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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
十月初八。
李宅大喜的日子。
宾客如云,红灯高照,李家宅院上上下下喜气一片,新娘子已经打扮得妥妥当当,就等喜娘扶去拜堂。
可新郎倌却不见了。
昨夜送吉服的时候明明还在屋里,到了这个时候,却不见了人影。
长青子找到楚疏言,问道:“公子可知行南去了哪里?”
楚疏言摇头:“这个时候,他能到哪里去?”
长青子忽地皱眉,脸上已有怒气:“大约我长青子这张老脸已经搁不住了!轻衣就如同我的亲女,他居然敢这样轻慢!”
这位武林名宿发起脾气来,十分可怕。楚疏言也十分忧心:“前辈不要误会。行南不辞万难去取绿离披,对李姑娘的一片心意,前辈应当知道。他一直说李姑娘会是世上最贤惠的妻子,断无放弃之理。”说着他也忍不住皱起了眉,“我出去找找看,也许有什么事情也说不定。”
长青子想想点点头——轻衣才貌双全,温柔端庄,哪里有男人会不要这样的老婆?!
除非他傻了!
楚疏言连忙出门,走得太急,在大门口差点撞上一个人。
这人,头发凌乱,神情迷惘,居然是莫行南。
“老天开眼,你总算回来了!”楚疏言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连忙把他推进屋子,将那身吉服塞给他,“今天可是你成亲的日子啊,你跑到哪里去了?”
莫行南一拍脑门,恍如梦中初醒:“天哪,我都忘了!”
楚疏言几乎要晕倒:“这也可以忘记?”
“一时记不得了。”说着,他手忙脚乱地把那身大红衣裳穿上身。头发凌乱,胡子拉碴,哪有半分新郎倌的样子?
楚疏言叫来几位丫环过来帮他梳洗,见他神色很憔悴,问:“你出去有什么事吗?”
这句话,像是提醒了莫行南什么东西,他一挥手:“不要梳了。你们都出去。”等丫环们都走了,他正色问:“要是李轻衣的父亲是个混蛋,我还要不要娶李轻衣?”
楚疏言惊讶极了:“这话怎么说?”
莫行南沉默片刻,把李轻裳的故事告诉了他。
从鱼蓝山一直说到昨天晚上,长长的叙述让他口干舌躁,但细致的回忆却令自己的思路渐渐清晰,楚疏言还没有开口,他自己忽然猛地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这亲不能成!”
他的目中有着凜冽光芒,“我得去找长青子!”
他急如火燎,一掠出房门,便向长青子居住的房间去。半路才觉察出一丝怪异——整幢院子,居然出奇地安静!
怎么可能这么安静!他进门的时候,高朋满座,鞭炮声,大笑声,说话声,把李宅衬得不比菜场逊声。
然而此时此刻,那些声音,好像一时之间突然消失了。
他一皱眉,忽然想起楚疏言还没有追上来——虽说楚疏言武功不太好,也不至于慢到如此!
他心里一跳,急忙回房。
楚疏言无力地躺在地上。
“书呆子!你怎么了?!”
“啊,不知道……”楚疏言苦笑一下,“大概是中了迷药。”
“中毒?!”莫行南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谁在使这无耻的手段?!”
“不知道……你还好吗?外面忽然好安静,不知出了什么事……”
莫行南咬了咬牙:“等我把那无耻之徒揪出来,再碎尸万段!”
他将楚疏言扶到床上,只身去了。
整个后堂似乎都已经空了,经过小径,经过花厅,都没有看到一个人,然后一踏进正厅,他整个身形忽然滞住。
人全在这里。
密密麻麻,全是人。或坐、或躺、或站、或无力地倚在壁上,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高手、府中老老少少的下人,都在这里。
中间甚至有镜轮禅师,只见他无力地靠着墙壁,虽然想运功,却明显力不从心。
连长青子,也只能靠一把剑支着地,怒道:“你这个妖女,到底想干什么?!”
站在他面前的,赫然竟是阿南!
哦不,是李轻裳。
她的头发未梳,风吹得飘飘乱举,脸色苍白,斜斜上扬的眉眼中,充满可怕的煞气。
她站在失去抵抗力的人群中,望向长青子的目光,充满了仇恨与厌恶,忽然瞥见了莫行南的身影,刹那之间,她笑了,笑得嫣然,目光却仍然冰凉,她道:“瞧谁来了?原来是新郎倌。嗯,这套衣服不错嘛,你今天真是喜气得很。”
她说着,忽然向身后冷冷道:“新郎倌既然来了,新娘子怎么还不来呢?”
一个黑衣人飞身便入内堂。
莫行南整个人都惊呆了,指向她,吃吃问:“你、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她身后站着十数名黑衣人,赫然竟是尽堂的杀手!
