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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聚散
身心俱疲。
子灵依着墙壁，仰头定定望着石壁屋顶，目光一瞬不瞬，许久后终于被层层迭来的睡意扯进了梦乡。开始她睡的并不安稳，紧抱着双臂，秀气的眉紧蹙着，遍体生寒，不知何时身上突然变得暖和起来，浑身像被春日阳光照耀着，舒服得她不由得轻声长吁，想要睁开眼，眼皮又铅块一样撑不开，意识便在这细微的挣扎中，被暖洋淹没了下去。
翌日清晨，一阵开门的声响将她惊醒。子灵抬起迷蒙的眼，眨了眨，陡然间，一张熟悉的脸跳入眼帘，她呆了一瞬，一下反应过来，猛地掀开自己身上裹着的厚棉被想要坐起，却又在触及环抱着自己腰际的那支温软手臂时，动作，全然僵住。
月影被她弄醒了，睁开眼，黑润的眸子望着她，脑子昏昏的。
对视了许久，两人谁都没先开口。最后，月影默然站起身，理了理微乱的发丝，弯腰将棉被叠好，搁在了不远处那张简陋的床上，这才走到门口，“岚。”目光瞥到站在十夜岚身后的琉璃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道：“谢谢你，琉璃。那个，能先帮我们打盆清水么？”
什么？子灵惊诧。我们？！脱口而出，“你还要待在这儿？”
月影背对着她，对这句问话恍若未闻，径自接过琉璃手里的盒子，返身走到她面前搁下。见她弯膝又打算要坐下，子灵一急，陡然抓住她的手，嘴里劈里啪啦道：“地上这么凉，你还坐！也不看看自己的脸色，白的跟……”后话陡然截住。
月影眸底溢满水光，使劲眨着没让泪水掉下来，在抓着自己的那只手蓦然往后缩去时，慌忙去握住。
“子灵，你便再信我一次，好吗？随我走。”
言辞恳切之极。子灵怔了一怔，半晌，无言的，抽回了被紧紧握住的手。
月影愣愣望了她久时，表情凝滞，她努力的去吸气，肺里却空得发痛，连带着整个胸口都疼。僵硬的直起腰，转过身，挪着步子走向门口处。
“月影，别太担心。”迈前几步，十夜岚扶住她，柔声道，“我会保证她的安全，不会让人为难她。”
月影抬头，对他勉强一笑，“谢谢你，岚。”话顿了一顿，“你先回吧，我想再陪陪子灵。”
十夜岚眸子轻颤，面色不变地回道：“好，琉璃会按时送食水过来。月影，你身子不太好，就算没胃口，也要吃点东西。”
“我知道了。”
“嗯。”十夜岚点头，眼角瞅见正捧着水走进的琉璃，唤她道：“琉璃，你留下来再收拾下这屋子，以后几天的饭菜也端过来。”
“啊？”琉璃惊得大张着嘴，“月影姐姐还不走？”
十夜岚并没回她，握了握月影的露在袖外的手，折身出了牢门。
琉璃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眸霍然对上月影眼睛，却见一丝不明的光闪过黑亮的眼底。心中暗惊，她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处没动：“月影姐姐，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
自她进门之后，月影便一眨不眨的盯着她，目光骤然闪烁不已。沉默了半晌，冷笑道：“月奴，你又耍什么把戏。”
琉璃浑身一震。
月影续道：“这就是武林中失传的缩骨功吧，今日算是亲眼见识了。”
空气陡然凝滞。
忽而，几声阴霾的笑回响在房内，低沉沉的，听得人毛骨悚然，连心都寒。只见那个‘琉璃’唇角勾起，原本姣美的脸上浮起邪气的笑，道：“沈月影，我自认这次易容的天衣无缝，你又是如何察觉的？”
月影沉默良久，启唇道：“琉璃从来只叫我‘翩翩姐姐’。”
“哦。”微顿，恍然大悟，月奴抚掌，啧啧两声，“没想到，连续两次识破我易容的人，竟然是你。那……作为奖赏，我便告诉你一个秘密。”挑眉看向她，笑得愈加诡异，“杨醒玥的命，长不过五年。”
身子一颤，月影只觉得心口上被狠狠剐了一刀，强自稳住声音道：“……你休想骗我。”
月奴闻言，耸了耸肩，“信不信随你。他为求武功速成逆练无诀心经，自练成之日起，便注定只有五年可活。”
