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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隐(7)
云儿穿着那身云霞般的茜纱衣,与温岫相携着才走出房门,就迎面撞来翰墨。
翰墨看见云儿的模样,一张嘴张得能塞下一枚鸭蛋,半响回过神来,竟然转身就跑得没影。
云儿撇撇嘴,对温岫说:“往日听说你们高门的做派怎么怎么得,杯子摔在跟前连眉头也不皱一下的。那臭小子怎么见了鬼的样子,掉头就跑!哪天逮着机会,看我怎么收拾他!”
温岫摇头:“云儿,你穿了这身衣裳该少张口,一张口就露怯。”
云儿眸子一转,笑得露出瓠翕般的牙:“嫌我说话不动听么?切!家里养着的畜生那么好吃,你还赶着天黑、吹着冷风的跑出去打猎干什么?你们闲得蛋疼,不就是爱犯贱、瞎折腾么?”
温岫又在滴汗,话说,他不想她这么说话,她偏越说越粗糙。他叹气,只觉得像她这般毫无顾忌的生活,分明把素来守着规矩论着文雅的他压得毫无招架之力。不行,再任她肆无忌惮的,别人不说,翰墨那小子就要被带累坏了!
说着两人转到了膳房,先安静用了些餐点后,阿忠就进来禀报:“二公子,老爷来了家书,还有大公子也来了书函,您是否到书房看看?”
温岫看了云儿一眼,又吩咐常平:“常平伺候云儿吃药。你要看着她一滴不少的喝完了,才许她离开膳房。”
云儿咬着嘴唇,瞪着温岫:“没病没痛的,整天捧着药罐子干什么?”
温岫轻轻一笑,起身翩然而去:“是么,不喝也无妨,到冬天的时候你可不许伸手到我身上来取暖。”
常平很忍不住,低头捂着嘴笑,然后含着笑意对云儿说:“云姑娘,常平准备了蜜饯,吃了药,含一块蜜饯,也就不苦了。”
云儿大眼瞪小眼,对着温岫的背影直喷气。
……
温岫卧在书房几案前,案上摆了两份书信。一份是他父亲在他母亲督促下写的一封家书,大意是入秋了,要他保重身体,又提前要求他今年过年务必回家参与宗族祭祀。
另一份是大哥温乔的书信。信中提及他好生安抚了在明月楼里被云儿屠戮的甲士的家人,也瞒住了家中的父亲长辈。但话里话外颇有些责备他的任性,很有兄长的威严和包容。另外又要求他务必回家过年,藉此两兄弟围炉煮酒,论一论近来的形势。
两份家书,令温岫重温一种庄重而深沉的家族情意。他看着待立两侧的阿忠和轻烟,多少有一点点感触:“父亲、母亲、大哥不约而同的希望我回家过年。也罢,淮南一战后,长卿过家门而不入,殊为不孝。这件事情……你们都是常年跟着我的人,我也并不避讳你们,我如此安排,虽然有私心,却也不全然如此。”
轻烟听了肃容拱手:“属下绝无此心!属下从大公子处来,大公子送别属下时,千叮万嘱,说是二公子的心思他明白,要属下给二公子道一声委屈了!”
阿忠沉吟了一番,说得更为谨慎:“小人全凭公子吩咐。”
温岫没有动,紧接着就吩咐:“轻烟,你这就上路吧,禀报父亲、大哥,道一声恼,说长卿今年必回家中参与祭祀。而后你再到南山来,这回回家就轻烟跟着我,阿忠就留在这儿吧。”
轻烟领命,旋即消失。
温岫沉吟两番,安抚阿忠:“劳阿忠辛苦一回,与常平在这照顾云儿过年。”
阿忠恭敬答应,没有半句疑问。
温岫想了想,又问道:“你平日看她如何?我知你是心里有主意的人,你也知道什么时候、什么话该说、不该说。”
阿忠心中叹息,暗道小公子阿小公子,你不让阿忠跟着回金陵,反而让轻烟那小子陪着,不就是怕阿忠在老爷夫人跟前露了山间的半分么?可阿忠既然知你的心思,又岂会胡言乱语?思及此处,阿忠正经跪下,庄重的说道:“老奴一片心思,绝无半点是为了自己。二公子,今日容老奴也倚老卖老一番。云姑娘,老奴看了两个月,该怎么说?人是难得的,模样顶尖;脾气么,粗糙,但中间的道理一点儿也不粗糙,真正是清明透彻的。”
“可是,老奴要说一句公子不爱听的!这姑娘,公子不该长长久久的放在身边!”
温岫听得心中不快,却没有止住阿忠,只是示意他继续说。
阿忠磕了个头,继续道:“不为别的,就为她是个草莽之人,是个心里不把规矩当规矩的人。这样的人,再好、再难得,也是难用一片真情意留住的。老奴怕公子用的这番心思,日后白费了、会伤心啊!”