为首一个怪笑连连:“这位姑娘已是敝堂的第一号杀手,不同我们在一起,同谁在一起?”
这声音吵哑难听,好像粗糙沙石在磨玉,听得人牙齿似乎都要颤两颤。居然是那位尽堂首领!
尽堂的第一号杀手?
不错,以她那样的身法,只要学得一招两式,想要刺杀谁,真是易如反掌。
但是,但是,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找到尽堂?
莫行南只觉得手脚冰凉,一颗心却如被火烧,嘶哑地道:“是你下的毒?”
李轻裳微微一笑:“就算是吧!”
“不,不是你,你不会下毒。一定是他们下的……阿南,是他们逼你的,对吗?”莫行南只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看她站在人群中央,站在黑衣人身旁,只觉得她整个人都要沉入那无尽的黑暗里去,他向他伸出手,颤声道,“阿南,不要再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会伤害你!”
他关切的神情,开脱的话语,让她的神色有片刻的缓和,然而这缓和只不过是一刹那,看着被黑衣人带出来的李轻衣,以及一同来的李中泽和李夫人,她骄傲地、冷漠地、仇恨地笑了,“不,是我让他们这么做的。”忽地一巴掌就甩在长青子脸上,怒道:“你这个没有人性的恶魔!你这个该下地狱的混蛋!”
长青子身为武当掌门,哪里受过这样的羞辱?偏偏浑身无力,全然不能还手,脸上立刻显出五道红印,他又急又恼又怒:“你找死!”
“啪!”他脸上又着了一下,李轻裳握住他的衣襟,狠狠将他推倒在地,逼近他,尖声道:“你敢跟我提死字!你看看我是谁!看看我是谁?!当初是谁把我送到死路上去的?!”
长青子盯着面前这张脸,眼神从急怒到不屑,从不屑到疑惑,再从疑惑到震惊,他倏地睁大了眼:“你、你、你是……”
“你认出来了吗?我就那个被你送上鱼蓝山的孩子,李轻裳!”
“李轻裳”三个字一出,长青子的脸上登时一片死灰:“你……你居然还活着?”
“裳儿——”李夫人睁大了奇美的眼,不可置信,“你是裳儿?”她拉着李中泽的手,脸上涌上异样的红晕,“她是裳儿?裳儿她不是在徐州染了疫病死了吗?!”
“她是。”李中泽流下泪来,“她没有死,她活着回来了。当年说长青子说她得疫病死了,是骗你的。实际上,他是用裳儿,去换了绿离披。”跟着,他说出了那个换取绿离披的法子。
“他用裳儿的命,换了我的命?”李夫人的手一松,整个人神魂似已离窍,视线触到纤瘦的李轻裳,蓦地伸出手,“裳儿,我的裳儿,让娘看看你,让娘看看你!”
李轻裳脸上带着奇异的笑:“娘?哈哈!是啊,我是有娘的,也是有爹的,还有一个姐姐!我明明有这么多亲人,却要孤苦伶仃地活在世上,受尽煎熬!”她踏上一步,目光一一从自己的亲人脸上扫过,“你们以为,我今天是来认亲的吗?哈哈,可笑的人啊,我是来杀人的,你们这里,所有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
说到这里,她的脸上一片煞气。
十二年的苦楚,十二年的怨恨,十二年的期盼,统统化作了杀机!
尽堂首领将自己的剑交给她。
她接过,剑尖对准了长青子。
“你居然没死……居然没死……”长青子喃喃地说着这两句话,居然没有想到反抗。不过,就算他想反抗,也没有力气了。
她慢慢地笑了起来,剑尖慢慢地移开,“啊,不能杀你,我已经给你安排了更好的死法,怎么能这样便宜你?!”
剑尖移到一名武当弟子身上,她扬起眉,轻声道:“你我无冤无仇,本来你是不必死的。可是,谁让你有这么一个毫无人性活该千刀万剐的师父……”她一面说,剑尖一面下垂,那名武当弟子吓向面无人色,哀叫连连。
“叮”地一声,刀剑相交,李轻裳手里的剑被磕得倒飞出去!
受制的众人,眼前一亮。
莫行南手握背月关刀,挡在那武当弟子面前。
他们还有莫行南!还有问武院身刃状元,莫行南!
打抱不平、行侠仗义的莫行南!
李轻裳的脸色更白了,眼眸幽深,望向他:“怎么?你要杀我吗?要替武林除害吗?”
“你要报仇,就找长青子好了!”莫行南的脸色,也不比她好看,骨头里如有针扎般的疼痛,让他每说一句话,整个面容都要扭曲一下,握刀的手,隐隐颤抖,“这些人都是无辜的!”