血色从脸上一点点褪尽。“他有无诀麟，不会……”
“呵呵，”月奴笑着打断她的话，“无诀麟的作用，只是压制住真气反噬。沈月影，何谓‘至邪神功’？你以为练成它会无需任何代价？”唇边的寒意漫延眼底，“楚玄雪断情，杨醒玥绝命，如此得成。”
“你胡说什么？！”尖利话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子灵从地上霍得跳起，就要冲上前去，“把话说清楚，你诽臆门主是何居心？门主……月影？！”忽然一声惊呼，身旁的月影一偏，身子摇摇欲坠，吓得子灵忙去扶她：“月影，别信他的！若真如他所言，门主怎会傻到去练那个什么神功？”嘴里不停的说，自己的手被月影抓的生痛，她竟浑然不察。
月影纤细的指节用力到已经发白，望向月奴，哑声问：“丢失的最后一页上，写了这个？”
“哟，连还有一页这事都告诉你了，他倒真没提防你。”长呼出一口气，月奴弹了弹衣角的皱褶，挑眉视她：“如果你想要杀他报仇，可以从你身旁那人嘴里问出他的下落，又或者，你想救他。”意味不明的一笑，“凭你对他的了解，他是那种肯自愿回孤城的人么？而城主既然开了口，自然有挽回的办法，不过期限，只剩下两天不到。”言罢，笑着旋身离去了。
“月影，”子灵收回目光，嗓音变得嘶哑，“他说的……”抬眼，怔忪了。
月影眼中光芒剧烈跳跃：“子灵，无论真假，你必须马上出城。”
愕然，“你呢，月影？你不和我一起回去？”
“我，不能走。”咬着嘴唇，月影摇了摇头。她想去，巴不得现在就飞到那人面前，把这事问个明白，但是……姐姐的仇她忘不了，对岚的许诺她放不下。恩、怨、情、仇，像四匹野兽撕扯着她的心，鲜血淋淋。
怎么走？也无处回。
“……”
子灵低下眼帘，许久许久，小声道：“还记得清风曾经教我们的那个记号吗？他走时说，若我能出得城去，便将它刻在城外最大的那颗白桦树下，探子见了自会带我过去。”
心中一窒：“子灵，你……”
“月影，”子灵抬头，蓦然盯住她的眼睛，“我决定再信你一次。”
目光触及，瞬间，月影眼底的慌乱荡然无存，清澈如泉，“好，子灵，我让岚帮忙送你出去。”急步转身，忽然手臂被人用劲拽住拉了回去。
“不！”子灵急道：“月影，我信你，可我不相信他。”
“岚不是那种趁人之危的人。”
子灵执意不放，拽的更紧：“我不信。撇开如今的形势不说，单是你们的……他也信不过。”
“子灵，时间紧迫，若没有岚帮忙，我们连这孤城地牢都很难出去。”握住她微抖的手，月影说得坚定，一字一句：“子灵，我相信岚，比谁都信。”
一切进行得比预想中顺利。十夜岚用一个婢女将子灵换了出来，借口赏雪景，一行人策马到了城外密林，早便听令侯在此处的属下齐齐现身。
“月影，我们只能送到这儿了。”他拉住马缰，道：“再远，来不及清理这些蹄印痕迹。”
闻言，月影同子灵双双下马，顿足原地。
“月影。”不舍的紧攥着月影的手，子灵目光一瞥她身后的十夜岚，意味深长。
十夜岚明了她心中所思，温言道：“子灵姑娘请放心，只要你开口，这些人即刻撤回，绝不再前一步。”
子灵咬了咬唇，并没应声，目光转回到月影身上。
“月影，你决定了吗？”
月影怔住。
“你决定留下，决定……是他了吗？”
流动在三人之间的风，似乎一下停驻了。
月影对上她的视线，半晌移开，“……路上小心，子灵。”轻声回道。
霎时，子灵瞳仁骤缩。片刻之后，她默然转身，在十夜山庄那几人的围护中翻身坐上马，没再回头看一眼，用力挥鞭，绝尘而去。
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终不得见。
“岚，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月影忽然扭过头，晶亮的眸子瞅着他，“庄主颁下十夜令去擒拿那人，我却求你把他的人给放了。”
“月影……”十夜岚提步，伸手去抓她的手臂，却被她猛然反手，狠劲地拽住。
“岚，你怪我吗？”胸口被堵的透不过气来，她只得努力喘息，才能继续说下去：“你为何不质问我？问我是不是对他余情未了，问我是不是……”
