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波

　　夏天过了是秋天，秋天过了又是冬天，反正岁月总是不紧不慢。在这样的时候这些个看似无害的几月里发生了一些事，一些足以引起御国人心浮动的事……

　　现任皇帝弄帝突然发难，连带斥责罢黜降职了好几位朝廷大员，并擢拔了几位名不经传的新人。而最是好巧不巧的是，那些沦为君王一鸣惊人的炮灰的可怜官员，都正好是支持瑞王的那一派。而在冬至祭祖那天，弄帝更是一反严谨规矩的常态，在祖先前痛斥自己的无能无为。句句虽然俱是君王对自己的忏悔，但矛盾却实实指向“掣肘”之事。敲山震虎的结局就是瑞王在祭祖后突然称病罢朝，朝中转换之间竟是慢慢将话题牵引到弄帝的皇后人选上——
　　说起来，弄帝虽只即位了两三年，但作为新君常安抚大臣的手段“选妃”却一次也没有实行。按御国国法，新君纳妃立后的时间，最迟是不超过新君的二十周岁或者是登基后的第三年。而弄帝虽在做太子期间有过侍妾，但在登基后却立即遣散侍妾、独身带了从小跟在身边的侍儿住在了御书房里——整整三年，都是如此。外界对此态度也是暧昧，说弄帝毕竟是年幼无知，抑或是什么懦弱畏惧女色等等。但如今只不过几个月份，好像昨天这弄帝还是只坐在那高高皇位上不怎么管事任由底下大臣争执的懵懂皇帝，却不知他这般突然发难、也算是成功使得局面堪堪变动——即使不是对自己有利，至少也使一贯小看他的众人微微转变了些许态度。
　　至于选妃纳后，那也算是对现下这个奇异局面的挽救。提交奏折的老太师惶惶，而弄帝却是突然命人掀了遮掩历代君王相貌的黄纱帘子，不轻不重——
　　“朕有罪，登位如此久矣，却无功无过，碌碌无为……”弄帝李弄珂那张细致白皙、貌似长期不见阳光的俊脸，终是头一次为世人所见：“……朕若行大事，则必暂弃儿女私情。且历朝历代只闻得女色害人累人……行大事者不拘于小节，且朕尚年轻，纳妃立后之事，众卿家容朕缓行。”
　　他声音低沉悦耳，一边的近侍却是张新面孔，此时正手抱了纱帘微笑着面朝弄帝。唐璜本是闲闲看自己皇弟和老大臣们打着太极，无意间瞥见那内侍面容时，却悚然一惊。
　　那人面如宝玉，满若星月。即使是阅尽美人的唐璜，也竟是对着那内侍漆黑深邃的眼里、那无限绽放的璨然光彩是说不出话来。刚刚在弄帝上朝时扶着弄帝的，貌似是卑微矮小的人影，在此时此刻竟是全数被推翻——
　　一个小小内侍……怎么……？……
　　唐璜侧身，追了追弄帝的目光，居然是一直悄悄和那内侍招呼着胶着着……微笑出声。唐璜执手为礼，出了文官的队伍：“臣——”

　　“皇兄，你也真是害人不浅……”

　　散朝后，弄帝摆架回御书房。在内侍的服侍下慢慢脱了皇袍，整个人显得有些头疼：“要作弄我，也看看时间地点……”
　　“臣是极认真的，何来作弄一说？”唐璜以扇掩口，底下不知遮掩多少狡诈：“——太师老头的面子还是要捧的。”
　　“唉！谁知道你这人安的什么心思！”弄帝弄珂缩了缩脖子，苦笑。想到在朝堂上一向不怎么管事的唐璜竟跳出来请求自己速立妃嫔，恳恳切切说了好大一堆，最后甚至求着自己立誓以三月为限。虽知道自己的这位五皇兄自然别有深意，更是有些道理，可他现在还是不甘心这么快有人约束了自己……至于那些朝堂之事，虽然阻力还是太多，但自己仍会慢慢努力……努力做一个真正掌权的天子。
　　想想又慢慢扶了扶额头。最近自己看似是振作，但背后的压力困苦滋味，还是唯独自己知晓。不过多亏还有人会一直站在他身边……五皇兄唐璜看似不怎么正经，但心思毕竟还是向着自己的；再就是……
　　他悄悄抬眼看看那内侍，此时那人正为他研墨，白皙的双手和了黑色的墨，看着都忍不住失神片刻。而唐璜仍垂首侍立一边，扇面上绘了一树寒梅遮脸，双眼骨碌碌转着，貌似又在不露声色地打量着什么。微微犹豫，还是把精力全数转回。弄帝整整衣冠，又道：“……皇兄所说虽然是有理，不过三个月时间还是太匆忙……选秀女什么的，实在是麻烦。”
　　“陛下……臣只是说三个月的时限，也没说一定要有什么结果……”唐璜弯弯眉，接道：“反正选妃的事又不用您负责。再说了，模棱两可还不如顺他们的意，免得一天提几次，耳根不清静。”
　　“你倒是说的容易……就算只是选妃，涉及动荡的还是颇广。那些臣子肯定是千方百计塞给我自家自派的女儿姊妹，一争就是不可开交……想想就觉得是烦心……别说我，你自己当初被硬塞了巧仪的时候还不是一样！”
　　弄珂直接翻了个大白眼，知道这皇兄还是说话不负责：“我倒宁愿和他们缠来绕去……可你好，竟给我下马威，拆我的台？！”
　　“哪？陛下……臣惶恐……”唐璜倏忽扔了扇子，扑通一下跪地叩首：“臣万死……但为了陛下的子嗣大计，臣坚持己见！！”
　　“——得了得了，看皇兄你的嘴，都歪成什么样子了！”弄珂忍不住笑出声：“还是老样子，看着没用又放肆，搞鬼起来又拿你没辙……”
　　唐璜笑嘻嘻站起身，伸了个大懒腰：“陛下不治臣的失态之罪就是。”
　　“你？得了，从来就不指望你能守礼的，所以我在你面前也懒得守了……对了，这样……这回的选妃，正好由你提起也该由你亲自过问。”弄珂狡黠一笑，抬手指了指唐璜的鼻子：“——如此多劳皇兄了——”
　　“——遵旨。”唐璜摸摸鼻子，仰天长叹。