“无辜!”她仰头大笑,“一个五岁的孩子被送去喂蛇,就不无辜吗?我就是要杀他们,就是要他们的父母亲人知道,他们本来是无辜,都是被长青子连累。这笔账,到了黄泉之下,你们记到长青子头上去吧!”
“裳儿!”李夫人凄然地唤住她,泪流满面,“不要杀他,要怪,你就怪我吧!这件事,都是我的错。我既然是他的妻子,就不该和别人有私。他是那样高傲的一个,怎么能忍受这样的污辱?”她眼睁睁地看着长青子,“但你也不该那样狠心,一切都是我的错。你们要怪,都怪我吧!”
她说着,忽然向黑衣人的长剑上撞去!
那黑衣人不料有此一变,撤剑已经晚了,李夫人如一朵断枝的花,萎然顿地。
“丝丝!”
“夫人!”
“娘!”
长青子、李中泽、李轻衣,三个人都发出一声凄厉的呼唤。
然而被呼唤的那个人,永远也听不到了。
李中泽忽然冲上来,夺过长青子的剑,只一下便刺进了长青子的胸膛,长青子满面都是不可置信,这个一向敬怕畏他的师弟,居然,敢杀他。
“你该死!”李中泽敦厚的脸刹那间狰狞无比,“你害得裳儿这样,又害死了夫人,你该死!”
“你更该死!”长青子说完这一句,血沫从嘴里溢了出来,他兀自强撑着,“她是我的妻子啊,你竟敢……”
“你一年也陪不了她几天,又算什么丈夫?”李中泽望着李夫人的尸体,眼中流下泪来,“你只顾着做武当掌门,她一个人寂寞冷清,你又怎么会知道!”他提着剑,缓缓走到李夫人身边,抱起她,“她生病的时候,是谁照顾她?她寂寞的时候,是谁陪她说话,陪她下棋?是谁陪她们母女吃饭聊天?是我,是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头贴着李夫人的额头,轻声道,“夫人,不要怕,你不会太孤单,我这就来陪你……”
他的手腕一翻,长剑横上脖颈。
莫行南大惊失色,扑上去握住剑身:“前辈,你——”
“她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李中泽悲哀地道,望着李轻裳,道,“裳儿,别杀人了,该死的,都死在你面前了,你放过这些人吧……”
他说完,目光重新落在李夫人身上,仿佛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的视线拉开,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蓦地,身子软软地倒下去。
莫行南吃惊地睁大了眼,李中泽居然,选择了咬舌自尽。
“你、你们竟敢在一起——”长青子挣扎着想站起来,然而这挣扎这不过是在加速他的死亡,他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与别人死在一起,激愤交加,血流得更多了,头一歪,不动了。
风寂寂地吹来,拂过鲜艳的大红灯笼,拂过众人的发梢和衣襟,拂过满院的花木,花木发出沙沙的声响,似乎在为主人的逝去而悲伤。
厅上的人,都被这一段隐情畸恋震撼,久久,没有人发出声音。
整个大厅,只有李轻衣的哭泣声。
今天,本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可是就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她却要目睹至亲之人的死亡。
还要面对这个不堪面对的身世之秘。
同是李夫人的女儿,李轻裳却一滴泪也没有流。
她只是直直地站着,脖子高高地仰起,脸色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完全苍白。
风吹来,她纤瘦的身子好像随时都要被吹走。
莫行南清晰地感受她内心如同凌迟般的痛苦,自己的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他走到她面前,低声道:“好了,都结束了。”
李轻裳没有看他,眼睛直直地盯着虚空中的某处,连睫毛都没有再眨一下。
她这样,仿佛是一只已经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着着她,莫行南的心,如同在油锅里煎熬。身体某一个地方,隐隐与她的灵魂纠缠,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向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冰冷……一切都那么清晰地映现在他的心上,他一咬牙,一把将她拥进怀里:“难过你就哭出来吧,别这样!”
这句话说到最后,他自己的声音居然硬咽起来。
脸触到他胸膛的那一刹,李轻裳的泪,滚落下来。
她的一切都破灭了,一切都失去了——也许,根本就没有拥有过——唯有他,是这世间唯一的温暖,一靠近,她那颗已经快要结冰的心,才慢慢地淌下了泪。
李轻衣的哭泣却停止了。
她吃惊地看着相拥的两个人。
比她更吃惊的,是身上中了迷药的武林众人。
莫行南是江湖少年一辈最有声望的侠士啊,是江湖未来的希望啊,是问武院最得意的弟子啊,现在,他在做什么?他丢开自己的未婚妻子,当众安慰那杀僧人、施迷药、跟尽堂勾结的妖女!
“阿弥托佛……”镜轮禅师缓声道,“莫施主,请自重。”
亦有人道:“你的未婚妻子,在那边。”
“看来你们精神不错,还有力气管别人的闲事。”声音沙哑的尽堂首领忽然一扬手,众黑衣人长剑出鞘,他转而向李轻裳道,“你的事情,算是做完了。剩下的,就是我的事了!”
