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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世事难料真相出 张灯结彩夜月迎
不知呆了多久,我倏地起身,往屋外奔去,腿软得厉害,一下跌在了石子路上,景泰蓝的镯子将手硌得生疼。鲜亮的彩色,刺痛人的眼睛。
“小姐,小姐!”莲儿失声叫出,跟上将我扶了起来。
“放手。”
甩开莲儿,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脑子里乱成一团的是什么。
“你去哪儿啊!小姐!”
“说,为什么重新打扫整理这个院子?”冷冷地,我望着眼前的小厮。求你,告诉我,真的是随便修修,没特别的用处。
“回格格,只是有些旧了。”
我想要的回答,不是吗?
“说,到底是为什么?”
“格格,真的是。”他仍旧面色如常。
“说不说?”
“回格格,四爷说东院儿旧了,所以……”
“我要听真话!”
他些微一惊,扬起头后目光却迅速沉了下去,暗得如他身上的灰袍。肃声道:
“您就是问一千遍,奴才也只有这个回答。”
“你,过来。”手一扬,我叫住了之前碰到的神情慌张的丫鬟。“告诉我,这间屋子要给谁住?”
瞅了几眼身边的小厮,她缓缓道:“奴婢,不知。”
其他的人都停住了手里的活,看向我,但没有人出声,也没有人议论。
“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让四爷送你回家。”心咯噔一声,我居然会这么说话。可我真的迷糊了,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猛地抬头,那丫头的目光向我袭来,她咬紧着下唇,害怕却又固执,再没有犹豫,硬硬道:“奴婢,真的不知。”
“好,好……”扯着原本就干疼的嗓子,我步步后退,“好你个胤禛!”
难怪,你能做成大事。
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你好傻。如果这真是个没人住的院子,你回答的不应该是不知道,而是没人住!
说明,它的主人就要来了,就要来了。
一步步往回走着,每一步都是钻心的疼。
其实,傻的人是我,不是吗?明明她已经说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还要去吓她,还要让自己再听一遍答案!
为什么要骗我!支开我……
“呦,妹妹,这么伤心啊!”李氏带着银燕儿已经越走越近,那笑也越来越近。
“妹妹为难下人算个什么呀!哎呦,我倒忘了妹妹不是一向最爱护下人的吗?”说着,扑哧一笑,道:“还是妹妹真有一日成了主子,就……”
随即,银燕向我抛了一眼冷意,紧接着道:“可现在,也不能称主子吧!毕竟还是个……这给福晋听到了,还说咱们不明礼数,该不好了。”
李氏忙自觉失语般地用绢子捂住了口。
对不起,这次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噙住泪,我笑得嫣然,福身道:“姐姐教训的是。我说么,难怪您这么的博闻广识,到底是侧福晋,好闲啊!”
说着,再不理她,直往回走去。
笑容僵在脸上,写的都是悲哀。
直到,胤禛的影子被正午的阳光缩成了一个点,慢慢在我眼中被模糊地放大。
“淸玥……”他眉峰抖着,双拳紧握。屋里的阳光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亮得这般不显眼。
“哼,杜太医,好个杜太医啊!”
“谁说的?”
“该是我先问你,为什么!”半吼了起来,我无力地扶着桌子。
“回答我,谁说的!”铁青着脸,他的凝视让我无言。
“到底你最关心的并不是我。”我冷笑道:“你放心,你的奴才个个忠心耿耿,没有人背叛你。早上莲儿去看望馨雪姐姐,她无意中说到我,当时九爷也在。哼,这叫不叫,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呢!”
“你还要和沈馨雪、老九走得近吗?”他忽然厉声起来。
不可置信,我回视过去,他说什么!
