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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香(五)
在擂台附近的鼓楼上,我看到了酣睡的徒弟。
她以一个高危险系数的姿态睡在窗台,背靠窗框,两脚伸在外边,身子也向外倾斜。那双灵动的眼睛闭合以后,她看上去完全是个普通的少女。
我心里微微一动。
对我而言,叶子与月流都是与众不同的存在。普遍的淡漠与疏离中,她们的率真,像淤黑泥沼中央的两片鹅毛。所以,才情不自禁地被吸引。
然而,那却是可望不可即的物事。我能感觉到我和她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距离感,因为她们难以捉摸的思绪。
唯有这一刻,静静酣睡的月流,令我感到亲近。
我知道我误会了唯,这个丫头是拿唯当挡箭牌看擂台来的——和叶子一样的爱凑热闹。
擂台已近尾声。从守恒上台的时候起,结果已然注定。
奇迹的等级压制相当严重,如果没什么特殊手段,寻常玩家绝非守恒的对手。
手指悄悄滑过夜行衣的夹层。那里藏着一类杀伤力极强的暗器——生死符。或许,就是奇迹中威力最大的兵器。
大约两年前,灯给了我两组生死符,我一贯随身携带。
——没有过问其来历。
【系统公告】恭喜玩家守恒与烟雨蒙蒙结为连理,两人成功完成师门任务,触发隐藏剧情。守恒接任凌云阁掌门,烟雨蒙蒙接任听琴轩掌门。
【系统公告】恭喜凌云阁与听琴轩结成生死同盟。
观众哗然。
嘈杂的交谈声终于吵醒了月流。
我看着她,直到她也发现了我。
明明是一抬手就能触及的距离。
明明拥有那样快乐的过去。
转眼间,已遥不可及。
或许,是上天为我做出的决定。
“你什么时候会离开?”
“很快很快……在八月之前。”
她偏头避过我的目光,瞅着地面。不知为什么,我觉察出她的难过,仿佛被亲人离弃。
我突然意识到,她很在乎我。在乎到长达半年的分别,恍如一日一般短暂。
“对不起……”
她猛然抬头。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的眼里闪烁着怎样强烈的期待。
如果就此解释些什么,一定还有挽回的余地吧。
恍惚间,眼前浮现克莉丝的幻影。
“……六一没有给你发祝福。”
那双眼眸里的最后一线光亮,终于彻底熄灭。
月流将她的宠物龟托付给我,随后飘然而去。
离八月,只剩三天。
这成了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第二天,聚仙成功取得驻地令牌。
醒目的公告下,我捕捉到那条任务完成的系统提示,急忙去翻好友列表。
月流灰色的名字沉在最底。
于是我知道,她走了,而且,可能再也不会出现。
当晚,灯找我询问联盟任务的进度。这本是不容拖延的事,她却故意留给我一天时间缓冲。
“进入下一环了。”
“那就好。”
我忽然感到了疲倦。
这种倦怠突如其来,毫无预兆,我也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不由自主地,我向锥发了私聊:“你在哪里?”
“濯月湖。”
我愣了一下,那地方以美景闻名,怪物等级不高,也没有特殊任务,为何他会在那里?
“等我一下。”我说,从仓库摸出两坛女儿红,赶往传送阵。
少顷,在流星瀑布边上,我见到了盯着瀑布出神的锥。
“你怎么会来这里?”我挥手驱开几只萤火虫,在他对面坐下。
濯月湖迷人的夜景中,两个黑衣蒙面人相对盘坐,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
“我想见见你徒弟。”他说。
“她……已经不在了。”
锥并没有吃惊,只是以一种深邃的眼神,默默地望着我。我猛然想起,他的徒弟,也是由于他的决定消失的。
“原来……我们这么像。”我低声说,拍开酒坛的封泥。不仅心性像,经历也相似,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性格决定命运”?
锥的嘴动了动,蒙面巾被带出皱褶。
我察觉到,他是在笑。
“你笑什么?”
“你后悔吗?”
“不。”
“那干嘛这么伤感?”
我猛然发现,答案已经到了嘴边。
因为,我喜欢她啊。尽管这种喜欢,是如此清淡而脆弱,几乎被理智封杀。但它始终存在,像一朵云,一缕烟,一束光线。
却永无出头之日。
因为,永远不会被承认。
“你认为为了家族牺牲她是值得的,就像那时候,我认为为了其他东西牺牲她是值得的。”
所以,我们都得到了报应。
他接过坛子,缓缓倾斜,酒水一滴滴渗进了草地。
我反反复复地琢磨,终于有了些头绪。
对向往自由的人来说,眷恋反而是羁绊,是一类多余的情感。内心对其本能的抵触,会促使我们无意识地将眷恋的物事推远。
冰糖与月流只是两个特例,轻轻一推便消失无踪,不留余地。
即使早明白这种结局,我们也不会撤销推力。
命中注定的离别,无可挽回的悲剧。
那是,十多年前的雨夜。
父亲去了她的情妇那里。
他回来的时候,雨已停了。
母亲沐浴着黎明的月光,在庭院中静立以候。
父亲穿着西装,拎着皮包,意图做出刚加完班的假象。
然后,他止步不前。
因为他看见母亲穿着那条酒红色的长裙。
——那件她只在婚宴上穿过一次的晚礼服。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明明知道我最讨厌背叛。”
母亲背过身去。
闪电一般的刀光。
我睁开眼,明白自己又梦到了那一天。
简短的对白之后,父亲被埋伏在灌木丛中的杀手击杀。
然后母亲就很少出现在我面前。
“我希望你自由。”她说。
这是她对我唯一的期望。
闭眼。于是,又做了一个梦。
梦中有一片清爽的海滩,一片完全没有被开发和污染的海滩。洁白细腻的沙连着澄澈蔚蓝的海,白沫翻卷的交界处,站着一个男孩。
如果你能为了自由放弃他,就将他推进海里。冥冥中,一个声音这样说。
男孩朝我做了个鬼脸。他是我小学最好的哥们,可惜久未联系。我伸手一推,他便化作一朵浪花。
然后,在同样的位置,出现了天阔。
再往后,是母亲和锥。锥朝我笑了一下,倒退一步消失在海中。
最后,是月流。她用忧伤的神情望着我,但我还是推开了她。
“安静……”她嘴唇开合,轻轻呼唤,“你不认得我了么?”
她伸手捂住脸,只露双眼。那双眸子,依稀同叶子重合。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拉她,然而锥突然出现在她身后,将她往后一带。
“已经迟了。”他说。
迎面打来一个浪头,两人携手消失在水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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