黑衣人的剑,齐刷刷指向当场众人。
莫行南脸色大变,松开李轻裳,背月关刀一振,然而以他之力,也只能挡住其中两个,另外十数把剑,毫不迟疑地落向毫无反抗的人群。
蓦然之间,只听一阵奇异的啸声,那十几把剑,几乎同时落地,一落地,瞬间折成两半!
众人才见,发出那奇异啸声,是一把金黄色的巨剑,那剑如此耀眼,似乎上面隐隐有火焰在燃烧。更令人惊奇的是,那剑,居然是自己飞来的!
击落那十数柄剑,巨剑悬在半空,发出耀眼光芒。
“啊!阅微阁!”
不知是谁惊喜地喊出了这个名字,顿时,大厅上一片喜气!
唯有阅微阁的人,才会如此神奇的驭剑之术啊!
“啊哎哎……晚了晚了,又晚了……”
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声音由远及急,不过刹那之间,一个蓝衣少年风一般的掠过来。
镜轮禅师施礼:“我等恭迎使者大驾。”
“你们都这样了,还迎什么迎啊!”
阅微阁使者,居然是个口无遮拦的家伙,他手一伸,巨剑稳稳地落进背上的剑鞘里,“啊呀,都死掉了?!完了完了!!”
他一面嘀嘀咕咕,一面走上去探长青子的鼻息,忽然喜道:“哇,还活着!好好好,总算能带回去好好整治他!”
说着,他就把长青子扛上肩,右手捏了个牵引诀,那模样似是要立马走人,急得众人大叫:“使者!帮我们解毒啊!”
“啊?”正忙着要走的使者回头一看,“没事,就是点迷药,呆两个时辰就好了!”
“可是这里还有尽堂的人啊!”
“尽堂?”迷糊使者露出十分迷糊的样子,“尽堂是什么?”
呜哇,大家还是集体自杀吧,怎么赶上这么一个使者?还是镜轮禅师定力高强,解释道:“尽堂,就是我们曾经多次呈报的杀手组织。”
“呃……这个我不太清楚啦!又没呈到我手里——反正知书人只说把长青子带走就好了!”
“那这个杀害我寺僧人的妖女呢?”
说话的是法见。
莫行南的脸色,一阵发白。
终于,有人说了出来。
“这个啊……”使者略一回忆,向李轻裳道,“你不是在这那个池子里下了‘死亡之眼’吗?自己去好了。”
莫行南一松开她,她便已止住了哭泣,这时望向这有些神经兮兮的使者,忽地一笑:“你是什么东西?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使者一呆,大约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不过很快便恢复过来,居然还点了点头:“嗯,我其实不是个东西,我是望舒山的上灵修。唉,今天倒霉,被派来打杂。你还是听我的吧,我脾气比较好,你要撞见一个脾气差的,可就不止这么简单了。要知道杀僧人是很大的罪过,佛祖也会生气的。”
救众人出水火,清除武林败类,在他看来,居然只是打杂?
“灵修是什么东西?阅微阁又是什么东西?我受苦受难的时候没人管,这个时候怎么跑出这么人管我?”李轻裳似笑非笑,“有本事,你现在就杀了我。”
“李姑娘,不用和他多说。”尽堂首领沙哑一笑,“阅微阁本来就不是什么东西。你看看这些人,已经在安逸里呆得太久了,一有什么事就指望别人替他们解决,所有人都成了软骨虫,小小一点迷药就能把他们弄死。”
众人脸上虽然愤恨,却也止不住心惊,他们的确以为有阅微阁在,天下没有人敢作恶,因此放弃了各自的警觉心。迷药想来就是下在茶饭里,莫行南出门去刚好避过,李中泽或许根本没吃东西,除了这两人,他们没有一个人躲过。
使者若有深思地点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可这有什么办法?阁主答应了别人,要护得这个江湖安宁。唉,我也没办法。只是你也别太嚣张,知书人虽然没说要拿你怎么样,但你也看到了,凭你这几十把剑,还成不了什么事。无论如何,有阅微阁在一天,你就休想把江湖翻过来。”
尽堂首领的目光一冷,向李轻裳道:“我们走吧!”
莫行南脱口叫道:“你不能跟他走!”
“不跟他走,我留在哪里?”李轻裳满脸都是倦意,淡淡道,“这个世界虽然大,早已经没有我的安身之地了……行南,你跟我走吧!你要是跟我走,我就是不去尽堂。我们找个地方住下,我只有你,你只有我,就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她这一声,问得凄迷,娇煞的眉目,俱是哀婉。
莫行南只觉得她整个人似乎都是一团迷雾,风一吹,就要全部化开。
“莫行南!”这声凄楚的呼唤来自于李轻衣,她满面俱是泪痕,满头珠翠零落,大红嫁衣萎尘,哀戚而绝望,“我是你的未婚妻子啊,你、你要抛下我吗?”
