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击证人

　　夜深了，刚刚处理完高架道路上的一起追尾事故，回到局里，看一下表，已经十点多了。我换下警服，穿上自己的衣服，走向公交车起点站。
　　今天是星期五。这一个星期，悲愤和沉闷一直围绕在大家的心头，就好像下了一周的冷雨。
　　就在上个星期五的晚上十点多，一名值班同事接报出去执行任务，却发生了交通事故。
　　我赶到那儿的时候，人已经被送去了医院。听先前赶到的同事说，伤者情况不太乐观。
　　现场的警车与对面的一辆出租车迎头相撞，导致两辆车车身严重变形，车里血迹斑斑，没有人声称目睹这场事故。
　　根据现场的痕迹，我们能够肯定，当晚有第三辆车的存在。我们的警车是为了避让某一车辆才发生意外——警车车身上留下了一点蓝色的油漆，公路上也有一道不属于出事车辆的刹车痕。由此推断，那第三辆车可能是一辆蓝色卡车或土方车，因为这种蓝色的油漆一般多用在这种车子身上。
　　在我们还没有离开事发现场的时候，就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两名司机因抢救无效而死亡。我们都沉默了……
　　看着拖车把残破不堪的警车拖走，我的心里一片空荡。
　　寻找目击证人的工作一直持续着，大家都赌着一口气要找到那名可恶的肇事者，将他绳之以法，替同事报仇。于是，大家都超负荷工作了一周……身心疲惫。

　　坐上公交车，挑了一个靠窗舒适的位子坐下，看着市区繁华的灯火。
　　回家的路很遥远，几乎要坐一个小时，到离终点站还有两站的时候下车，再走十分钟的路程，才能到家。
　　车开出一站后，上来一个眼熟的男孩子，他朝我笑了笑。我立刻想起来，就在一个月前，他在车上揪住了两名行窃的扒手，那时候我上前帮助他一起将这两个扒手送到公安局，他还谢谢我，呵呵……殊不知，这是我应该做的。虽然我是交警。
　　我不知道他的姓名，但是很钦佩他的勇气。现今冷漠的都市里，很少有人会这样见义勇为。我对他的好感，不是一点点。
　　他在我后方的位子坐下了，我转过头想再朝他微笑致意，却看到他闭上眼睛歇息了。于是我也回过头，闭上眼歇息一会儿。
　　车慢吞吞的开着，靠站，开门，关门，再前进。摇摇晃晃，不知不觉，我睡着了。

　　等我醒来的时候，车子的发动机彻底停止了。司机回过头来朝我吆喝：“喂，终点站了！下车了！”
　　“啊？”糟了糟了，坐过站了！
　　我立刻起身下车，听到后面有人叫着：“糟糕！坐过头了！”
　　咦？原来还有和我一样的人。我回过头一看，原来是他。

