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匠

　　跪伏在堂下，小新郎的头紧紧贴着地面，腿已经有点酸了，地面凉凉的，丝丝凉气从膝盖钻进去，让小新郎有些颤抖。他有些畏惧，昨天太美，温暖得像一场梦，今天梦就要醒了么？
　　堂上端坐的，却是萧澜的小姑父，小姑父今日特意换了身时新的绣牡丹花的云锦袍子，大俗大雅，半老的容颜上也显出了几分风情，只是，小姑父现在的脸色，却是乌云一般的暗沉，看着安静跪在堂下的小新郎，又是气急，又是恼。
　　好你个周家！明明是定的娇滴滴的小儿子，如今送来的却是这么个没人要的大儿子，如今生米煮成了熟饭，你周家既嫁了送不出去的，又受了恁多的聘礼，小儿子还保住了，真是，真是好！
　　这人是自己亲自去看的，如今害了澜儿，真是自己的罪过了，这可怎么是好啊！
　　小姑父气恼得说不出话来，一旁站着的萧雯赶紧给小姑父递茶扇风，圆圆的大眼好奇的打量着堂下的人儿，眼里也透出几分可惜。
　　他是可怜人没错，可澜姐姐配得上更好的，澜姐姐这两年可是有长进了的，在城里找了事做，也没做哪些龌龊勾当了，最起码，得配个能说会跳的吧？看他一阵风都能吹倒的身子，是能做家事的人么？男人家，听说，听说这样，是不好......生养的......
　　萧雯心里叹了口气，可是，澜姐姐好像已经认定了他......萧雯悄悄往旁边挪了下，小心的踮着脚往外看。
　　澜姐姐，可别被娘给打了......
　　“你给我消停点，一边坐着去！”小姑父现在心里急，萧雯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像猴爪子挠在心里一般，更烦躁了。
　　那娘俩去了外面说道，走的时候当家的气得要冒火，也不知现在怎样了。
　　小新郎还是那一身大红的嫁衣伏在大堂中央，他的嫁妆箱子都是空的，根本就没有衣服换，当昨晚那些箱子空荡荡的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已然不知该如何反应了......家里收了萧家的聘礼，让他顶嫁，却没有给他嫁妆......嫁妆是男子嫁人后的依持，如今......他不敢抬头看堂上的小姑父，如今，萧家该如何看他呢？他像是被娘家人卖了牟利一般啊。妻主呢，她又是怎么想的？这种情形，让他自己都觉得好不堪，更何况他既不会说话，又破了相......眼泪又不由自主的想滚落，但他连细微的抽泣声都不敢发出，家里将他推到这个境地，他再做这些，就是丑人多作怪了吧？
　　堂内三人各自着急，空气也就这般凝着，直到小姑姑与萧澜进了门来。
　　小姑姑脚步略有迟疑，却还是虎着脸迈进来了，萧澜低着头在后面跟着，也看不到神情。
　　小人儿一听声音，便悄悄抬眼去看萧澜，刚刚妻主维护他的话，他听见了，妻主，现在受委屈了吧？都是他害的。眼泪一滴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晶莹的泪滴映在了萧澜低下的眼眸中，两人在泪眼朦胧中对视，深深如同看进了对方眼底。
　　萧澜缓缓勾起了唇角，轻掀衣袍，也挨着她的小新郎跪下，手不着痕迹的抓住他宽大衣袖中的小手，轻轻的摩挲起来，有安慰，有呵护，小新郎眼泪掉的越发的凶了，脸颊却还是不受控制的红了起来。
　　“嗯哼！”小姑姑壮硕的身子坐到堂上，清了清嗓子，略不自在的看着小新郎，“既进了我萧家的门，以后便安分些，别把以前家中的泼皮气带了来。”顿了顿，“好好过日子，萧家自有你容身之处。”给了小姑父一个示意，“这便敬茶吧。”
　　小姑父愣了一愣，用眼神询问，就这般？小姑姑叹息着点了点头。
　　小姑父有些不太舒心的理了理鬓发，还是端坐在位上，心想这算什么事啊，澜儿竟是这般认命的人了？却还是不驳女人们的面子，心不在焉的看着堂下人的动作。
　　小新郎却是诧异的抬起了头，不敢直视堂上两老，他转头红着脸看萧澜，眼里闪着疑问，萧澜勾唇一笑，深沉的眸子闪着异样的光彩，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萧澜又望向站在一边瞪大眼愤愤的看着小新郎的萧雯，说道：“有劳雯儿了。”
　　萧雯瘪着嘴看萧澜，大眼里分明问着，“你确定？”看萧澜凤眸坚定，萧雯才别别扭扭的去端茶水，“喏，敬茶吧！”茶水早已凉了，他也不换，心里对小新郎的那丝怜悯早已转化成了不忿，澜姐姐今儿个怎么了？这破了相的哑巴，就连澜姐姐以前的那些个寡夫相好都比他强......今天还穿着身嫁衣服，生怕别人不知他嫁人了？
　　萧澜把小新郎手拉了拉，小新郎回过神来，冲萧澜一笑，不知笑不露齿的规矩，他高兴得把亮晶晶的贝牙都拿出来晒太阳，刚刚倒了的一边天，仿佛又在瞬间被小姑姑的话语撑了起来了，心被浓浓的庆幸填满，想起昨日妻主的话，只觉得未来的路也被妻主搭建得看得到粉红色的彼岸。
　　真的，可以吧？
　　两人敬了茶，恭敬的磕了头，当初他们拜的高堂，是两个代表逝者的牌位，萧澜没有任何感觉，如今，找到了这么个小人儿，与他诚心的拜下这一拜，这是萧澜首次向人俯首，她拜得心甘情愿。