“沈馨雪的真实身份……”
忽地眼前一黑,我一阵眩晕,亦没听清他说的什么,迷糊中映入他一个箭步地跃来。
用力一推,我尽量挣开了他的怀抱:“别碰我。”
“对不起。我,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说吧,我中的什么毒。”闭起眼,满面的湿热仿佛流的不是泪。
“你……”
“不要再骗我了!东院在修葺,那么用心,从上到下,从内到位,从一砖一瓦到一花一草!别告诉我是因为你看不惯旧!”吼着,我蹲下了身子,抱着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淸玥……”他弯下身抱我,又被我用力甩开,我叫嚷着:“说啊!”
“是,迷药,曼陀罗。”抑在喉底,他钝钝地说着。
我听了,除了可笑,还是可笑。
“呵呵呵,好名贵的迷药,用在我身上,四爷不觉得可惜了吗?”
“淸玥!”他闷吼出声:“你病你痛你难受,我就舒服吗?我……”
“是不是要纳侧福晋了……”打断了他的话,要痛,索性一次痛到底。
良久无声。
我低低地笑着,咸咸的眼泪咽了下去,喉头辣辣。
“那我替你说,郡王你的侧福晋,年秋月,什么时候过门啊?”
“你……”
“本就可以猜到的,不是吗?”站起身,我缓缓地走近他,直视着他同样满是伤痛煎熬的眼神。他明明是立着不动,我却清楚地看到那绷紧了身子的颤抖。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本能地抬手欲捂住那袭眸光,哭了出声。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怕我会心软。
“淸玥……”
头顶一声含糊不清却痛到我心里的诉念,天旋地转,我只能倒在了他的怀里。眼前,他冰凉微张的薄唇贴在我额头,挣扎也离不开。现下我的身子也根本没什么力气,轻泣着安静下来,却发现熨在额上的那抹冰凉也在丝丝地抖。僵住了身子,我抬起的目光只能被这种无奈狠狠地揪住。
好,我听你解释。
手摁在他坎肩的盘扣上,那种冰凉烙到心里。
“你听我说,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定了定,他道:“本朝规定,每个成年皇子都可以得到一个汉军旗作为佐领,而我得到就是年家。所以,额娘一早就答应了年家父母把年秋月给我,做侧福晋。她与你同一年入宫选秀,当时皇阿玛下旨赐婚,我以为旨意是颁给我们的。”
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热热地拂过他唇下的冰凉。
“我以为旨意是颁给我们的……”
无限翻悔……居然到底还是我害的!
声音又起,他道:“而日子就是本月三十。”
“什么……”
脑中轰然一声……
“同皇阿玛给你指婚只有十五日之隔,倔强如你,怎么可能接受。”
“所以……”
“所以我才想了这么个法子,支开你。我明白,别说十五日,就算给你一年的时间都未必可以接受。与其让你伤心,怀疑,不如,不如把你支开。”
“可,可为什么,为什么我是现在嫁给你!”
十五天!老天,你跟我开什么玩笑!十五天,让我的丈夫敲锣打鼓和另一个女人花前月下……
“没有办法,入宫后,你三灾五难,良妃心疼你,向皇阿玛求了婚期。可皇阿玛又怎么会记得年前给我指的侧福晋是何日何时!”
“呵,呵,呵……”
真的如此巧合吗?!宫里有关我的流言蜚语早就铺天盖地了,我若是还不嫁,还真是活生生的狐狸精了。德妃岂能容我,说不定,那个从未谋面的太后也不会容我。
是啊,从未谋面的太后。就算是宫里头的过年,朝拜、听戏各种往来,良妃也从未让我出过咸福宫一步。她苦心如此,自打我进宫起就处处小心。
“淸玥……”重重地拢着我,他一遍遍地道着歉。
年秋月,年秋月,十几天,我真的可以接受吗?
其实,真的得怪我。如果当时,我不撒那个谎,康熙立即指婚,是不是我就有一年的时间缓过劲儿?
身边这个男人,马上就要推出去?