　　回王府的时候唐璜又想起了覆舟。想起她自是回来后一直都不太好，情绪虽然激动但也没再说去瑞王那边卧底的话了。说起来自己算是凉薄，丢了她不问不管好久，知道她纠结心思全全在那裘苒身上。现下这时期也算非常，更是懒得去问太多……即使有覆水的面子在里面，还是不乐意应付。直觉觉得，覆舟还是太幼稚：想东想西，决心都下得莫名其妙……
　　刚进自家王府大门时正巧见到了齐青空。唐璜见她先是眼眶红肿着从内院跑出，接着是蹲在了一个角落，双手扒拉着不知在拨弄着什么，嘴里还念念叨叨。好奇心顿起，唐璜慢慢走到她身后探身望去，发现竟是只被埋在土里布娃娃，露着一脚一手，剩下的部分，正被青空赶着慢慢挖出来……
　　“别看啦，我就是没事找茬好不？”青空气愤愤站起身，头也不回大声吼道：“反正你就是无聊加无趣，挂念个小倌魂牵梦萦做甚了？什么报仇之类都不管，我还心心念念帮着你下咒呐，你就这样对我？得，我不干了！我走！！”
　　“咳……齐姑娘……”
　　知道她现在说话的对象定是覆舟，错认了人正好叫不相干他听全了。唐璜不觉为自己做错的行为大为尴尬：“覆舟并没有跟来……”
　　“哼，就是知道她没跟着。”青空转头瞥瞥唐璜又飞快转回去：“我就是想说这些话。反正我傻呢，根本就是不敢对着她说的……女人一入了情，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来了，真是！”
　　“哦……是裘苒……？”
　　“原来那小倌名字就是这么娘娘腔，难怪被人欺压。”青空心里突然开始气苦，口不择言了：“真是，舟舟何苦，为这么个人茶饭不思？”
　　唐璜挑眉：不过几个月，竟是变成这样了？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覆舟可能是这样想的。”
　　摸着鼻子接了乱七八糟的话，唐璜浑身骨头都在痛。
　　完了，又是一叹——
　　怎么，最近在自己身边的，都脑子开窍了是不？
　　…………

　　毓风园没有寒暑，因为这里永是凄凉。
　　裘苒在上次的“宠幸”后突然就成为了瑞王心里一处“热门”了。几乎每夜都被召唤，而他也只是表情木然接受着。夜夜事毕回毓风园时都由守门的林毓风搀扶着慢慢打灯笼走着，在明暗交替的路上，两人都不曾再说话。
　　——所有的骄傲与坚持，终是慢慢要剥离。
　　只是裘苒最近眼前经常出现幻影，这点让照料他的毓风极度不安。这回是深夜，他们照着老样子回园歇息。路上裘苒又是突然顿足，喃喃出声——
　　“你又看见什么了？”
　　毓风下意识握紧了灯笼把手：“别说你又看见了什么黑色的飘带……那人，你还想着？！”
　　他搀扶着裘苒，手臂紧紧箍了箍。而裘苒貌似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摔开毓风的胳膊，踉跄着前进——

　　“你是谁……？”

　　梦一般的声音，裘苒觉得自己已经莫名其妙地记牢了那个人。
　　隐约着，黑色从天而降。是不是从那时开始，裘苒的命运就有了变数？
　　那少年算不算成功？他让他记住了他，他让他觉得心情失控，他让他在自己最失落的时候想起，觉得自己还是活物。
　　以及……乐王爷那熟悉面容的妾——就，好像是少年的翻版。

　　为什么，不论是少年还是小妾，对着自己的眼神都那么哀伤，却在笑闹间沉默间把自己影响？
　　幻影，幻影。呵，若能使自己觉得救赎……虚拟也好。
　　那……还有可能吧？

　　裘苒想自己是在期待着什么发生。即使，为此付出代价了，也是心甘。
　　风很大，毓风手中的灯笼终是拿不稳，扑啦啦吹翻，熄灭了灯火。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