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香港1951）

　　顾惜朝所租住的地方是一座破旧木楼的顶层，严格来说应该算是个阁楼。戚少商要侧着身体才能在窄挤的楼梯上前进。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抬手示意他等着，随后探了探身体：“晚晴……”他轻轻呼唤了一声。

　　“惜朝……”女人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与兴奋：“你不是说要去十天半个月吗？”

　　“提前回来了。”顾惜朝向楼梯下面招招手，脸却对着上方阁楼：“你身体不好就不要下床了。”

　　“傅小姐……”戚少商探出半个脑袋，跟晚晴打了个照面，然后咧嘴一笑，一深一浅两个酒窝灿烂了一室的阳光。

　　傅晚晴狐疑的望着顾惜朝，后者微窘：“戚少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我的……朋友。”

　　“戚大侠，你好。”晚晴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微微坐直欠了欠身。

　　戚少商脚下一软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你叫我什么？”他瞪大了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大……大侠……？”

　　“你是惜朝的朋友，那一定也就是个大侠啊。”晚晴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转悠，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这么称呼不对吗？”

　　“戚大侠这次行走江湖回来有些累了，我先带他去平台上搭个床铺休息。”顾惜朝一脸的平静，手却暗暗伸出在戚少商腰上掐了一把，后者忍不住轻轻□□了一下。

　　“你在搞什么鬼。”被拖到屋外平台上的戚少商一把拽过顾惜朝手臂将他扳过来面对自己：“什么大侠的，你当唱文明戏呢？”

　　顾惜朝抬手捂住戚少商的嘴巴：“小声点。”他低声说，语气带着一丝哀求：“晚晴从小身体不好，没有出过门，平日里就听听戏看看书，尤其喜欢看《三侠五义》之类的小说，她想象中自己的丈夫是个行走江湖惩奸除恶的侠士，所以一会你可别拆穿，她会受不了的。”

　　戚少商有些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们就用这么可笑的谎话骗了她二十多年？”

　　“我只骗了她三年，而且是傅宗书吩咐我这么做的。”

　　“那傅宗书自己又是个什么大侠了？”

　　顾惜朝摇摇头：“晚晴一直以为他父亲是个忠肝义胆的国家栋梁。”

　　“国家栋梁？”戚少商差点没笑出声：“你们这帮人简直太逗了……”

　　******

　　顾惜朝在露台上用木板给戚少商搭了一个简陋的床铺，周围用塑料棚围起来算是挡风。

　　这一晚他睡得很熟，没有做梦。所以清晨的鸟鸣把戚少商叫醒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头顶的天空很蓝，空气很清新，前段时间的遭遇附带的不愉快似乎自行溜走了不少。他动了动脖子，然后发现了他为什么觉得心情不错的原因。

　　顾惜朝蜷着身体窝在他边上，一张破毯子把整个人卷成了一个筒状，长长的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一样覆盖在他的下眼睑上，呼吸的时候鼻翼微微鼓动，丰润的嘴唇轻抿。

　　戚少商咽了口唾沫，下意识的伸出手去，还没触碰到脸颊，就被一只手给揪住了手腕：“早……”顾惜朝的声音沙哑低沉，非常性感，还带着一丝嘲弄的口气。

　　“我没想到你那么主动。”戚少商笑着手腕一转，到底还是挣脱了顾惜朝的钳制，大手搂上了对方的腰身。

　　顾惜朝就着被搂住的姿势翻了个身，身体窝进戚少商的怀里：“再睡一会吧。”他转头裹紧了破毯子，眼睛慢慢阖起，顺便还不知死活的扭了几下。

　　戚少商倒吸了一口冷气，一股热流直指丹田：“你当我死的？”他咆哮着一把掀开顾惜朝身上的毛毯：“这样叫我怎么睡。”

　　顾惜朝不满的支起身，眼神依旧迷迷糊糊：“可是现在还早……”突然目光触及某个部位，脸上顿时像着了火似的烧起来：“下流……”他瞬间清醒了过来，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松开抓着毯子的手：“这里是我家，里面那个是我老婆，你最好少给我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他抖抖肩膀的站起来，下床穿了鞋：“这里就这么大，没地方搭第二个床铺，你当我喜欢跟你挤在一起？”

　　“我知道里面那个……”戚少商指指阁楼，咽了口唾沫：“是你老婆”

　　顾惜朝明白他的意思，却只是淡淡的扫了屋内一眼：“晚晴心脏不好。”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些落寞。