“啊……啊……”我扯着嗓子,拼尽全力地叫着,闷在他的肩头,不知道多久……
整夜,我撑着眼。是发呆还是空白。
其实,我不应该怪他,对吗?无论如何,他都是为了我好。为什么我不要侧福晋,而只要做一个格格,他从没问过我。为了避免婚礼没法热闹的尴尬,他命人抬着轿子到了京郊,给了我一个与众不同。一声“为夫”,明明是汉人的说法,他不过是想给我一个与众不同的承诺?为了怕毒性深入,还特意在温泉里加了药材,好将毒减到最弱。甚至,送我南下,他让最信任的邬先生离开……
每一件事,都是在为我着想,而他在这场纠葛中,也是被命运牵着走的人。没有人问过他想娶谁,想要什么,想过什么生活。从坠地开始,就要学会生存,没有无忧的童年,勾心斗角成了本能。他的父亲不能只爱他,他的母亲都没法只爱他,或者,公平地爱他……
目光在右手无名指的那圈光华上怔了又怔,撑着涩得肿痛的眼睛,我忙起了身,寻了鞋子,心里只念着一个名字。
猛地将门打开,那个颀长挺拔的身影将我牢牢钉在原地。
“你在……”钝钝的,我开了口。
“我在,一直都在。”
其实没那么遥远的距离,伸手就可以触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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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解药,身体迅速好了起来。
每一晚,他都宿在我这儿。而每一天,我只留一滴泪。只在他上朝前,在我的额际留下一个轻吻之后转身离开,眼角才会渗出一行晶莹。
在别人眼里,我霸着他,无所顾忌。
那拉氏对我旁敲侧击,对不起,这半个月,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我选择自私。他可以自己走,但绝不可能是我推走。
不是没有悲凉,那拉氏对我的笑,再也不能做到像以前那样的从容。
不过,我不管。
白天,我从未停过笑。
早上和弘晖、玘瑶一起上邬先生的学,趁邬先生凝神空当给他讲童话故事;下午的时间陪着他在武场练习射箭、拳脚功夫,直到他累得不行,我背着他回去休息。弘昀已经开始学背三字经,调皮得可以,莲儿不容易绣好的绢子被他的墨汁废了一半。李氏虽与我不和,但我与玘瑶、弘昀玩得好,她最多只白我几眼。只是,几日来她的心情愈发的不好,脸色也差,眼神里对我的恨意似乎少了那么些。我虽奇怪,却也无心去烦。
院子里沿着池岸盛开的迎春被我修剪得愈发乱七八糟,而我偏爱这乱七八糟肆意绽放的美。对于海棠花的呵护我也要插上一手,宝贝着这个极品。
最闹心的莫过于出了宫,锅子方便,就又得重新喝慕湮姐姐留下的“云麟汤”,它扑鼻而来的味道总会让我一遍遍地慨叹人间的事儿,一件比一件苦。
一日给福晋请安的时候,熟悉了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宋氏,位分亦是格格,长得清秀,性子也温和,低调得惊人。因而,我也爱和她处在一块儿,她看我写的字,我赞她剪得窗花。
她似乎传染了胤禛的毛病,笑的时候也是淡淡的。她不常皱眉,皱起来却浓得化不开。
胤禛还未建府时,她就已经嫁给她了。康熙三十三年时,怀了个女儿,可未满一个月,就夭折了。如今,二十六岁对于她,在这个时代早已不再年轻。这么多年,她也再没怀过。
可欣喜的是,她还会时常持着淡淡的笑,吃得下睡得香。她的悲哀不比我少,快乐却比我多。这是以后很多年里我都在苦思冥想的原因。或者说早就找到,我只是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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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听说是吉日中的良辰。
昨晚,他就没有过来。所以,今早我也就没流那一滴泪。
今天,我院子里的迎春花落了个干净。嫩黄嫩黄地漾在池水之上,比那翠绿要温柔,比那枝桠要自由。一个刹那,我也好想和它们一样,逐流而去。
辰时一刻,十三到了我的院子。这个小子,笑得比哭还难看,浪费了这么帅气的脸蛋。
清洗茶具,温壶煮茶。龙井的清香渗在空气之中,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好久不见。”端坐的十三淡笑道。
“你倒还是你啊,每次来必要蹭点什么。”
无语轻笑,他奇怪着我的轻松。
“辰时一刻,十三爷,这时间倒是熟悉。”想起三年前他日日让阿都泰来接我去学舞。
“嫂子还叫我十三爷……”
低低的一声“嫂子”让我拨弄茶叶的手一僵。
我折了折眉:“不习惯你喊我‘嫂子’。”侧了侧头,我道:“把我说老了。”
他嘿嘿一笑:“还叫名字?”
