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夜潇潇雨

作者:烟如梦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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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戈画角江湖愁


      颜贞端着茶朝大堂走去。天色已然比昨日的明亮,只是依然飘着如毛的薄雨,地面上仍是湿漉漉的,到处都透着一股新鲜的泥土味儿。院子里布满了戴着铁面的黑衣死士,颜贞知道这些都是田云涵平日里带在身边的人,毕竟是武林人士在商谈要事,不然也不需要这么多人在门外把守,以免有奸人闯入。颜贞端着茶还未进门,便听见一道浑厚的声音传来。
      “先皇是仁君,国势鼎盛,百姓其乐融融倒也不假。可对外战事屡战屡败,虽西夏已然俯首称臣,但仍不可掉以轻心。我玄阳门一直镇守北方,若辽国和西夏若趁机一举攻来,也绝然不是对手。”
      说话的是玄阳门门主李肃闵,颜贞小时候见过他一面,算是半个远方亲戚。不过父亲是商人,而门主是江湖人士,所以平日里极少来往。
      颜贞缓缓走进去,望了堂上田云涵一眼。田云涵点了点头,示意让她奉茶。
      戴着铁面,只是穿着打扮光鲜亮丽一些,众人知是田夫人,不由拱手道谢。
      颜贞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奉上茶后,又接过芝凝手上的茶点一一摆上,她只是想多留在这里一会儿,多知道一些他们的谈话,多了解一些,田云涵的生活。
      他不曾说过,她也不曾问过,她只怕自己问起时会惹他心烦,所以只有这般直接地呆在这里,听一些全然与她无关的事,与一个终日料理家务的妻无关的事。
      她,只是想,了解他。
      她并不知道,原本毫无生气的他,就在她进门的那一刻,目光泛着微光,一直跟着她的身影,一直默默地看着她。
      她并不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浮于表面的不一定真实,因为心实在是藏在了太深、太深的地方。
      凌霄派赵晨起身,接着李肃闵的话说道:“还有南蛮叛乱一事,显然有精密布局。一群未开化的乌合之众居然也有这般能耐,恐怕是有奸细潜入内部接应。”
      药谷莫天盛也道:“江湖上近来也有不少武林人士离奇死于梦魇幽花之下,如此厉害的毒物世间少有,炼制过其毒的几位大师也早已隐退江湖或已仙逝,如今却有人再用其毒危害武林,显然是在挑衅。”
      墨守阁杨启严道:“新皇才登基不久便与曹太后起了冲突,天下如何稳定?倒是要赶紧想个法子查出奸细,绝不能让他就此逍遥法外,万万不可中了这人的奸计,让武林同道自相残杀!”
      众人说得言辞厉色,极为愤怒。颜贞不由心惊,竟想不到平日里看似太平的天下还有这些大事不曾知晓。而后,一粉衣女子缓缓起身,撑着下颚凝思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如此说来,倒也不只这些。先前不是还有旨意说要讨伐我们这些江湖人士么?听闻验出那惨死的大将身上的剑伤,不是出自当地厢军所用的兵器,而是出于利斧门的神兵。你们说,我们手中的兵器哪件不是利斧门炼制的?若找不出奸细不是要将我们统统赶尽杀绝么?事情虽说是过去了,但武林中的确出了奸细意图通敌叛国,此事绝不能就这么了了!”
      利斧门凌相如一听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想门中铸兵本为保家卫国,如今竟被朝廷视为欲夺天下的反贼,不禁冷哼:“呵,我们利斧门可不能白白遭人诬陷了,若不揪出这个奸细,我凌相如誓不罢休!”
      颜贞抬头看着堂上端坐的田云涵,只见他端着茶碗细细地呷了一口,铁面露出的眸子和嘴唇显然不足以看出他的全部神情,但他似乎依然那般沉着,冷静。他轻轻放下茶碗,环视堂内,淡淡道:“若想揪出奸细也不难,倒是先前各派之间互相猜忌惹了敌人笑话。”
      众人一听此话,不由微微变色。而颜贞却不由会心一笑,她的夫果然有着与众不同的气魄,不怒不惊,仿佛天大的难事到了他手里都可轻而易举的解决。她丝毫不担心他说出这话的后果,她相信他。
      杨启严不以为意,挑着眉问道:“那依庄主之意,我们该如何行事?”
      田云涵微微一顿,看了杨启严一眼,目光炯炯,道:“将计就计,他要我们乱,我们就乱给他看,但不能真的乱。等到他们自以为时机成熟之时,我们再联手攻之也不迟。”
      李肃闵摇了摇头:“虽也是个法子,但仍是不可避免战祸。”
      田云涵轻笑道:“那还有其他的法子么?”