温岫皱眉,理智上知道阿忠说的句句事实,可感情上,他有些难以接受。云儿……他这样的用心,难道她真的是千年铁树不开花么?近日云儿与他感情甚笃,他始终不相信自己会看走眼,云儿真是那喂不熟的白眼狼。何况……自己也真的尝试丢开她、放任她的生死,结果么?有目共睹……
微微叹气,温岫浅笑着:“阿忠,忠叔……长卿早前就曾经丢开她,可惜……时至今日……忠叔,若此刻丢开她,长卿那心情,与日后她违了长卿素日的情意独自跑开了,并无不同……”
阿忠浑身一震,抬头呆呆看着温岫,发现温岫的浅笑里只有自嘲,却并没有半分的不实。他一叹,伏在地上半句话也说不出,最后沉沉的声音道:“如此,阿忠明白了,真有那日,阿忠拼了性命也不让云姑娘离开这儿的。”
温岫笑笑,又郑重托付:“常平虽然稳重,到底见识不如忠叔。你陪着云儿在山间,别让她胡闹。出了南山,难保没有人想要她的性命。何况,孙天师至今杳无音讯。”
阿忠一一答应了,又不顾尊卑的千叮万嘱,让温岫回家了不要拧着老爷夫人的意思,才退了下去。
阿忠前脚走了,后脚云儿后面跟着翰墨,两人就在书房门边探头探脑。
温岫早就知道了,只款款走到书架旁随手拿了一本《吕氏春秋》,闲闲说道:“云儿素来不讲规矩也罢了,翰墨什么时候也这样学了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淘气?”
翰墨扁了嘴,在云儿身后转了出来:“翰墨知道公子处置事物,不敢上前打扰。”
温岫笑笑:“是么,你不说,我还以为今日你忘记自己还长了一张嘴,不会张口问一问的。”
翰墨扑通的跪了下来,哭丧着脸:“公子,翰墨错了。”
温岫看了翰墨一眼,又扫过趴在门边的云儿,继续埋首书本:“去找阿忠,想来你也有些日子没有温习这茅舍该有的规矩了。”
翰墨一脸不自在的退了出去,连看也没敢多看云儿一眼。云儿有些咋舌,话说,温高门这是教训下人?她慢吞吞的挪了进来:“喂,温高门,你罚那小子了?他哪儿惹你生气了?”
温岫其实正为阿忠的两句话有些不自在,有气撒不出来,看见翰墨不合他心意,自然就冲着翰墨去了。眼下云儿两句问话,倒叫温岫心里不知什么滋味。今年他回家过年,家中母亲还不知道安排了怎样的鸿门宴等着他,可是云儿一直仿若未觉,真叫他浑身的力气都堵了出口,话也说不出来。
云儿看见温岫不说话,浑身又有些冷意,就不大敢真去惹他,只低了声音:“我喝药啦,一滴都没有剩……昨夜……你不是说要教我下棋么?还算不算话?”
温岫一顿,只觉得云儿话里面多少有些服软,又讨好他的意思,心里的藏得好好的焦躁也退了一些。转眼他又看见云儿穿了那美丽惊人的茜纱衣,又不免想到她毕竟听懂了自己的一句“女为悦己者容”。
放下书卷,温岫向云儿示意:“到这边来,我教你。”
云儿旧日得过且过,没有习惯提前打算将来,所以是真不知道温岫心里的患得患失。眼下温岫说的平常,她以为温岫没有生气,便和平常一般,有些雀跃的在棋盘前盘腿而坐:“你是说过这玩意比那六博还刺激么?”
“围棋,实则是黑白之间的厮杀。若棋逢对手,真正是痛快之极的事情……”,温岫走了过来,才款款卧下,就皱了眉,往日云儿那胡人做派,今日格外刺眼。
云儿看得到温岫的表情,往自己身上看了一遍,也皱眉:“温高门,今天那根筋不对?一大早的自己给自己不痛快?”
话音刚落,温岫手上执着的一枚黑子就飞了过来。
云儿压根没想到温岫说变脸就变脸,猝不及防间,那黑子就重重打在了她的右手上。“啊”的一声惨叫,云儿一蹦老高,抱着右手直跳脚:“温高门!你发哪门子的疯!我哪里得罪……”
“啊!”,云儿话音未落,惨叫又起,接连两枚黑子打在她的膝上,她只觉得双膝一麻,便重重跪倒在卧垫上。
酥麻的滋味还没过,又两枚棋子打在她的肩膀上……这下云儿真正是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只挺胸收腹的卧在棋盘前,眼泪汪汪的瞪着温岫。
温岫这才住了手,露出一缕浅笑的上下打量:“云儿这正经一卧,当真贤淑高雅!”
姥姥的!老虎不发威,你就当病猫!
云儿一声低吼,拼了一身剐也要把皇帝拉下马的气势,一瞬间越过棋盘,推到了温岫温高门!
咣当一声巨响,棋盘棋子掀倒了一片。最重要的是,云儿成功的把温岫压倒在身下!
温岫一肚子的不快,到了此刻反而被云儿掀了个底朝天!他悠然自得的双手枕到脑后,极无辜的问了一句:“云儿,然后呢?”
云儿一听这话真是恨得牙根痒痒,低吼了一声,双手扒拉着温岫的衣襟,然后照着温岫裸、露的锁骨猛啃:“混蛋,我叫你装!咬死你,我叫你装!”
……
云儿,貌似这叫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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