“够了，别说了月影。”一把将她发抖的身子揽在胸口，十夜岚双臂用力收紧，轻声低语：“我不怪你，半点也不。”
鼻端酸楚，月影攥着他后背的衣襟，哽着嗓子道：“岚，我和他，再不会像从前一样了。”
“嗯。”
“他毁了我那么珍视的一切。我还是，怨恨着他的。”
“嗯。”
“可当我知道这件事后，我怕了……岚，我很怕，那个人要是真的，真的……”
“不会的。”抬了手，指尖在她发间轻轻摩挲，用温柔的动作安抚着，用温和的嗓音安慰着：“月影，无论杨门主是否已经知晓实情，一见到子灵，他自会明白，报仇和性命，孰轻孰重。到时候他得冷城主相助，父亲也不会再紧逼不放。你不要想太多。”语罢，怀里的人久久没有出声。他有些迟疑地松开她，目光相触，微震。眼前那双明亮的眸子，暗淡下来，仿是蒙上了一层淡雾，掩住了幽幽眸底若有似无的暗流涌动。
他眸色微变，“月影，怎么了？”
“岚，我……”
“少庄主。”一个声音猝然将月影打断。左驰疾步走进停在两人身前，冲十夜岚抱拳道：“少庄主，子空道长到孤城了，现在就在屋内等候，说是将那个人带来了。”
“那个人？”
月影递了个不解的眼神给十夜岚，却见他春风般得一笑，握上她的手：“月影，去看了你就知道。”不由分说，拉着她往回走。
孤城的人只道他们是方才散步归来，也没有多问，开了城门让他们进去。一路月影打量了十夜岚好几次，他都佯装视而不见。下马后，两人携手走到一间房门前，十夜岚侧头，对月影柔声道：“进去吧，月影。”
心中带着狐疑，月影顿了一瞬，忽然一个念头闪过脑子，惊得她一下子怔住了，“岚，难道是，……”
门‘嘎’一声自内被掀开，门后一道身影蹿出猛地扑到她怀里，力道之大，猝不及防间撞得她连退了数步，方才堪堪站住。
紧紧箍在腰际的手臂，并不强壮，颤抖着，却用全身的力气死死抱住她。月影眼眶发烫。半天，耳闻依稀哽咽声。
“你这个、骗子，大骗子。救了我又随手不眨眼的丢掉。”哽咽声化作了抽泣，“我说过让你救麽？我答应让你走麽？凭什么一直都是你在做决定？凭什么？”忽然扬起的小脸上，泪痕满布。
月影轻抚着他的背脊，喉咙一阵发紧。思到那时他在客栈醒来后面对的情景，自己一声不吭地走了，反害他被困天绝门，说不准还受了些苦头……心底油然生起浓浓的愧疚。
“秦贞，你的伤好了吗？”
等了许久，瘦弱的肩膀才渐渐停下了抽动。秦贞松开了手臂，红着眼睛站在她面前，瞪着她，警惕地道：“我好得很，好到今后你去哪儿我都能跟过去。别想再赶我走。”
月影一听，苦笑道：“秦贞，你……”目光忽然瞥到一直静立在屋内的一道身影，话语顿住，少时，绕过秦贞走到那人身前，盈盈一拜：“子空道长，月影在此多谢了。”
“何必这样。”子空慌忙扶起她：“月影，你跟我客气，不是让老夫更惭愧吗。子空亏欠你们姐妹的，何止这么点？”
月影微愣，旋即垂下眼帘，语带涩然：“父亲和姐姐的事，与道长无关。您无需再自责。若要怪，也该怪那冥教教主太狠绝，怪我自己，识人不清。”水亮的眸子抬起，望向他，“道长当初教训的是，月影被表象所惑执意留在那人身边，方才铸成今日大错，害了姐姐。”
子空听着皱起了眉，“你说的‘那人’，是指杨醒玥？”
月影默然点头。
“原来，你还不知呀……”子空眉结更深，踌躇了良久，忽而，握拳一声长叹，“罢了。老道虽对他某些行为不齿，但也不能为保全武当名声，把所有的罪责都往他身上压。”炯炯双目望定她的眼，沉声道：“月影，其实你姐姐，红菱的死，并非他的过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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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外出太频繁，身体也觉得有些吃不消了，呵呵，需要好好休整一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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