“好啊!我依旧叫十三爷吧,我喜欢。”
摸了一会儿,他笑道:“好漂亮的紫砂壶,难不成是四哥近日买的?”
我轻轻一笑:“你四哥有些什么,你倒是清楚。”
“这是自然,我有些什么,四哥更清楚。”
摇了摇头,我道:“这确实不是他的,前日邬哥哥南下福建,把壶留给了我。这乃是无名紫砂壶,相传这是紫砂壶的创始人供春所造,流传于世。”
“是吗?难怪造型奇特。流线的身子,花苞的壶盖,花叶的壶柄,荷叶身张开的壶嘴,难得一见的别具匠心。”他又问道:“邬先生何处得的?”
扯了扯嘴角,我道:“我父亲送的。父亲生意虽做的不大,却广结好友。”
“原来如此。”他伸出一臂,支着头略略笑着。
窗前密植的竹林,筛下斑驳窸窣的阳光。细细的风浮起轻轻的茶香,托出两人波平如镜的神情。
草草用了午饭,我读了一个下午的书,从《史记》的本纪读到世家,从一派安静到碎碎的人来人往的嘈杂。
想着那句“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到底是你在思考着项羽为何不肯过江东,还是思念着“项羽”,怪他不肯过江东呢?
无论如何,我是无谓。虽厌恶刘邦的无赖,也不喜项羽的随便和政治上的无脑。同样的道理,晁盖就算不死,梁山英雄就算一反到底,也坐不了中原的江山;反观宋江,有此智,无此心也是白搭。不是每个人都有秦始皇的勇武、智谋、野心以及狠辣,偏偏还被后人骂了个死去活来。可那又怎样?人家的坟墓照样牛得让你动它不得。
“妹妹!”宋氏一身桃红,立在了门口,向里张望。
“莲儿,上茶。”我收了书,起了身。
走近了看,方发现她略化浓了些妆。对,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你……”她握起我的手,凝视我良久,目光些微的担忧。
我摇头笑了笑:“我知道姐姐担心什么。说开了吧,如果要做到云淡风轻,这是不可能的。可我还,受得住。”
点点头,她定定地道:“谁都知道,爷最看重的,还是你。”
宫灯挂起,弦月在被染的红彤彤的夜幕中流连寂寞。黑与蓝,再掺上红千万丈地铺扯开去,疏星匆匆赶来,这场热闹是不能错过的。
可今夜的郡王府,还有几人赏它?几人有这个功夫,几人有这个心情?