      “这……”李肃闵愣住,复而仍是摇头。
      田云涵道:“我也不想作此决定,可是一来我们不知奸细的武功招式,二来不知梦魇幽花从何而来,三来不知他所用兵器,除了等他自己现身,恐怕已无他法。”
      颜贞暗自点头,认为田云涵说的极有道理。
      众人又议着各自镇守要地以防外族入侵之事,颜贞见时辰已晚,便缓缓退出大堂,领着芝凝与其他几位丫头准备膳食。
      他依然慷慨解囊,救济民苦。依然武艺超群,称霸一方。她爱的人,一直是这么一位英明果断的侠士,可以一呼百应,独领群雄。碧月山庄不愧是天下第一庄,田云涵也不愧是天下第一庄主。
      她心中的男子本就该是这样一个人,即便他不似多年前温文尔雅,但他依然是一位英雄。
      她很高兴,嘴角一直挂着笑意,尽管没人看到她的欣喜,但她,依旧在笑。
      为她爱的人,笑。

      忙碌了整整一日,颜贞有些倦了。她端着参茶朝大堂走去,堂外依然有死士把守,堂内却只剩田云涵一人,其他武林人士早已随下人带领各自回房休息了。他依然坐在那里,静靠在铺着虎皮的红木长椅上,虽看不见他的神色,但颜贞知道他一定是累了。
      她走了过去,将参茶小心翼翼地放在一旁,他没有察觉到。颜贞低头细细地瞧他,已然闭着双眼,真的是累了。
      颜贞悄然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来轻轻按揉着他的太阳穴,想不到竟有一日能与他这般贴近。
      她不由地忆起成亲那晚,他拈指掀开盖头的那一刹那,眼中微微情意燃起又瞬间熄灭,而后无情地扔给她一张铁面,嘱咐她日后在碧月山庄行走都必须戴着它。一副姣好的容颜终日便藏在这张冰冷的铁面下,无人问津。她没有拒绝,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好。
      无论怎样,她始终爱着他,始终不变。
      突然,温热的手握住她的手指,田云涵睁开眼,抬起头来看着她,缓缓吐出二字:“谢谢。”
      颜贞微微笑了笑。
      第二次他握住她的手,仍是这么温暖。
      她端起参茶递了上去:“你累了,喝了参茶就早些休息吧。”
      他点了点头,接过参茶,缓缓饮下。
      他的妻一直这么守着他,不管什么时候始终知道他想要什么,需要什么。只是,他一直忽略了她,不曾好好地看着她,两年来他忙着自己的事,没有时间和精力来爱她。他知道,是自己亏待了她。
      他知道,却无力更改。
      他很想好好的爱她,可是,他不敢。一张铁面,遮住了彼此,她看不清他,他也看不清她。
      只是,她那么美,那么好,无可挑剔,他找不出不能爱她的理由,只是,不敢。
      可是,他累了,突然很想像这样一直看着她,一直将她拥在怀里,一直看她纯净无邪的神色,一直,陪她到老。
      但她并不了解真实的他,他害怕她一旦真的了解他的心,便会离他而去。
      他情愿这样一直远远地看着她,她也远远地看着自己,彼此都不曾了解过彼此,安然一生。
      可是,他累了,真的累了。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望着她满是惊愕的眼,取下她的铁面。她还是那么美,美得不沾风尘,纯净而淡然,就如两年前红盖头下的那张脸一样,那么惊艳绝俗。
      颜贞有些惊慌失措,他笑了笑,说:“走吧。”
      她低头抿着唇小声问:“去哪儿?”