　　戚少商恍然大悟的点点头，语气带有一丝兴奋：“原来你老婆是中看不中用的，怪不得……嘿嘿……”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顾惜朝嫌恶的皱起了眉头。

　　“跟你学的。”戚少商笑着坐直身体，双手圈住顾惜朝把他拉回怀里，正打算偷个香吻，屋内却传来晚晴的声音。

　　顾惜朝一肩顶开他，忙不迭的应声进屋，只留下戚少商一人在外头唉声叹气。

　　等他穿好鞋走进屋子的时候，正好看见顾惜朝对着墙角的那只木桶发愣，木桶里乱七八糟的插着一些雏菊等不知名的小花。

　　“你是说……你把我给你的钱都拿来买了这些花？”顾惜朝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戚少商识趣的退到了门口。

　　“昨天你们回来晚了我就没有告诉你”晚晴一脸的兴奋：“我们不是正在被江湖上的仇家追杀么？而且带的钱也快用完了，所以我想我们可以进点花来卖，等赚了钱，惜朝就可以不用为我的医药费而发愁了，这些花都是我托房东太太帮我进来的，很漂亮吧，我以前都没有见过。”

　　戚少商很想跟她说这些花其实应该都是路边采来的野花，他千金大小姐以前当然不会去注意，转头看见顾惜朝面色不善，叹了口气终于作罢。

　　晚晴越说越高兴：“上次你带我去看医生的那个地方，就是那个猪笼寨，我看过了，没有卖花的摊子，而且空气很脏，所以我想把摊子摆在那里，让整条街都布满花香。”

　　戚少商赶忙拖着顾惜朝跑了出去，他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太强了……”戚少商弯着腰贴墙站在门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傅宗书真是厉害，还有你也是……你们是怎么把这么个女人养活到现在的啊？”

　　“有什么好笑的。”顾惜朝圭怒：“你放尊重点……她是我老婆。”

　　“尊重？”戚少商一脸的讥嘲：“不尊重她的人应该是你们不是我吧，你老婆真可怜。”

　　“你什么意思？”顾惜朝抬高了声音，怒气一触即发。

　　戚少商突然贴近顾惜朝的耳朵，鼻子里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脖项中，顾惜朝缩了缩脖子，冰冷的字眼却如刀锋般刺入他耳膜：“我要是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拳头砸在他的下巴上，戚少商踉跄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惜朝双目喷火的看着他：“你他妈有种再说一次。”

　　戚少商讪笑着擦去唇角溢出的血渍：“我说还不如死了算了，你没听懂吗？被你们当猴子耍了一辈子……依赖着你们才能存活，你想说什么？”他一脸讥嘲的撑起身体：“你想说你爱她？所以你们欺骗她都是为了她好？”

　　“当然……是为了她好……”顾惜朝怒吼着扑上来掐住戚少商的脖子：“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戚少商没有反抗，顾惜朝的力气大到象是要把他掐死。

　　“每个人……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他艰难的，一字一句的说：“你们……自以为……为她编造一个……完美的生命……可是……你们……有尊重过……她吗，当……房东把那桶花……卖给她的时候，你知道……他们正在……取笑她吗？”戚少商双手渐渐上移环抱住顾惜朝的腰身：“你们……不能……这么……自私。”

　　“自私……”顾惜朝无力的垂下了手：“那么你想要我跟她怎么说？”他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似地扑倒在戚少商身上：“告诉她……她的父亲其实是个野心勃勃的军阀，她的丈夫其实是个心狠手辣的爪牙。”

　　“所以抛不开肩上枷锁的人是你才对。”戚少商喘了口大气，双手紧了紧：“你想被人需要，被人依靠，可是要知道你这么做其实是在伤害她，如果你对你老婆还有那么一丝怜惜，就亲口去告诉她真相。”

　　顾惜朝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亲口……告诉她……你有病啊？”

　　“那你想让她被人耻笑一辈子吗？她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司令千金了，没有了那层保护，有朝一日她会被人当着面嘲笑，你有想过她那时的感受吗？”戚少商非常诚恳的说：“所以告诉她真相……这是你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于是半刻钟后，顾惜朝倚坐在晚晴床沿，两个人互相对望着，戚少商站在他的身边，气氛有些凝重。

　　“晚晴……”顾惜朝咽了口唾沫，抬头看了戚少商一眼，后者用眼神给他鼓励。

　　“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其实……”

　　“那些花很漂亮……”