一边是端庄温柔的李轻衣,她是他心目中最贤良的妻子,能满足他对家庭生活的所有幻想。
一边是娇煞偏激的李轻裳……她脾气差,爱使性子,行事偏激,她的确不适合做妻子,可是,可是,他的心那么强烈地为她疼痛啊……
他从来杀伐决断,爽快利落,高兴就干,不高兴就拉倒,什么事情,好像都可以在“好”和“不”之间做选择。没想到今天,他却陷入这样儿女情长的两难。
两难……
就这么一犹豫间,李轻裳已经长笑了起来,笑声有若哭泣,她的足尖轻轻在地上一点,飘然向后院去。
尽堂首领大惊失色,叫道:“不要去!那里是死亡之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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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眼!
莫行南所有的呼吸都被这四个字夺去了!
血色涨上了他的眼睛,有什么东西在有胸中挣扎欲出,他向李轻衣一顿首,声音沙哑得简直不像他发出的:“李姑娘,我对不住你了!”
活着,总比死去好!哪怕,带着忧伤和不幸。
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不能让她去死!
不能!
泪珠,从李轻衣眼中滴落。滴到地上,溅起轻尘。
他的背影在她眼中模糊,稍迟片刻,这个男人,就是她的丈夫,就是陪伴她一生的那个人啊!
然而此刻,他飞身而去,追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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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轻裳静静地站在假山之上,面前,是一池碧色的秋水。
“你犯什么傻?!”莫行南急掠而来,“快跟我走!”
“你来了。”她回过头向他微微一笑,“每次都是这样,在我最气你的时候,你却做出最令我心软的事。”
“够了,一切都够了!我带你走,去一个地方,谁也找不到!”
他拉起她的手,她却轻轻地挣开:“你能过来送我一程,我已经很高兴了。”
“你听不懂我的话吗?!”莫行南用力抓住她的肩,“我带你走,带你走!你跟你在一起,你不明白吗?”
他心里焦灼难安,她太安静,安静下来的她,令他有莫名的惊惶,他猛地抱住她,“不要傻啊,阿南,我们找一个地方生活,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是啊!那是我想要的,却不是你想要的。”
她的手轻轻抚上他的面庞,这张脸,流动着令她深深依赖的刚硬和爽朗,浓眉之下,是一对黑亮的大眼睛。
她笑了,因为想起他在鱼蓝山上,那样豪气勃发的样子。那,才是他该过的生活啊!
“行南,你穿这身衣服,很好看。”
他的脸上微微显出红色,“现在说这个干嘛?赶快跟我走吧!等迷药失了效,他们未必肯放过你。”
“行南,你心地很好,一直以来,都很同情我。你追来,也不过是因为不忍心看见我去死罢了。其实你喜欢人的,一直是李轻衣。”说着,她笑了一下,“那是,我姐姐。她是我最后一个亲人,我希望她可以好好地活着。而你,更加要活得痛痛快快,怎么可以跟我在一起偷偷摸摸,躲躲藏藏?那样的你,一定不快乐。”
“随便你怎么说!”莫行南皱起眉,他已经快要急死了,得赶快把她从这里带走,“有多少话,我们以后再说!”
“让我说完。不说完,我怎么甘心?”
她静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胸前,幽幽的藤萝清气隐约传来,她纤瘦的身子不盈一握。那一刻,莫行南的心,忽然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点了一下,只一下,便无可救药地化成了水。
“其实我一直都很喜欢你,虽然知道你喜欢的是我姐姐——不过她那样美丽温柔,的确比我更适合你。”她凄然一笑,望向那片秋水,“这死亡之眼,是我为长青子准备的。听说中了这种毒的人,会生不如死,我那么恨他,就是要他比死还要痛苦。可是现在,他死了,我爹也死,我娘也死了,而你,又是我姐姐的,我一个人,要去哪里呢?”
她的声音,一句比一句低,忽然轻轻一推,她整个人,如同一枚树叶,飘然坠下假山。
坠向那碧绿的秋水。
坠向那无尽的死亡。
“不——”
那一刻,莫行南整个人从四面八方龟裂开来,散成尘埃。每一颗尘埃里面,都有她的影子。
鱼蓝山上,一身黑衣的她。
龙蟒怒时,用藤蔓卷走他的她。
下山初换新妆时,娇俏天真的她。
提起父母,一脸温柔向往的她。
发脾气时冷漠的她。
心情好时微笑的她。
恶作剧剪掉他头发的她。
吃甜心糯米圆子的她。
得知父母真相的她。
……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惨叫,入那死亡之眼的,仿佛就是他!