　　小姑父给了两人一个大大的红包，说了几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话，又代萧澜逝去的爹训戒了些小新郎日后相妻教女的规矩，之后两人才起身，受了萧雯一拜。两位堂姐妹不在，今日规矩算是齐了。
　　小新郎不知这孝敬长辈的礼要什么时候拿出来，便伸手拉了拉萧澜的衣袖，从宽大的嫁衣里拿出了两个紧紧系在小手臂上的荷包，大红色的，上面细细密密绣着吉祥的图案，看着十分喜庆。
　　萧澜轻语，“礼物？”小家伙高兴地点了点头，妻主竟然知道他的想法！
　　萧澜把头歪了歪，“送上去。”小家伙却有些为难了，不太好意思，又小小的拉了拉萧澜的衣袖，湖蓝色的衣衫已经有些皱皱巴巴的了。
　　拗不过他恳求的眼神，萧澜只好拿了过来，恭敬的送了上去。
　　“哟，这是......嗯，你绣的？”小姑父见这荷包确实喜庆，上面的图案虽说不太时新，绣工却是极好的，一针一线，将上面的吉祥物绣得十分活泼，不过，他还真是不知这小新郎叫什么名字。“还真是不错。”小姑父翻来覆去的看，又看看脸上红红的小人儿，却觉得连他脸上狰狞的红疤也顺眼了许多。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可比镇上买的还好！
　　这评价可是高了。
　　萧雯也巴巴的看，小姑姑与萧澜喝着茶，眼光也不由自主的往这边瞟。他还能有这手艺？心里疑惑一闪，也没深究了。
　　出了小姑姑家，两人并肩走在田埂上，小新郎没有不能与妻主并肩的概念，所谓的《男戒》，他听过，大概知道意思，但细节却是不了解的，萧澜也喜于他这点，看他乖巧的走在身旁，小小的身影与自己的影子在初阳下重叠，心里，也被风吹起了点点涟漪。
　　“那个荷包，”萧澜看着他头顶被红头绳束着的小小发髻，“是你的嫁衣做的？”
　　小新郎抬了头，也对望了过来，闻言怯怯的点了点头。他没有东西送，昨晚听萧澜说今早要来拜见姑姑与姑父，他知道是要孝敬礼物的，可他没东西送，便只能把嫁衣的里衣给剪开，把上面的绣线拆了，重新绣上吉祥物，做成荷包。昨晚不敢打扰妻主休息，便坐在院子里的台阶上，趁着月光绣了整晚，早上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太阳出来了才觉得身上的寒气散了点。他有很认真的在绣，很希望姑姑姑父能喜欢，而他能做的......似乎，也只有这个了......
　　“昨天的包裹，里面有你的衣服，忘了给你了，还有栗子......嗯，”萧澜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听说很好吃，不过冷了......”清雅的声音有了丝不确定。
　　小新郎睁大了黑亮的眼睛，“衣——服？”他仰头看着萧澜的眼睛，慢慢的比对着小小的口型，眼神里满是疑惑，而那一闪而过的惊喜，也一点不落的进了萧澜眼里。
　　“嗯，”萧澜见他惊喜，自己反而没了那丝别扭了，“应该——合身。”萧澜看了看自家小新郎的身材，又有点没把握了，他太瘦了......
　　小新郎随即高兴的点了点头，“谢谢，妻，妻主。”小家伙清亮的眼坦然的放在萧澜面前，慢慢的说着谢谢，想了想，又慢慢的叫出了一声妻主，缓缓的气息从口中流出，汇成了这两个精巧的字。
　　他粉白的嘴唇一开一合，初阳下，金色的光芒洒在那苍白的人儿身上，柔软的发丝被染得金黄，随微风起舞，萧澜低头的角度让她能看清他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包括那唇里可爱移动的小小肉舌。
　　萧澜突然有点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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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她？
　　村口的小子见萧澜过来，又准备哼一声关门，却突然发现了走在他身边一身红衣的人儿。
　　这，这是，南村的哑巴？小子手上惊奇的捏紧，他手里抓的一条大活鱼差点被他掐死，在小小的手心拼命的挣扎。
　　怎，怎么会？
　　“哟，萧澜啊，今儿个还没去上工？”一儿时玩得不错的同好一见萧澜，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萧澜啊，我明儿个去镇上，咱一起？我得......这，哑巴！”兴冲冲的话说到半途，卡壳了，她瞪大了一双眼来回在两人之间打量，“这，不是，你那啥，大舅子？”同好怪声怪气的问。
　　萧澜在衣袖下紧紧拉了小家伙往后缩的手，朗声笑了起来，一拳打在了米遥身上，“好家伙，这么长时间不见了啊，一见面就鬼扯！来，见见，我夫郎！”萧澜笑嘻嘻的把犯别扭的小家伙往前推了推。
　　米遥愣住了......周围忙绿着的来往三两人群也愣住了，四周瞬间变的很安静。
　　小小的路上只剩三两不知事的孩子，围着萧澜与小人儿前后的跑，“哦，哦，羞羞脸咯，穿嫁衣裳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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