　　******

　　戚少商再次叹了口气，把水桶翻转过来，将那些已经快泡烂了的野花倒进了屋后的臭水沟。

　　之前他还觉得清晨的空气是清新的，天空是湛蓝的，就好像穷极无聊的时候看见一个美女在对着他微笑，令人心情舒畅，可现在她开始慢慢收起自己的俏脸，又变成一个让人烦躁无奈又神经紧张的娘们。不知名的鸟在树间嘀咕，空气里含着水汽，砖石地面凹凸不平。

　　“你要跟我一起去卖花吗！”戚少商把水桶递还给顾惜朝，后者却没有接，托着脑袋蹲在墙角。

　　“还是说你想在这里晒太阳到天黑？”

　　对方依旧没有搭理他。

　　戚少商重重放下水桶：“没种……”声音很轻，但是顾惜朝听见了，他猛地跳起一拳挥来：“你说我什么……”

　　戚少商轻巧的避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拖进怀里，环顾左右无人，快速凑过脑袋在顾惜朝左腮上偷亲了一口。

　　“戚少商……”顾惜朝大怒着擦拭腮帮：“你能不能别再在外头对我动手动脚的了，我已经够烦的了，没时间再来应付你。”

　　“你烦的只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戚少商也大声回敬：“其实可以有更好的方法解决，只是你不愿意。”

　　“比如说……告诉晚晴事实，然后刺激她发病？”顾惜朝偏着头冷笑连连。

　　“当然不是。”戚少商摇头：“你这样拖着，你老婆又得不到好的医疗，迟早都得……”

　　“闭嘴。”顾惜朝粗暴的打断他：“所以我必须快点出人头地，给晚晴一个舒适富足的生活环境。”

　　“所以你可以去卖花，赚大钱。”

　　顾惜朝飞起一脚把水桶踢飞：“你他妈的能不能别再提花。”

　　戚少商挑挑眉，很高兴看见眼前的男人被他气到发狂，寻思着可以说另一件事了：“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可以把你老婆送到苏联去治疗，我知道那边的医疗技术比较好。”

　　树叶瑟飒小响，随后无息。

　　“你见过什么人了？”怒气冲冲的男人突然冷静了下来，冰冷警惕的眼神带着危险的距离落在戚少商身上。

　　戚少商沉默半晌，长叹一声：“果然还是瞒不过你。”于是他一五一十的跟顾惜朝说了那天发生的事。

　　事情其实比想象中的简单，发生酒吧枪击事件的那天，戚少商冲进人群，然后被一个以前一起工作过的革命同志拉到了墙角。对方只留下了个联系方式就快速离开了。

　　“我是不会去见他们的。”顾惜朝听后冷笑连连：“我跟你不一样，你只是庸人自扰，而实际上你也不知道□□会不会对付你，但我却是实实在在的战犯，被□□抓到了只有上军事法庭。”

　　“你就不能为你老婆着想一下吗。”戚少商微怒：“你这样又能做什么。”

　　“晚晴是不能离开我的。”

　　“这世上没有谁离不了谁。”

　　“那你干嘛还跟着我不滚的远远的。”

　　戚少商猛地伸手，掐着他的脖子把他压倒了墙上，低头狠狠咬住了那双丰润却令人憎恨的唇，顾惜朝吃痛，呜咽一声，随即伸手揪住对方的头发，不甘示弱的反咬回去。

　　严格来说这并不能算是一个吻，因为两人的目标都是对方的唇，武器都是牙齿，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在对方嘴上留下一个毕生难忘的伤痕，所以下口都是死重死重的。

　　严格来说更可以算是一场角逐。

　　两人躲在屋檐下墙角阴影处，疯狂的啃咬着对方，谁都不肯先停下认输，谁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来来回回纠缠了近五分钟，最后结束于两人的牙齿对磕。

　　戚少商捂着嘴跳开一步，牙齿磕得生疼，他用舌头舔了几下牙龈就忍不住想骂娘，抬头一看，顾惜朝也好不到哪里去，皱着眉头靠在墙角，气喘吁吁的在用手背揉牙，脸上的表情比咬到了酸柠檬还要痛苦。

　　戚少商咧嘴笑了起来，看情形还是顾惜朝磕的比较严重，貌似这回他又赢了。

　　“你那一嘴巴的是狗牙吗？”顾惜朝俊脸圭怒。

　　“彼此彼此……”戚少商哈哈大笑：“我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咱俩一路货。”

　　“谁跟你一路。”顾惜朝放下揉牙的手背，沉思半晌，缓缓问道：“你那个同事叫什么名字？”

　　“铁游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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