他跳了下去!
这一跳,带着冲力,比她更快地落下!
“扑通!”
他先跌进水里,水不深,刚漫到他胸前——然后,伸开双臂,接住一脸惊恐的她。
“你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
他浑身湿透,沾满洒下死亡之眼的池水,轻轻颤抖,神情有片刻的迷惘,心里面,却有引声长啸的冲动。
为什么要跳下来?
为什么要跳下来?
“我也不知道。”
他想了想,答,“只是不能让你去死。”
说完这一句,他心里一下子空阔了。
原先那么多的挣扎,那么多道义与信义的纠葛,统统在这一句话里烟消云散。
不能让你去死。
我要你好好活着。每天幸福地微笑。
心面里,刹那间释然。
原来……如此……
他将手平平举过头顶,不让她沾到一点水渍,缓缓地走上岸来。
“你会死的!你会死的啊!”她痛哭出声,“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啊!”
“好像知道吧。”他笑一下,把她放了下来,“但是,我不能看着你去死。小丫头,你才活了几岁?人世间的快乐,你尝到了多少?你怎么能就这么死掉?”
她的泪潸然而下,衣襟很快被打湿。她哭,透不过气来地哭,整个身子佝偻起来,哽咽得完全不能出声。
莫行南的心里,却出奇地安详。
他一直是个暴躁的、没有耐性的人,说话做事,都是风风火火,心里从来没有这样安详宁静过。看着这个女孩子好好地活着,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危及到她的生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碍到她的幸福,他甚至可以微笑起来。
原来,他对她,早已不是单纯的同情了啊!
对她有过怨,有过恨,有过可怜,然而这些情愫中间,爱意,已不知从何时滋生出来,如大片的花朵,铺天盖地的生长,他以为那是天意成就,却没有发现,原来,是因为她。
因为这个,脾气不好、爱使性子、行事偏激的女孩子。
他如此安静地微笑,她慢慢停止了哭泣,脸上泪珠犹在,忽然笑了起来:“你说错了。谁说人世间的快乐我没有尝过?你为我跳下来,我心里很快乐,很快乐!因为这个世上,居然会有这样疼爱我!世上的人,有几个能遇上这样的人?我虽然在鱼蓝山上浪费了十二年,可是,老天爷把你给了我。有了你,过去的那些日子,统统不算什么了!”
她笑着拥住他,却被他挡开:“别抱我。我身上有毒。”
“好吧。不抱就不抱。”她乖乖地收回手,就站在他面前,细细地看着他,“行南,你告诉我,现在你的心愿是什么?”
“心愿啊……”
“是啊,练最高明的武功,喝最好的酒,做最有名气的侠士,娶最贤良的妻子,你的愿望,还是这些吗?”
“阿南……”他还想再摸摸她的短发,可是脸色却越来越苍白,自己明显感觉到体内力量的流失,却仍强笑着,道,“那些啊,做不到也就算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过日子,你才十七岁,才十七岁啊……”
“行南!”
她惊慌地想扶住他,却被他拒绝,看到她的眼泪再一次出来,他大笑:“傻瓜!哭什么!二十年后,我又是一条好汉!到时候你嫁了人,我投胎做你的儿子!”
“我不要你做我的儿子。”她强行忍不住泪,脸上现出笑容,“我要你做我的丈夫。”
“好吧,下辈子,我娶你。”
“为什么要下辈子?你的这辈子,不是还没完吗?”她深深吸了口气,深深地道,“这辈子的账,为什么要留到下辈子?来,我们这就去拜堂。”
莫行南摇头苦笑:“你想做寡妇吗?”
“如果是莫行南的寡妇,做做也无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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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者与尽堂人都已经走了,厅上众人渐渐醒来,就在几名长者商量如何处理三人的尸首时候,莫行南与李轻裳手牵着手,从后院走来。
莫行南用尽全身最后一分内力,烘干了身上的衣服,做个体体面面的新郎倌。
李轻裳微微叹息:“穿白衣服拜堂,好煞风景。”
莫行南笑道:“反正你用不了多久就要做寡妇,正好省得换衣服。”
李轻裳一想,笑了,“嗯,有道理。”
众人听了两个人的话,都大吃一惊,镜轮道:“莫施主,你要娶这个妖女?!”
“她不是妖女。”莫行南好脾气地解释,“很快,她就是我的妻子。”
刚刚从房中出来的楚疏言刚好听到这一句,吓了一跳,“你的妻子,不是李轻衣姑娘吗?”
