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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主
淮水沿岸兵事布控图送出不久,云儿迎来了接她的大船,此时,她的小舟已经顺流而下进入东海。
大船来时,风帆蔽日。
领头的一艘两层战船上,隐约一袭青色立在船头,有万舸人独立的气象。
阿妈远远看见了,不禁喜滋滋的进来请:“您换上正式的裙装吧!自您长大,在没有穿过!”
云儿抿着嘴,没有说话,任由阿妈摆弄。须臾,隆重的礼衣穿上,云儿还以原来面目。
随后,阿妈扶着她缓缓走出小船,一步步上了大船。
大船上,青衣人嘴角噙着笑,清隽的笑。他向她伸出手来:“云音公主!久候多日!”
云音公主,她本来的面目,她骄傲的面目。
但云音看到青衣人,却呆立当场,是孙彦!她的梦魇……
孙彦看见云音突然白了一张俏脸,前因后果,已然心知肚明。他的手不落痕迹的在半空中划了半圈,负到身后,然后浅笑道:“请公主舱房歇息,稍候仲林再拜访。”
云音极力定了定神,也没多看孙彦一眼,便一步不停的顺着仆人的指引进了舱房。随后,她挥退了所有的人,一把拉着阿妈,迫不及待的以鲜卑语问:“阿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他?姐姐呢?不应该是她接应我么?”
阿妈扶着云音坐下来,安慰道:“公主!您别急!大公主这么做,自有原因,她对您做了最好的安排!”
“最好的安排?”,云音不可置信,瞬间双眼含泪:“什么最好的安排?”
“公主,你别着急生气,听阿妈给你说”,阿妈双手扶着云音,强令她平静:“公主,大公主不是南朝人,若无孙天师帮忙,您怎么能顺利从温岫那儿逃出来?阿妈怎会害你?”
泪珠儿如珍珠,掉在云音的手上,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阿妈:“究竟是什么安排?是什么?她是不是把我卖给孙彦了?”
阿妈一愕,连忙否认:“公主怎会!您想想,以您的身份以后留在国中,一定会遭人议论,何况您也到了婚嫁的年纪。孙天师,人才难得,在南朝有地位……”
云音忍不住,霍然起身,掀倒阿妈,哭着吼道:“胡说!胡说!我不信!我不信我千辛万苦拼了性命,她还这样对我!就算她恨我,我走了不碍她的眼就是!你们根本不知道,不知道他根本不是人!”
阿妈张大了嘴,看着云音,嘴里嗫嚅着要解释。
云音无法形容自己的悲愤,只能甩着头,缩回屋角,失声痛哭。
阿妈想上前去安慰她,她却只剩下哭。最后阿妈也熬不住,又不大明白她究竟在哭什么,只得说:“公主,阿妈虽然说是养着你长大,可说起来,真对不起你母亲,阿妈没本事好好养你。我说不明白,您别哭,等见了大公主,你就明白,阿妈不骗你,也不会害你……”
……阿妈走了,云音觉得绝望。原来她的报应来得那么快!她拼了性命,一次又一次为一个她从不绝望的目标努力,她把温岫扯碎了,也撕碎了自己的心,可是最后换来的是什么?
而孙彦其实一直尾随云音并站在云音门外,他听见她歇斯底里的嘶吼,虽然不明白她们说了什么,但她的厌恶悲愤已昭然若揭。有那么一瞬间,孙彦握紧了拳头。
可他很快又松开了拳头,在门外等到云音哭声渐弱后,他走进她的舱房。
云音缩在屋角,一身隆重的鲜卑套裙,叫她有了浓郁的异域风情。再次见她,她又长高了,身姿曼妙,更重要的是,她已经完全褪去了旧日的青涩与粗糙,变得十分美丽。
孙彦没有着急着走近她,只是远远的踱步,心中压抑着想把她拥入怀中的冲动。最后,他走到一旁矮凳,学着鲜卑人的习惯,坐在上面,然后轻声说道:“云音……云音公主……原来你是健敕大汗的小公主。”
云音没有回应他,却仿佛又缩紧了一些。
孙彦笑开,尖眉展开了,狭眸也展开了:“云音……我戒除了清玄散。你……别哭了,也别胡思乱想,这一回,我会让你安心做一个名正言顺又尊贵的公主。”
……云音仍没有答应他。
“段明月,不!该叫月音公主!她……云音,你姐姐不是好人,不会对你好。温岫……他对好的,我不会比他差。你别伤心,也不用害怕,好么?”
孙彦的话很软很软,若没有发生中间那么多事,云音能听得出来。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孙彦究竟没能得到云音的只言片语,他不死心,轻轻走到云音身边,蹲下来,想抚摸云音,给她一点安慰。
云音却突然抬起头来,满眼绝望的一字一句的说道:“你别碰我!”
她很美丽,就算哭得狼狈,仍然有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孙彦抿着嘴,收了手,然后又加了一句:“云音,你与我说说话,好么?我说过,我戒掉了清玄散……”
他很想说,他再也不会对她用那些残酷的手段;他很想说,他再也不会不顾她的意愿勉强她;他很想说,日后他会把他所有的都捧到他眼前。可是他又怕,他怕他即使这样说了,她也不屑一顾。所以他只能说,他戒掉了清玄散。
云音盯着他,然后伸手擦掉了眼泪,瞬间下了决定,字句铿锵:“我的父亲,是鲜卑段氏的大英雄;我的母亲,是云舟最美丽智慧的女子;我,段云音,融了他们最优秀的骨血,是天下最骄傲的公主!孙天师,请你出去!”