      “回房,”田云涵轻声道,“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他就这样牵着她,像一个孩子似的满心欣喜。这一刻,他感觉到她的颤抖和羞涩,也同样感觉到自己怦然不止的心。他知道,他也是爱她的。
      只是,他的爱比她的爱隐秘,或者,更卑微,不敢提及。
      吴月惜说过,如若他爱了,那么所有的一切都将荡然无存。所有的荣耀,所有的权势,所有的努力,都会灰飞湮灭。
      他不能爱,却依然爱了。
      即便颜贞是一剂毒药,这一刻他也会义无反顾饮下。他爱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爱着,爱到顾不得其他了。

      窗外的雨依旧下着,风时不时地拍打着窗户。躺在床上,田云涵轻轻地拥着她,一直拥着,而她,又是一夜未眠。昨晚他们说了许多话,说起那些江湖奇闻,她露出激动欣喜的笑,他还允诺日后有空便教她武艺,带她闯荡江湖。
      颜贞不敢奢求,他的承诺只当是一种回忆,不求兑现。她记得,那便足以。
      昨夜的他仿若变了个人似的,用极其温柔的语气与她说话,仿若八年前破庙中遇见他时一样。
      她不奢求。真的,有回忆就够了。能这般平静地守着他,就够了。
      他给了她重生的机会,是她的恩人,也是她,一生的信仰。
      她认为自己已经很幸福了,能这般和他在一起,哪怕真的只有这一日的温存也已然是幸福了。此时,她不祈求他可以忘记吴月惜,反倒希望他一直记得,那么他便是个重情重义的男子,跟着他,她也不会后悔。
      爱上他,嫁给他,她从来都不曾后悔过。
      她只是想这样,一直在他身边,就好。
      窗外的天色已有些发白,大概是卯时了吧。颜贞托起田云涵的手臂轻轻放在枕上,而后再小心翼翼地下床,戴上铁面。他没有醒,也许真的是累了。颜贞一向起得很早,自从嫁入碧月山庄,她每天早上都与下人们同起,不为别的,只是想亲手为他做早膳。原本她并不会做这些的,出生在大富之家,她没有机会做这些,全是嫁过来以后跟着芝凝一手一手学的。
      她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多为他做些什么。
      待她端着热水再回到房内时,田云涵已然起身,呆滞地站在衣柜前,回过头来看她。
      她放下木盆,急忙走了过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显然知道为何田云涵会看得如此失神,因为满满一间黄花黎木柜里全是她为他做的衣啊!
      田云涵握着木柜说:“我只是想换衣物,忘记了在你房内,哪知……”
      颜贞羞涩地点头:“都是我做的,跟芝凝学的,也不知道合不合身,你要是喜欢……”
      不待她说完,田云涵已然挑出一件青玉色的长衫,转身轻轻地拥住她,在她耳边轻叹:“贞儿,谢谢。”
      第一次听他唤自己贞儿,她恍若梦中,眼眶不由热了,却激动得落不下泪来。
      不管是怎样一句话,她听在心里是这般温暖。
      他感受到了么?他了解她的爱了么?
      她说:“水已经打来了,洗洗吧。”
      田云涵微微一怔,缓缓将她放开:“好。我饿了,去准备早膳吧。”
      颜贞点头,退出房。
      田云涵看着她离开,换上她做的衣,褪下铁面将热水扑打在脸上,而后漠然戴上,面沉如水。
      他不知颜贞做这些事情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但他真的希望她可以一直呆在他身边,为他做这些事,为他。

      “死人了,死人了……”
      寂静的早晨,惊呼失声的尖叫划破宁静,然而所有的人都未料到,原本看似最安全的地方,竟成了最危险的地方。他们费尽心思要铲除的神秘人已然出现了。
      颜贞还未回过神,便跟一个黑影撞了个满怀,她连忙伸手扶起他,仔细一瞧那打扮竟是山庄内的下人,肩上绣着金色的两个大字“阿言”,这是戴着铁面的下人们除了声音以外唯一辨认身份的方式。颜贞见他满眼惊恐,连忙关切地问道:“出什么事了?”
      阿言全身发抖,已顾不得身份,紧紧拖住夫人的腿,舌头直在嘴里打缠:“死人了,死人了……”
      颜贞这才听清阿言在说什么,不由一震,心中杂乱,到底是谁死了?
      田云涵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连同黑衣死士也朝着他们靠拢,领首的死士单膝跪在地上,低声道:“禀报庄主,无涯门门主沉尸井中……”
      死士还未说完,田云涵疾步朝后院走去,颜贞连忙跟在他身后。不是有死士一直在院子里巡视么,怎么会死在井中?再说来的都是江湖人士,究竟是什么人杀了无涯门门主,又是什么人可以杀得了他?
      颜贞虽从未步入江湖,但昨晚也听田云涵说起不少。他曾谈起过无涯门,称道门主的“白浪掀天”剑乃是江湖绝技,能胜过他的人寥寥无几。昨日武林同道齐聚一堂,也许能杀他的人就在其中,可是为何要杀他?还要在碧月山庄中杀他?颜贞并不是在乎这些,她只是一个女子,不问江湖事,但此事发生在碧月山庄,这便与她有关,与她的夫有关。她不想有任何事毁了田云涵的名誉,更不想有人借机挑衅碧月山庄,最不想的是,藏于暗处的凶手还会继续杀人!