“书呆子,你来得正好——阿南,这位是楚疏言,他比我大一个月,没办法,你得叫他一声大哥了。”
她脆生生地叫:“楚大哥。”
楚疏言一头雾水地点点头,还想把莫行南拉到一边问问,李轻裳道:“楚大哥,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什么意思?”楚疏言一怔,这才留意到莫行南的脸色苍白无比,说话也有气无力,两指往他脉门一探,登时身子一震,“你怎么了?你的内力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莫行南答的是楚疏言的话,脸却是向着李轻裳,脸上有一种难言的温柔,“我刚刚明白自己的心意,现在,想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事了。”
说完,他牵着她的手,走进正厅。
正厅之间,红烛喜字,样样齐全。
虽然两家都没有尊长,他们还是认认真真地拜了三拜。
此时此刻,大家都看出莫行南动作无力,脚下虚浮,似乎轻轻一推便要倒下。而李轻裳,脸上虽带着笑,眼睛却蓄满了泪水。
两只描龙绘凤的瓷杯交互在一起,两人各自仰头喝下,一向海量的莫行南,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已经连一杯酒也经不住了。
李轻裳轻轻拍拍他的背:“娶到了我,你就高兴成这个样子了吗?”
“临死还讨了个老婆,也算够本了。”说着,他又是一阵咳嗽,这一次,咳出来的,是血。
李轻裳眼中的泪终于落下,脸上却仍然带着笑:“你太不争气了,不然,还可以顺便留个儿子。”
他喘息着笑:“万一儿子不孝顺,我在地底下也要被气死,不要也罢。”
“行南!”楚疏言抢上来扶住他,“到底怎么了?”
李轻裳细细理了理他的鬓发:“他中了死亡之眼。”
“死亡之眼?!”
镜轮大怒:“妖女!使者不是让你自己去吗?!”
“禅师……”莫行南力气渐渐微弱,李轻裳连忙扶着他坐下,他才能继续道,“死亡之眼的惩罚,算我已经代她受过。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还望禅师,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为难她。”
“莫行南!”饶是修行精深,镜轮也忍不住动怒了,更有深深的怜惜,“你居然为这个妖女去死?!”
“是啊,我就快死了,希望……希望禅师可以答……答应我……”
人之将死,谁忍心拂他的意?何况莫行南侠名遍天下,留下一位遗孀,谁忍心责难?
镜轮长叹一声,看着李轻裳:“你好重的心机!”
不仅让这第一少侠替她去死,还趁他死前嫁给他,以求后世安稳。
李轻裳微微一笑:“大师过奖了。”
“心机重一点……也没什么不好……起码……起码可以好好照顾自己……”莫行南说着,握住她的手,交到楚疏言手里,“书呆子……帮我,帮我照顾她……”
楚疏言眼含热泪,点点头。
莫行南放心了,展齿一笑:“你不会怪我不讲义气扔下你吧?”
“行南……”楚疏言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我会照顾好她,你……你放心!”
“好,好……”莫行南点点头,目光回到李轻裳身上,轻轻抬手拭去她的泪,“就算做了寡妇,也不必这样伤心……你还可以改嫁……”
李轻裳点点头:“你不用担心,看到长得好看又有钱的男人,我一定改嫁。”
“男人好看没有用……像百里那样,也不用考虑……”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上的力气渐渐消失,“阿南,我好后悔……为什么,非要等到你去死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喜欢你……”
那只为她拭泪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留给她的最后三个字,是“喜欢你”。
她抱着他,泪一滴一滴落到他的脸上。看上去,仿佛他还没有死,还会流泪。
楚疏言眼中的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莫行南交游广阔,在场诸人,多半和他有一分半分的交情,镜轮更是痛惜这位少年侠士,带领少林弟子,盘腿坐下,低念往生咒。
从始自终,李轻衣都怔怔地坐在地上,怔怔地看着,不知道起来,也不知道哭泣,神魂似乎已经离窍。
李轻裳缓缓将莫行南放下,拭了拭泪,站起身来。走到李轻衣身边,叫道:“姐姐。我们姐妹,在一起的日子实在太短了。抢走了莫行南,我很对不起你。可是,妹子成了一趟亲,却还没有穿过嫁衣,姐姐,你把衣裳借我穿一下好吗?”
众人见莫行南刚死,她却惦记着穿一回嫁衣,居然这样薄情,纷纷露出不忿之色。
李轻衣缓缓抬起头看她,忽地抽了她一记耳光。
李轻裳脸一偏,脸上明明显显五道指痕,她居然还一笑,“姐姐,把衣裳给我穿穿吧。”
李轻衣不说话,反手又是一记:“这两记耳光,第一下是为爹娘……是我爹害了你,关你爹和我娘什么事?你为什么非要大张旗鼓,逼得他们非死不可?第二下,是为莫行南,他那样一个人,你怎么能让他替你去死?”