　　我们跳下车，看着司机把车开走，然后相互傻笑。我们是最后两名乘客。
　　“居然睡着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嘿嘿，是啊。”他也很不好意思。
　　看了看站牌，回去方向的末班车已经没了。“要不我们叫出租，一起回去？”
　　“好啊。”
　　于是，我们站到马路边，等候着出租车经过。
　　可是这边临近郊区，出租车本来就少，到了晚上这时候，更是见不到车子的踪影。
　　等了五分钟，看看等车无望，他便问我：“你家离这儿还有几站啊？”
　　“两站。”
　　“这么巧，我也是两站。要不我们走回去吧，也要不了多少时间，我以前走过。嘿嘿，我常在车上睡着。”
　　我想也好，反正就两站路而已，走走二十多分钟，有个伴走回去时间会过得很快。看一下手表，十一点半，还不算太糟糕。于是我们便沿着昏黄的路灯一路走回去。
　　“你是学生吧？”
　　“是啊！”
　　“念什么？”
　　“高三。”
　　“那很辛苦哦。”
　　“是啊，今天去补习了，所以才这么晚回家。”
　　我很累，脑子变笨了，一时想不出还有什么好谈论的，正想问他名字，他却突然问我：“你是警察吧？”
　　“你怎么知道？”记得就算是上次一起去公安局，我也没表明过身份。
　　“我看到你的皮带了，”他机灵的笑着，“警察下班后会换便服回家，但是很多人只换上装不换裤子，只要看到裤子上的皮带有警徽，就知道他是警察。”
　　我摸了摸皮带，感叹以后要勤快点，连裤子都换。不过还是要赞扬他一下，“你很厉害。挺适合做警察。”
　　“嘿嘿……”他得意地笑了，笑起来很阳光，很可爱。他看了看手表，突然叫起来：“哎呀，我的手表怎么会这样？指针都掉下来了……”
　　“我看看。”
　　他摘下手表给我看，我晃了晃，果然指针掉了下来。“看来要修理了，或者买一个新的吧。”看这手表也挺旧的。
　　“我明天下午还有英语考试啊……难不成要我带个闹钟去啊……”
　　“问你爸妈暂时借一下。”
　　“我家里就我爸爸一个人，出差后天才回来。”
　　“这样啊……”
　　“要不你把你的手表借我吧！”
　　“啊？”
　　“就当是我见义勇为的奖励啦！”他眨着眼睛，看上去有点调皮。“不要这么小气嘛！”
　　“好吧，”我把手表摘了下来，其实不是我小气，而是这块表，是我女朋友送我的礼物，只是她现在不再是我的女朋友了。我收好他的破表，笑着说：“你的表我免费帮你修好，明天傍晚六点我在车站等你，你过来拿。”
　　“不，你在我家那边的那个十字路口等我，待会儿我指给你看。”
　　“无所谓。”
　　他笑了，把我的表戴上手腕，接着，他说一些他学校里的事情，班级里的事情，家里的事情，走着走着，就到了他说的那个十字路口。他要拐弯了。
　　“你家在那边？”
　　“是啊！”
　　“嗯，那好！明天在这里见！”
　　“拜拜！”
　　他朝我挥了挥手，转身离去。我也继续朝着我回家的方向走去。
　　没走几步，突然一声紧急的刹车声几乎刺破我的耳膜，我本能的回过头，“嘭”的一下，一辆蓝色中巴撞到了正在穿马路的他！而那辆该死的车子居然加快速度扬长而去！
　　“沪BL XXXX”我在那一刹那记下了车辆的号码！混帐！
　　我一边朝男孩狂奔而去，一边掏出手机按下120。可是，120居然拨不通！这是怎么回事？！那个男孩倒在马路上一动不动，鲜血开始狂涌出来，我立刻改拨110，就在我冲到他身边的那一秒，突然“啪”一声，所有的路灯熄灭了，整条马路的电源像是跳了闸，一点灯光也没有。
　　“嘟、嘟、嘟、嘟……”110那边传来的还是忙音，怎么会这样？
　　我的眼睛间隔几秒，快要适应突然来袭的黑暗，就在此时路灯颤抖了几下，“噔”一下，全部恢复了照明。
　　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倒在路上的他不见了。整个十字路口空荡荡无人影踪，黄色的交通灯一闪一闪，只有我一个人站在马路的中央……没有肇事车辆的刹车痕迹，没有男孩，没有血迹。
　　我怎么了？
　　我是在做梦么？

　　我不知不觉地退回刚才和他分手的路边，慢慢地回忆之前半个小时之内的事情。
　　难道，我之前是在梦游？我得了幻想症？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无法解释。
　　回到家，倒头就睡。我想我是太累了。

