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

　　展颜被少年抱着兜兜转转来到一个一个偏僻冷清的小院落，舞姬女子站在院墙边止步不前。少年直接进入一间房，挑开水晶帘，赫然看到一女子半躺在床，原本娇俏艳丽的脸现已容颜苍白憔悴。看到少年的到来，她恍若未见，只是拿空荡荡的眼神望着窗外。那是怎样一种眼神啊，似乎心成死灰，人生无望。

　　华服少年轻轻坐在床边，低声呼唤：“尘儿，尘儿，我带孩子来看你。你看孩子多像你。”展颜出小胖胳膊：“两——两——”女子空茫的眼神转到展颜和少年的脸上。少年握住女苍白纤细的手柔声道：“我们把她养大好不好。”

　　女子呆呆地望着少年，突然情绪失控：“她不是我的孩子！她不是我的孩子！”伏在床上哭得几近失声。少年轻轻揽住她，呢喃道：“尘儿，你只是太累。我们会好好活下去的，等这件事过去后，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将孩子抚养大，我们做一对恩恩爱爱的老夫老妻……”说话间满脸的温柔憧憬。

　　然而女子却痛哭：“你不要骗我，我看不到孩子长大了。如其让她以后无父无母，流落在外吃尽苦头，还不如让她随我去了。”少年正色道：“她虽然是个孩子，懵懂无知，但是你没有资格替她选择。你下的药差点要了她的命，你以后不要再想这种胡涂事了。”女子却忽然冷静了下来，泪眼朦胧地看向少年，低声说：“没有以后了……”轻轻从少年怀里抱过孩子，温柔道：“这是我们的女儿，我希望看着她幸福平安地长大，我想……和你一起看着她长大……可是，我无法看到她长大了……”展颜如炸雷过耳，整个人都被震懵了。原来自己中的毒是生身母亲下的，而现在这具身体的父母似乎在诀别。

　　少年抱着女子，女子抱着展颜，他们在这个寒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依相偎。女子原本相貌甜美，苍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红晕，更让她的表情充满柔情蜜意，她紧紧抱着展颜，依偎在少年的怀里，像一个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她轻声少年问：“你一定要去京城吗？”

　　展颜看到她嘴角血迹宛然。少年似什么都没有看见只是点点头。女子神情温柔，没有追问也没有劝阻，只是轻柔地抚摸着少年的脸，低声道：“你还是这样，你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女子嘴角带笑，血却不停地从她的嘴角滑落滴在少年的衣襟上、展颜的襁褓上，“如果我早点认识你该多好啊……”少年紧紧地抱着她，柔声道：“不晚。”女子含笑将头埋在少年怀里。

　　窗外寒风呼啸，窗内死寂如坟墓。女子的呼气急促，渐渐又缓缓了下了，她依稀是回光返照，爱怜地看了一眼展颜和少年，深深地叹息了一声，闭上双眼，两行泪从眼角沁出。这个娇弱的女子带着深深的遗憾和怨恨离开了这个世间。展颜虽裹在襁褓被少年和女子抱着中间，仍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寒意，根根汗毛竖起，忍不住打了一个又一个寒颤。少年只是无言地抱着女子，紧紧把脑袋埋在她的颈间，仿佛她从未离去。

　　王妃逝去，似乎对整个王府毫无影响。丧事办得匆忙而又简单，只是寻得一处风景秀美的高处葬了。据说这是王妃的心愿。

　　雪，已经下了整整一天，天已经黑了下来，今夜对展颜来说注定是一个无眠之夜。因为她正在奔驰的马背上。抱着她的便宜老爹告诉她这是去找他外公。展颜再次感叹古代交通的落后，没有车没有灰机，在马背上被颠得想吐。最可怜的还是她那个少年爹爹，这寒风吹得……他一定很冷。

　　经过长久的黑暗，展颜终于看到一座灯火通明的府宅，里面似乎也人来人往，形色匆忙。少年王爷并没有让门吏通报，而是直接骑着马冲进了内堂。路上人们纷纷慌乱闪避，无人敢上前阻拦。

　　内堂端坐着一位穿着官服的威严老者，少年王爷下马，在飘雪的玉阶前跪下：“小婿拜见岳丈大人。”老者转过脸不去看他。少年有些讨好有些胆怯地又喊一声岳父。展颜忽然觉得有些心酸，就跟心被人丢到油锅里一样刺啦刺啦地响。

　　一声岳父让老者忍不住转过脸来重新看着少年。在寒风中疾驰让少年王爷的脸被吹得通红，他本来就年龄不大，又有些娃娃脸，脸上的红晕让他显得愈发的稚气娇弱。老者心里暗叹一声，神色缓和了一些：“你进来吧。”少年王爷入内，关上门，又对着老者深深跪拜下来，磕了一个响头。老者长长叹息了一声：“罢了，你起来吧。”