      步入后院,井口处已经围满了人。
      颜贞抬头,目光穿过茫茫竹林,远远望着绛紫漆木上那绚烂夺目的字,“迎庆轩”。这里,还是一片优雅华丽,颜贞仿佛还能看见手执团扇、辗转起舞、华衣飘洒、目光灼灼的吴月惜,她没有见过她,只是在心里觉得,她该是一个极其妩媚妖志的女子吧。
      后院已经许久少有人来了,除了田云涵时常来这里,几乎没有人会来。也许,是因为他怀念她时的目光太寂寥,没人敢打扰。也许,是因为他不想外人触碰那些珍藏在心中的回忆。也许,是因为这里寂静凄凉得太可怕,不似一个活人该来的地方。若不是昨日来了许多武林人士,后院该是不会住人的。
      颜贞记得,后院的井已经废弃许久了。
      尸体躺在井边,莫天盛俯身检查,颜贞不敢看,躲在田云涵身后。
      田云涵拍了拍她握在肩上的手,不知该如何安抚。
      她,是大家小姐,是深居简出的女子,看见这般景象该是会怕的吧。
      他并不知道,尸体对于颜贞来说是一场永远无法抹去的噩梦,会让她不禁想起洪水肆意时尸横遍野的街道。那段记忆,一直印在颜贞心里,他并不知道。
      尸体被井水泡得有些发胀,手中却依然紧握着一把长剑,肌肉紧缩,应该是死前曾与人交战过一番。印堂发黑,唇部泛紫,指甲充血,显然是中毒。莫天盛从衣内摸出一裹白布,摊在膝上取出银针,探入膻中、神阙、涌泉三大要穴,再抽出,银针已满布黑血。果然不出所料,真是中毒。
      但究竟是什么毒此时仍不能妄下定论,莫天盛另扯出一块白布将方才取出的三根银针包起来,准备待后续查。
      李肃闵走上前来问道:“查清死因了么?”
      莫天盛点头:“是中毒。”
      李肃闵复而追问道:“是食物?”
      “不是,”莫天盛深吸一口气,其实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只是不敢妄言,“我,还要再查一查。”
      粉衣女子紧蹙眉头,惊道:“若真是食物,那你我岂不是统统都中了毒?”
      颜贞忙说道:“不会,食物是我亲手准备的,我不会下毒!”
      田云涵紧紧抓住颜贞的手说:“放心,没事的。”
      赵晨一拳捶在井上,怒道:“该死的,竟不知这奸细已经潜进来了。”
      田云涵挑了挑眉,没人看见他嘴角的冷笑:“还记得我昨日说的话么?”
      粉衣女子思索一番,仍是不解:“究竟是什么人想搅起武林纷争?”
      莫天盛深深看了田云涵一眼:“应该说,究竟是什么人敢在碧月山庄动手。”
      田云涵微微一怔。
      是啊,究竟是什么人敢在碧月山庄杀人?死士不是一直都在么,凶手是怎么做到避人耳目的?无涯门门主武艺高强,是谁投毒杀了他而后弃尸井中?
      在场许多人都想不明白,颜贞自然也不明白,但田云涵心里却已然有了眉目。
      能在碧月山庄来去自如的,只有那个人。
      眼中不禁燃气怒火,那人到底想要做什么,居然挑在这种时候动手!
      阿言脚下无力,径直歪倒在井边,全身缠得厉害,指着迎庆轩频频念道:“是她!是她!鬼魂又杀人了!是她……”
      颜贞猛地一惊,田云涵死死地盯着阿言,冷声道:“来人,把他带下去!”
      粉衣女子忍不住心中好奇,望着迎庆轩问道:“什么鬼魂?”
      田云涵一怔,看了她一眼:“不过是胡言乱语,殷姑娘何必在意?还是先将无涯门主所中之毒查清吧。”
      昨日虽也料知这屡在武林行凶者的目的,但众人心里仍是免不了互相猜忌。查毒之事药谷莫天盛最为在行,他人无力插手相助,也就回房整衣洗漱,不再多语。
      颜贞目光幽幽地看着迎庆轩,一阵寒风扑来不由全身发颤,田云涵拉过她的手轻轻握住,温和地说道:“走吧。”
      颜贞点了点头,转身随田云涵离去。
      她没有看到,迎庆轩的楼中正有一双冷眼隔着窗户死死地盯着她,眼中满是忿恨。
      她不知道,碧月山庄有许多深藏的秘密,那些不为人知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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