三“芷”公主跟着出嫁的队伍出了宫,酒宴开席之前,一直在院子里陪着我。三人的脸一个比一个重,芷宁一晚上几乎没说几个字,我笑话她脸比胤禛还青,她却不许我在她面前提起这两个字。包着心酸的甜味,或许是我在想念咖啡了。
发髻上只缀着紫色的琉璃环,我拣了一件紫红的衣裙,暗淡一点,虽是逃不掉的宴席,也不能让自己变得显眼。站在女人的角度,我怎么也不能破坏了年秋月这辈子唯一的婚宴。我没这个权力,也没这个资格。
身份不同,我只得和芷宁她们分开了坐。本想着该怎么应对李氏可能的攻击,却无意中发现她也是这般的落寞。我不能忘了,她性格这般尖刻的前提,因为她也是一个伤心人。或许,她比那拉氏活得自在,也因为她是侧福晋,不需要她撑起各种场面和礼仪。如今新来的,又是一个侧福晋,同样的身份,却更加厚实的家族背景,难怪她失落更甚。如果说,她还可以欺负我一无所有的话,年秋月的任何一方面,她还真占不了上风。
其实,她除了言语尖酸一点儿,倒也没有其它恶意的举动。她,并不算是那种坏。就像,她从来没有阻止玘瑶、弘昀和我一起玩。
移目间,她杯底已空,撑着头出神地想着什么,眼神迷离的毫无方向。心中微酸,抬头又瞥见心不在焉的银燕儿,摆了摆头,提起酒壶,将她的杯子斟了个满。我不是个喜欢借酒消愁的人,可我的脑子里冒出的想法居然是:今夜,与她同醉。
她一惊,侧头望向我,一瞬间的失措。毫无准备的眼神,这才是真实的李氏。
抿嘴一笑,我道:“姐姐,慢用。当是,补我那一杯该敬的茶。”
银燕儿不屑地瞥来一眼,对李氏道:“主子,您少喝点儿。”
谁知李氏并没理会,却默了好久,微微向我致意,嘴里轻轻道:“好。”剩下银燕尴尬地绞着手指。
敬酒的声音不绝于耳,恭贺的话夹杂着笑声,隐在一杯杯见底的香辣中。
今晚的三阿哥似乎太过激动,一改平日的温文尔雅,一杯杯地敬个不停,不知情的人说不定会把他当成新郎倌儿。他们虽与我不是一桌,但隔得近,听着音,怕那也是个伤心人。
“哈哈哈……”他忽然大声笑了出来,众人皆是一惊。吸了吸鼻子,我又拿起酒壶,给一左一右的李氏和宋氏各添了一杯酒。
“太子爷,除了您还有胤祥这小子,咱们几个谁比得四哥的福气啊!年纪轻轻地从贝勒到郡王,皇阿玛那是赞不绝口啊!更何况,半个月内,啊……”说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李氏眼神低回,望了望我,举起酒杯向我示意,微愣的思绪一动,我举杯迎上,两人笑饮无言。
“啊……”老三接着高声说道:“半个月内,两位美人在抱!可让兄弟们羡慕得紧!来来来,老四,三哥今儿个高兴,咱们再干一杯!”
“是啊,淸玥这丫头机灵,秋月又温婉和气,双月相伴啊!”太子跟着道。
“太子、三哥,说笑了。”一句话隐在哄笑当中,听得这般不真切。
“老四,你也不对兄弟们说说高招儿,来来来,再喝一杯……”胤祉又嚷了起来。
李氏揉了揉脑袋,手轻挥道:“多了,今儿真多了……”
我笑着,继续饮着,试着用不同的力度来让这香醇的汾酒顺畅地流过喉咙。那些个慢饮的、直灌的都太单调。
“三哥今日的兴头真好啊!”十三的声音响了起来:“要说福气,我看三哥可丝毫不逊。您博闻强识,潇洒风流,最爱携妾冶游,这后海一带可是逛了个遍?”
“哎……十三弟此话差矣,我身边的脂粉又岂比得上年侧福晋的尊贵优雅。我呀,与侧福晋虽只有一面之缘,可那犹若清霜,皎若明月的气质真所谓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啊!不过……”他忽地声音一高:“咱们老四雅俗皆赏,那淸玥姑娘颇有些意思,一个女孩子对花街柳巷之地似乎也……啊……”说完,仰头大笑起来。
李氏偏偏这口喝得急了,轻呛出声。我的手也跟着一顿。
“三哥,你喝多了吧。”十三话音一急,桌椅交错的声音开始嘈杂。
“喔……”李氏忙用帕子捂住了嘴,我见状不好,遥遥望到福晋点头的神情,就让银燕儿扶着她退了下去。
一转身,胤祉已经摇摇晃晃地到了跟前,借着晃眼的灯光,他眯着眼将我看了又看,手中的釉彩酒杯抖了又抖:“你,你是淸玥姑娘?”
“三爷吉祥。”福了福身,我低头道。
“唉唉,起吧起吧!大喜的日子,还拘谨这些礼数做什么!”说着,头凑近了些,低语道:“秋月朦胧,让人无限向往;可这月要是清如水了,是不是也淡而无味了?”