　　第二天醒来，精神果然好多了。习惯性的看表，却发现手腕上是空的。
　　对了，我把手表借给那个男孩了。想起他，我便笑了。可是又想起昨天诡异的一幕，脸上的笑容，渐渐的僵滞了。我摸了摸上衣口袋，那块破表居然在里头。说明那不是一个梦，或者说，我和他分手之后发生的一切是一个梦。脑子里，那辆肇事车的车牌号码还清晰地刻着，我想我还是不能解释，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了。
　　我梳梳洗洗，带着这块手表出去找修理商店，经过昨天那个奇怪的十字路口。这里很正常，几个行人慢悠悠的走着，车辆有秩序的行驶着。
　　昨天，大概真得太累了。
　　我加紧脚步去修理铺，沿路看见一个环卫管理员和一个老伯扭在一起吵架，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观看。
　　“这儿不准贴小广告！你还贴！”
　　“我这不是小广告！我是找人！找人！”
　　“找人也是广告！不准贴！”
　　“我求求你了！你让我贴吧！”
　　“不行！”管理员态度很强硬，一撒手，老伯手里的一叠广告散了开来，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有一张飘到我的面前，我随手拿起来一看——寻找目击证人。
　　原来，上个星期五晚上十二点左右，这个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老伯的儿子被车撞死，肇事车辆逃逸得无影无踪。
　　而照片上老伯的儿子，就是昨夜的他……
　　这可能吗？
　　这不可能。
　　这是上星期五，这绝不可能。
　　难道我昨天遇到的是鬼魂？但是这世界上没有那东西。
　　难道是时空的错位？让我回到上个星期五的一刹那？
　　我不停的怀疑，不停的否定，不停的回放着那个男孩被撞的一瞬间，不停的出现那块黄色的车牌……

　　“求求你，让我贴吧！我不能让我儿子死得不明不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老伯跪下来哭了，捡着那一张张自己花钱印的广告。
　　我把我手里的那张广告递给他，他抬起红肿的眼睛看我，问：“上星期五晚上十二点左右，你有没有经过这个十字路口？”
　　上个星期五晚上十二点左右，我在处理我同事的交通事故，可是……
　　我不知道，我该摇头，还是该点头。
　　老伯看我没有反应，又颤巍巍的走开了。
　　管理员同情的摇了摇头说：“这人每天都在这儿贴广告，其实都是无用功，警察都说了，那天真的没有什么人看见事故经过……”
　　我去过修理商店之后，一直恍恍惚惚，不知不觉走到这一区域的交警支队，找到了以前受训时候的同学。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老同学见面，他很热情地为我跑了杯茶。
　　“呃……我想问一件交通事故。”
　　“你想干嘛？”
　　“我想提供一些线索，你试着去调查看看。”
　　“噢？”他显然很有兴趣，“你说是哪一件？”
　　“就是上星期五，我家附近的十字路口，一个高三的男孩子被车撞的事故。”
　　“哦，那个已经立案侦查了，正好是我管的，我以为又是个悬案，你居然跑来跟我说有线索，真是太好了！”
　　我拿出字条，上面写着车牌号码。
　　“你看见那辆车了？！”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那你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报案？那孩子就是因为抢救不及时才死亡的。”
　　“不，不是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尴尬的笑了笑，“其实，说出来，我怕你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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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周以后，肇事司机被逮捕归案。
　　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在招供的时候，全盘脱出了那天晚上连撞两次的事实。原来那个星期五晚上，他酒后驾车，开的摇摇摆摆，导致两辆车辆相撞；酒醒的他下车一看，其中一辆还是警车，吓得驾车就逃。
　　罪恶的心理让他越开越快，心思慌张，开到近郊区的路上，竟又撞到了人，一心顾着逃命的他看也没看就直接逃走了！
　　事后，他一直躲在郊区，没敢出现，直到警察奇迹般地抓住了他。

　　我成了我要寻找的目击证人，但是，我拜托同学隐瞒了我提供线索的事实。说出去，没人会相信。也不知道如何写报告。
　　在结案的那天，我和同事一起到了医院的停尸间。医生抽出一个冰柜，打开塑料袋，我就看到了他的脸。
　　我很敏锐地看到，他手上带着我的表，依旧嘀嗒嘀嗒的走着。
　　“你可以安心了。”我轻轻地说，“还有，谢谢你。”

　　晚上十二点，我徘徊到他出事的地点，手里拿着他的手表，我已经修好了。
　　我对空荡荡的十字路口说：“你的表，我修好了。不过，我们就此交换手表吧！就当是留给彼此的礼物……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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