那一字一句就好像是金戈铁剑、狱底宝刃,桀骜嶙峋,不可曲折!
孙彦一愕,这才见识了段云音深藏在心底十余年的高傲。就在这一刻,他突然有点明白自己这样莫名其妙迷恋她的原因。一个亡国公主,常年生活在最昏天黑地、最肮脏无耻的底层,却在骨子里流淌着最高傲的血液。或许骨子里都是要出人头地的人,因此无论彼此相差多么悬殊,仍有彼此吸引的理由。
孙彦笑开:“云音,无论你是不是公主,我一直等着你。”
说罢孙彦站了起来,走了出去。
此后的日子,云音足不出户。她憋着十余年的痛苦,要问个清楚明白。直到今日,若连她在这世上唯一的血缘亲人都会背叛她,那她便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
南梁纪年龙兴九年六月十七日,北朝镇南王尹融沿颖水而下,经淮水,进入泗水,合围矶石场、寿阳两重镇,南梁几乎丧失泗水;然而,矶石场、寿阳未破,尹融又立即遣座下十大战将直取洛涧洛沅。七月初,尹天王另一支大军抵达洛沅,洛沅陷落,南梁丧失洛涧水道。
消息传来,北朝尹天王大喜,即刻下诏御驾亲征南梁。
龙兴九年七月,尹天王率氐族精锐二十万,其他部族甲士四十万,号称百万雄师,大举南征南梁。
南梁朝廷因此陷入一片荒乱。
所有这些,都在温岫的意料之中,他是眼睁睁的看着国土沦丧、眼睁睁的看着他亲手布控的防线一寸一寸的崩溃。就在洛涧沦陷之后,他人生蒙上了无法擦拭的污点,消沉,不可避免。
温岫的父亲温安,南梁第一等的名流,把温岫的消沉都看在眼里,在局势已经不能更糟的时候,他亲自去见了这个与自己最为相似、又一直让他很自豪的儿子。
温岫罕有的蓄了胡子,看起来苍老而颓废。
温安浅笑着摇头,背着手一面踱步一面摸着自己的胡子:“岫儿也开始要蓄些威严了么?”
温岫哪里还有心思玩笑?他勉强笑开,却比哭好不了多少。他跪倒在他父亲跟前:“岫,无地自容,唯有蓄须掩面……”
温安轻笑两声,伸手拍了拍温岫,然后卧到簟席上:“那姑娘……段云音,鲜卑段氏的余脉、破虏找了许多年的小妹妹,岫儿,爹爹都知道。还有阿忠,他乱军里走了一遭,差点丢了性命,但为你当日对他说过的话,他只埋怨自己不能如你的意。岫儿,你的仆人尚且没有埋怨你。”
温岫眼睛里滚着热泪,却还强自笑着:“爹爹,孩儿教您伤神失望了。孩儿……实在无颜面对您与母亲,若……孩儿愿一死……”
温岫话到这里,温安挥手截住:“岫儿,你从小乖巧懂事,内里有主见,但从未经受挫折。此番,你就当磨砺吧。你常看《庄子》,有空也不妨也不妨看看《孟子》,那句‘天将降大任……’”
“爹爹……”
温安又伸手止住,继续说道:“岫儿,你总该明白,尹天王有意南侵,这不是一个段云音能左右的,你一死,不足以谢天下。”
温岫抿了嘴。
“我又听闻你母亲仍有意为你缔结姻缘,你也并未反对。岫儿,你想好了么?你如此仓促决定,是否会误了另一名无辜女子?”
温岫伏倒在地,狠狠闭上了眼。可是他能怎么办?他确认过他的心意,可他最喜欢的人,最后不仅成了他的敌人,还利用了他的一片心意。她把自己变成一把利刃,狠狠的凌迟了他的心,也把他的半生功名都扯碎,叫他生死两难。他不该对她动心,不该把她留在身边,甚至不该处心积虑的救她……
可是,真的不救么?明知道她遭受非人虐待,自己在平天山,日日心如刀绞,也忍得住不救她么?他又该如何自处?
温安看见儿子如此纠结模样,心中大恸,脸上却只能没事人一样的安慰道:“阿忠回来了,阎王爷跟前走了一回,他对爹爹说了些话,让爹爹觉得,此战,缺你不能解。岫儿,你振作精神,去找找破虏吧,把那姑娘的心思看清楚,什么时候你能心平气和的听破虏说话、能面对你与那姑娘的一段过往,你才能助你大哥应对这一场恶仗。另外,你大哥今晚就要回到家里了,你们两兄弟好好述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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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风信子本名带有“云”,小名也是“云”,所以明月楼中温岫才能触动她。而在明月楼,风信子看到的可能不仅仅是人去楼空,还有段月音留下的暗示,诸如祥云刻纹,但在明月楼中我没有摆下这么明显的暗示。我想我庸俗了一回,让阿信做公主,但这个公主,是混血公主(记得在‘云舟靥’里面,我暗示过了。),血统而言,在当时而言,是最低贱的,后面一章我安排破虏说故事,呵呵。
至于被骗,温岫固然是被云音骗得功名全无,云音也被段月音骗了。云音一直以为她帮助的是慕容垂,原因,后面会再说。
最后,我把温岫、孙彦等人所有的统统都拿走,这样谈感情才是复杂中培育的纯粹。温高门很装,孙彦很疯癫矛盾,但云音背叛温岫、鄙视孙彦,又把他们全部的东西都扯碎以后,他们还能淡定自如、乾坤逆转,才当得上魏晋风流……
还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