嘲笑的神情在双眼之中毫无掩饰。
猛地又直起身子,举杯依旧轻语道:“只因姑娘大婚不需宴席,我且在这里另敬姑娘一杯,还望赏脸。”
右眼皮开始突突直跳,我暗暗咬了牙,胤禛已经踱步走了过来,他虽听不清我们的对话,望着我的表情已是颇急。
按下不快,我存了三分笑意,道:“三爷您今儿喝多了,您还未敬福晋,我怎敢接您的酒。”
“哎,此言差矣!”他摇着头道:“那些汉人的礼节咱们满人可不在乎,对吧,老四。”说着,回头看向脸已绷紧的胤禛。
我以为他会不说话,但他却随即开了口:“三哥谦虚了!汉人的礼仪,三哥最是在意,也最是精通了,老四佩服!这杯酒,该由老四敬您才对。”说着,顺手从桌上拿起我的酒杯,举了举便一饮而尽。
“唉,老四,今晚你可喝得够多了!怎么,舍不得让格格陪我喝一杯?如此小气?”
心一凛,眼底是胤禛已经铁青的脸和骨节发白的手,我忽地哈哈大笑。
众人一惊,不明所以,齐齐望向了我。
我故意捧腹笑得直不起腰,心却累得慌。
摆了摆手,我喘着气儿道:“淸玥失礼了,失礼了,只是我实在是憋不住啦!”
“淸玥?”十三快步走了过来,担忧地望着我。
“三阿哥,素闻您学识颇高,怎么也这么的粗心。此‘玥’非彼月,我名字中的‘玥’意为传说中的神珠,与侧福晋的‘月’并非一字,原本我不想咬文嚼字儿得坏了您的兴致,可就如您所说,我到底是俗人,见您这么说来说去,知晓我名字的阿哥们可得迷糊了,他们不会怀疑三爷您的学识,必会埋怨我扯谎了。我到底是个小气的人,心里疙瘩了,没憋得住,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啊!”说着,我又道:“古人皆云夫为天,四爷既已饮了一杯,我又怎能再越了过去。”
他正愣着,我也没理会,正要转向胤禛时,那鲜红夺目的喜服猛地在心里狠揪了一把,低下头,我道:“李姐姐身子不舒服,我想回去瞧瞧。”
“恩。”沉在喉底的回音。
再未多留,我提步边走。脸上一行湿热随着身后十四起哄闹洞房的声音缓缓滑下,混在风里的,是浓浓的酒香。
今晚的风有些劲,不然我怎么会觉得回屋的路这么难走。莲儿在后面跟着,也是一言不发,隐约还有些抽泣。
凛了凛神,进房拿了邬哥哥留下的解酒丸,解得了酒解不了愁,邬哥哥,你是太了解我,特意为我留了这个,还是太不了解我,走时一个招呼都不打。我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就该南下……
“银雀……”进了李氏的院子,向直往外奔的银雀招了招手。
见我来了,她面色一豫,但还是点了点头。她是银燕的妹妹,我与她接触甚少,曾听夏香说过她脾气好,府里的人私下都怀疑她们是不是一个爹妈生的。
“格格。”她眼瞅着我,屈身请了安。
“快起吧。急急忙忙的可是你家福晋酒多了?”
“回格格,正是。”
微微一笑,我将包了帕子的丸子放到了她手中。
“这药四爷也用过,邬先生留下来的,解酒颇为有效,你拿去给你家主子。”
“多谢格格。”碍于李氏对我的态度,她见我送药过来眼神颇为不解和犹疑。不过我想,药若是给银燕,她扔了也指不定。
李氏虽对我少了几分敌意,但这时我去怕也不合适。转身欲走,银雀嗫嚅了声:“格格,不进去坐坐?”
“不了,李姐姐该早些休息才是。对了,替我转告一句话。”叹了口气,眉微折,我道:“放不下的话,就当一切如常吧。”
“是。”
她话音刚落,屋里头就传来银燕的喊声:“银雀,你死哪儿去啦!这么久!”
