还有后路可退，而你，连选择的念头都不会有。这就是你们的不同。”
心猛地一颤，清风抬眼看向醒玥，目光粲然明亮：“门主，你的意思是……”
醒玥走近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江湖是个没有绝对的地方，每个人难免活得患得患失。然而，若真能遇到几个让你至死坚信的人，何不是一种幸运？”说罢，他擦身走过了。
清风仍旧杵在原地，凉风刮在身上，他却觉得全身的血液滚烫得奔腾不息，心绪无法鸣状，只听见自己耳畔不住得回响着醒玥从前说过的一句话：关心则乱,过犹不及……
戌时时分，夕阳散去了最后一丝光亮，一轮明月徐徐升上半空。
“门主，月影说她累了，不用晚饭了。”去而复反的子灵进门后，先瞅了瞅醒玥，小声地回道。
醒玥着筷的手明显顿了一瞬，然后面色不变地稳稳夹起了一块糖醋鱼。
呆呆地看着他把这块鱼肉放入嘴中，细细咀嚼、咽下，子灵的嘴巴也越张越大……以前的这盘糖醋鱼，除了月影，门主连碰都不会碰一下……
最后，在醒玥不急不缓地喝下她端来的茶水后，这顿无声的晚餐终于告一段落。
醒玥起身离去的那一刹，立在他身后的清风不经意的扫了子灵一眼：“子灵，你的脸怎么……”。
“啊？”子灵一听，慌忙伸手往脸上擦去，手指却是干的。
直到醒玥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清风走近她，目光深沉的望着显得有些失措的子灵：“子灵，别再在门主面前露出那种表情。这只会让他更难受……”
穿过长长的回廊，醒玥最后停在一间房前。他推开房门，陡然跳入眼中的，是屋内被门外突然蹿进的风吹得乱翻的白幡。幡布混乱的影子倒映在墙上，看起来就似一群夜行的鬼怪。
在门前立了片刻，醒玥举步进入房内。黑色棺木旁，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的躺在地面，如水长发披散开，缠绕了她自己一身。
轻步走到她身旁，醒玥俯下身小心的触摸了一下那张有些憔悴的脸庞。指尖感到的温暖，让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挨着她坐下，他默默看了她许久，然后和衣躺下，手臂轻轻环过她的腰际，拥她入怀。
沉睡那人似乎被惊醒了一瞬，微微扭动了一下身子，无意识的向他靠的更紧了些，把脸埋在他胸前，又睡去了。
在黑夜中，醒玥拥着这温软的身体，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月儿，其实，我们谁都没得选。天明之后，一切都会不同。所以此刻，这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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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筒子们的留言鼓励^_^
嘿嘿，MS不止一个筒子说偶要开虐了。其实呢，唉~~~，偶这算什么虐嘛，偶走的一直是温情路线（……－ －|||）。所以，澜，你连“折磨”这种词都用上了，喻喻有这么残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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