说着,她忽然给了自己两记耳光,打得又重又狠,半点不逊于打李轻裳的,“这两下,是为我爹,他对不住你!”说着,她缓缓地站了起来,也不顾众人在场,解下外裳,道:“这里的一切,其实都是你的,何况这一件嫁衣?”
她把嫁衣递到李轻裳手里,轻声道:“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妹妹……我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模样……妹妹,从今往后,你就是李家的主人,镜轮大师又答应了放过你,你可以过得比谁都好。我爹对你犯下的过错,你……你多多原谅。”
“姐姐。”李轻裳唤了一声,眼眶就红了,抱住了李轻衣,“姐姐……”
姐妹两个,相拥痛哭起来。
也许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她们更奇特的姐妹。
她们的父亲爱上了同一个女人,而她们,又爱上了同一个男人。
李轻裳穿上了华丽的嫁衣,戴上了珠冠。她的个子小,衣服和头冠都有些大,她却丝毫不介意,走到莫行南身边,转了个圈,问道:“行南,你看,我漂不漂亮?”
楚疏言哽咽着道:“李姑娘,行南他已经……”
“嘘!”她凑到他面前,“不要叫我李轻裳。”她回首望向李轻衣,也望向所有人,清晰地道,“李家只有一个女儿,那就是李轻衣。李家的一切都是李轻衣的。”她灿然一笑,“而我,我是阿南,我有莫行南。”
紧接着,她向楚疏言道:“楚大哥,麻烦把行南扶到房里去,好吗?我还有点事。”
楚疏言点点头,抱起渐渐冷却的莫行南,眼眶又是一红。
她轻轻拍拍莫行南的脸:“不要睡太死哦,要等我哦。”
众人看她已经有点疯颠,楚疏言沉浸在悲伤之中,没有理会。大家不再管她,都跟着楚疏言往后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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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行南被安安稳稳地放在了床上。这张平日里豪情勃发神采飞扬的脸,此时安然地合着眼睛,宛如熟睡。
每个人的心里都很沉重。
莫少侠被妖女利用了!
许多人都这么想。
楚疏言忽然问:“李……阿南姑娘呢?”
“她?八成走了吧!”
“不对。”楚疏言皱眉。他是经过情海生波的人,看得出阿南望向莫行南的眼神,充满了依赖和眷恋,不可能就这样离开。
忽然地,他隐约猜到了,“不好!”他飞身出去,追到池边。
丢弃“李轻裳”这个身份的阿南,站在池中的假山之上。
一身红裳临水自照,夕阳照在她身上,竟有异常的美丽。
不少年轻子弟忍不住想:“难怪连莫少侠那样的人也会甘心替她去死啊,真的,真的很美啊……”
“阿南姑娘!”楚疏言急急追至池边,“不要胡来啊!你答应过行南,要好好活着的!”
“好好活着?那不过是为了他走了安心一点啊……”阿南忽地一笑,“他不在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这句话,赫然与李中泽临死前那句,一模一样。
众人这才明白,她要跳下去。
跳到这洒满死亡之眼的池水里去。
假山之上,阿南轻轻张开两臂,衣袖宽大,被风鼓起,宛如两只巨大的翅膀。她纤瘦的身子,似乎要被风吹得飘然远去。她仰着头,感受这人世的最后一缕清风,“行南啊,我很快乐呢。”
似乎再也经不住风势,她的身子,飘然落下。
“阿南姑娘——”楚疏言冲上来,然而他够不到她。
除了行南,没有人能救她。
因为,再也没有人,肯为她去死。
她张开双臂,微笑地享受着死亡的速度,仿佛又看到了行南黑亮的眼睛。
他舍不得她死……他跳了下来……
更大的风声从她身边经过,他居然跳到水里接住了她……
“扑通!”
无数水花溅起,她感觉到爱与生命的重量。
唯有他能救她。
她的仇恨、亲情……一切都已破灭,唯有他,是她唯一的爱,唯一的救赎。
那双托起她的手,已经随着主人沉睡,而她,怎么能忍受没有他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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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能形容那场美丽的死亡。
她宛如一只美丽的凤凰,翩然坠落。
楚疏言伸出去的手,一直僵硬着收不回来。
原来,世上还有这样一种爱情。
除去死亡,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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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内力比不上莫行南,生命流逝得更快。才走进房间,便已经支撑不住,倒下了。
李轻衣含着泪扶她上床,让她和莫行南并排躺在一起。
她已经不能说话,只能用眼神示意李轻衣将两人的手握在一起。
夕阳如血,照映这如死亡一般瑰丽的爱情,迟迟不肯落去。
而阿南的眼睛,最后看了莫行南一眼,随后,闭——上——了——
她的嘴角有一丝笑容。
在这个人世,她最后看到的是心上人的模样。而心上人最后留给她的话,是“喜欢你。”
已经,够了。
已经,很幸福。
行南,我很快乐。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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