“哎,来啦!”急忙回着,她匆匆望了我一眼,福身就走。
震耳的鼓乐,纷繁的歌舞。回屋的路上,随处可遇叽叽喳喳谈笑的丫鬟小厮,偶有人认出我屈身请安,如此的恭敬,还不如彻底无视我的存在。
院子里,莲儿和玲珑守着我,一步也不离开。洗漱更衣,伺候完了,我一说再说,她们方退了下去。
本想帐子已经全部放下,朝里睡,就看不到月光了。可就算闭紧了双眼,心里还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是清清楚楚的,你一看便知。
床头的荷花扇上墨迹早干,那三行笔力深厚的行书搭上一行略有些发抖的柳体,怎么看怎么搞笑,怎么看怎么心酸。
新婚之夜,他却那般的心血来潮,硬生生地把迷迷糊糊的我拉了起来填完了扇子上的诗。他说第三句是我想出的,就非得我来,非得让我丢人……
可他又说,不好看又怎样,独一无二就行。
那天的月亮躲在云里,扮着羞涩。
他头枕着我的肩,手握着我的手,身子紧贴着我,一笔一笔,写着诗题,写着落款。
果然是独一无二,没有印章。只属于他和他的妻。
你笑我,入府时说要自食其力,在扇子上废了不少脑筋,结果行动一点儿没有见着。
你笑我,傻乎乎地退回了福晋所有的月钱。
呵呵,你知道吗?我欠了十三好多钱。
那么,你还吧……
可今天,你又在为谁画扇?
我没答应你不难过。
批衣出门。
那个瞬间,好想一打开门,他的笑就在眼底。
呵呵呵,呵呵呵……
折了折眉,那正好两次的情景,还真是“事不过三”。
春夜的石头,也还是很凉。
我抱腿坐着,春露沾湿了裙衫,对着小池的微漪,寂静得可以。闭着眼,想着该想的,隐隐的还有未休的嘈杂。
院子里没有一个人,邬哥哥原本住的屋子也不会再有未熄的灯。所以,即使是三十的月光,也独秀明亮,在石上移了好远。
那年中秋,第一次与他单独呆了那么久,就是在这里。我坐着,他望着。我看清了他眉底的忧伤,他也看清了我的,不是吗?
我想,第二日福晋让我上街,必是他交待的。
一定。
忽然间,似是一串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背着脸,思绪开始不宁。他走得很轻,可还是清楚地落在了我的耳廓。
浓浓的酒气瞬间冲入我的鼻翼,心酸了又酸,下唇紧咬着,眼泪已经漫入了衣袖。
尽量抑制着自己的轻抖,不想一个冲动,我今晚就不会再让他离开院子。
分不清是重是轻的叹息,细细的有解衣服的声音。恍然间,坎肩已经披在了我的肩头。
月光有些薄,宝蓝色都显得昏暗,却仍然灼痛了我的眼。
不是红色,不是红色!……!手攥紧了,心也一遍遍地绞。
刚刚宴席之上,十四一身的蓝,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眼光不时扫过我在的一席,硬生生被我的无视挡了回去。
胤祯,对不起。
忍着泪,我尽量匀平了呼吸,紧闭着双眼,任由他的手摩挲着我的发,逃避不了的温柔,似乎还有几滴湿凉,敲到了我的心上。
对不起,胤祯。
对不起,对不起,忘了我吧,求你了……
坎肩的温度,只能让我全身越来越冰,越来越木。
就这么安静地等着,等到风把眼泪吹得凝在了睫翼,等到他沉着步子离开了凉亭。
拥着坎肩,我呆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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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亲们,关于年氏进府的时间,官方记载是康熙四十八年,我在一处资料中也看到过四十三年之说。由于剧情需要,选了后者,如有违历史的地方,还请勿怪哈~~~~~
第60章 第五十二章 世事难料真相出 张灯结彩夜月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