　　少年上前将展颜递给老者，道：“小婿此去京城，恐怕又去无回。这孩子交托岳丈大人照料。陛下一向对凌氏心怀愧悔。这孩子由岳丈照料，将来小婿如有不测，陛下也会念着凌氏一族而饶过这个孩子。”

　　长者接过展颜，一拍扶手：“胡涂！陛下是什么人！他连周仁的情分都不顾念，连你的情分都不顾念，他还会顾念我凌氏的情分！你这次是再次害了我凌氏一族啊！这么多年难道你害我凌家还不够？”少年王爷深深一礼，道：“小婿不肖，小婿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我不能不管他……我自由办法让陛下不为难凌氏一族。岳丈大人多多保重。”老者叹：“你们这都是报应，周仁是，你也是！”

　　少年王爷只是深深看了幼小的展颜一眼，又给老者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小女就交给岳丈大人了。这一跪，一为感激，二为谢罪，三是替尘儿而磕。”老者听到“尘儿”两个字身体一颤老泪纵横，摇手道：“罢了罢了，你们祸害了我的女儿，外孙女由我自己养也好。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展颜看向她这个少年爹爹，少年王爷也在看她，目光有怜悯有疼惜也有决绝：“就让她随母姓，取名展颜，展颜忘忧。望她快乐平安。小名独活，原来健康百岁！”

　　言罢，少年王爷便一挥衣袖，起身决然出门，跃上马儿一骑绝尘而去。

　　老者抱着展颜望向少年王爷离去的方向，喃喃感慨：“可惜了，那个孩子。”又低头慈爱地怜悯地看着展颜，叹道，“希望你长大以后不要像你娘一样倔强任性。展颜，独活。外公希望你能够像名字一样，快乐平安，坚强健康。”

　　展颜怔怔地看着漆黑的夜幕，看不到少年离去的背影。心里五味陈杂，虽然和那个便宜老爹只见了几面，自己没有穿越的时候说不定比这个爹爹还要大些，可是他毕竟是自己在这个陌生世界血浓于水的亲人。想到这一分别有可能就是永诀，顿时觉得心里十分难受。

　　少胤五年，右相周仁谋逆被杀，其弟周小侯被乱箭射死，周氏一族满门覆灭。青王沈夙夜初被逆党迷惑胁迫，后手刃逆贼头领周仁，陛下念其年幼兼斩杀逆贼有功，然造反大罪难以幸免，暂押入天牢听候发落。万氏一族举报有功，万庆擢升为左相，原左相舒予擢升为右相。

　　没有人说话时会避讳一个不会说话的幼童。展颜时常能够听到丫鬟下人们在她面前毫无顾忌地讨论周相谋逆之事，她们以为展颜只是个婴儿，什么都不懂。也幸而是这样，展颜才听到了许多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据说，当初皇帝十分宠信青王，青王幼年时便与少年的皇帝流浪于民间相依为命，后来有随皇帝南征北战夺回皇位。皇帝和周相也情同兄弟，皇帝幼年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周相，并受他帮助与保护。

　　据说，皇帝将青王关押在天牢，既不审问，也不发落。一有大臣提起，皇上便大发雷霆暴怒不已。朝廷人人噤声。

　　据说，皇上自从周相谋反之后就抱恙在身。京城血洗了一批又一批人，整个京城都弥漫着血腥之气。

　　据说，……

　　各种传言纷繁复杂。展颜只关心的是青王处境如何。由于过于焦虑，展颜消瘦了不少。但是由于她是寄居在外公家，又是罪臣的女儿。伺候她丫鬟自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例行公事地照顾她的日常生活。

　　冬去春来，展颜终于听说，青王被流放墨州。她听外公皱眉道：“墨州路途遥远，偏僻荒芜，并不在陛下的控制之内。看样子陛下是放弃了那孩子。且不说那孩子能否活着到达墨州，就是到了墨州，也未必能活下去。我看那孩子自幼被陛下宠坏了，娇贵的很，恐怕他熬不过这一关了。”说着叹气看向展颜，“恐怕他这一去，你真是要独活了。”

　　展颜很忧伤，时常觉得自己悲伤逆流成海。她知道流放意味着什么。有没有人给爹爹送行，有没有人给他整理行李。他看起来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展颜心里更多的是惶恐，如果这个爹爹有什么不测，自己该怎么办？她不想一辈子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外公虽然对她很好，但是没有功夫关心。在凌府的生活并不幸福丫鬟都不把她当回事，她还经常受到表姐表哥们的欺负。展颜虽然已经会说话，却很少开口，丫鬟经常嘲笑她是个小哑巴。

　　展颜时常站在小床上踮起脚尖推开窗户，默默地看着窗外，总是觉得有个盼头，也许哪一天，爹爹或爹爹好友会把自己接走。可是一转念想自己是爹爹亲自托付给外公的。恐怕不会有人来接。再说了爹爹的好友估计也受牵连了吧。这样一想，展颜愈发恍惚不安。她不想孤独地生活在这个陌生冰冷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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