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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月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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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如何?」問是問著白少邪,但恆罪月的目光卻不曾一刻離開雁離。
      白少邪似不在意,緊蹙雙眉卻顯出懊惱神情。「限制行動能力的藥毒我見得多了,但這情況卻是前所未見。」
      「怎麼說?」
      白少邪也不回答,只是走到桌前倒了一杯茶放入雁離手中,雁離捧著茶盞,過了一會兒,他便將茶盞湊近嘴邊,一口一口直到喝乾,便又只是捧著茶盞不動,白少邪扶他站起,帶著他來到桌前,又將茶壺放入他手中,雁離便微傾壺嘴,正好倒滿一杯便停下動作,所有舉止皆是平順自然,只是沒有後續,而猛然停頓的動作便像是斷了線的傀儡,雁離仍是站著,恆罪月牽著他的手,緩緩的扶他坐下,每一個動作都那樣輕柔小心。
      「雁離似乎仍記得身體曾做過的一切,只是無法思考接下來的動作……」白少邪沈吟許久,終是下了決定。「既然孟緋說是宮中秘藥,那麼我還是進宮一趟吧,興許宮裡有什麼記載也不一定。」
      「去吧,並代我向皇上稟明,就說岑仕瑾在許州的那件事──」
      恆罪月還未說完,白少邪已打斷他的話。「我明白,你放心。」
      只是六個字,但白少邪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他身上,知道白少邪有話要問,恆罪月輕輕一笑。「想問什麼?」
      「我若說,我想帶雁離回殘月醫治,你當如何?」
      手指撫過雁離黑髮,恆罪月笑意淡然。「只要能治好雁離,到哪裡都無妨,但我亦會跟隨左右。」
      「為什麼?同情,還是愧疚?」
      面對白少邪急急追問,他卻仍是泰然自若。「也許,這些答案都曾經有過……但現下,我只願在他身旁。」其實想說的還有很多,他想要讓雁離幸福、想要他快樂、想要將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給他、想要和他在一起,看遍世上美好風光,劃過心頭的美麗想像那麼多,卻只說得出,願在他身旁。
      願在他身旁,看著他。
      單是看著恆罪月望著雁離的眼神,白少邪便心下了然,他握住恆罪月的手,語氣堅定。「我定盡我所能,治好雁離。」
      恆罪月沒有多說,只是反握住他的手,多年情誼默契哪需言語,白少邪淡笑離去,恆罪月仍是與雁離坐在桌前,他批閱卷宗,而雁離沈默,彷彿時光倒流,但偶爾抬起頭來,恆罪月總是看見雁離無神目光,有時便這樣楞楞看著,直到墨跡渲染卷宗,他仍渾然不覺,回過神來,才趕忙收拾,先是放下毛筆,再將疊起的卷宗隨意堆到一旁,恰恰便在雁離眼前,恆罪月忙著處理染黑的部分,卻未注意到雁離竟默默收拾起眼前的一片凌亂,待得恆罪月發現,桌上已是一片整齊,看著,卻叫人心亂了。
      握著雁離的手,感受到他也輕輕地握著自己,恆罪月卻再也笑不出來,這只是身體曾經記得的動作,這令他心動的一切舉動已然失去所有意義。
      敲門聲響,他略一應答,走入房中的是言如碧,身後下人則送上午膳,各項精緻菜餚放滿一桌,恆罪月讓雁離拿著碗筷,雁離便自己吃著,每見他碗中菜盡,恆罪月便又挾一些給他,雁離只吃自己碗中的食物,動也不動眼前擺盤精美的佳餚,恆罪月顧不得自己,滿心只想著雁離,直到雁離吃完碗中的菜與飯,他才讓雁離放下碗筷,又舀了碗湯遞給他,雁離便也順從的喝完,接過他手上的碗,恆罪月接過下人遞上的濕巾,輕柔地為雁離擦拭嘴角,雁離不動,仍是坐著,恆罪月放下濕巾後,才見言如碧仍未動半分,不免失笑。
      「樓主幾時也與我客套起來,請用。」微一點頭,他亦拿起碗筷用膳,而雁離仍是坐在一旁,靜靜的,像是一只美麗的娃娃。
      見恆罪月動筷,言如碧方開始用膳,兩人無言,直到下人撤了膳食並換上香茗,看著眼前茶盞中裊裊輕煙,言如碧卻是一聲長嘆,聲極輕,恆罪月卻無法忽略。
      「雁離之事,樓主不必介懷。」
      看向恆罪月清亮目光,言如碧一笑,搖了搖頭。「果然瞞不過莊主。」
      「樓主何許人也?岑仕瑾一幢小小別院哪兒能躲過樓主目光,特意引我前去許州,也不過是要我多嘗嘗相思之苦罷了。」眼角見言如碧笑意更盛,恆罪月無奈低語:「其實,這也是我應得。」
      「盟主目光如炬,如今情勢雖出乎我意料之外,但我並不後悔。」看向雁離,言如碧斂了笑。「也許對雁離而言,他亦無悔。」
      恆罪月雙眉緊蹙,卻仍不發一語,言如碧見他面上不快,竟又一笑。「盟主高高在上慣了,怕是不習慣我們此等人總愛得卑微,可自我入主任風流以來,真能得到幸福的又有幾人,我卻是連算都不敢算!」
      「樓主究竟想說些什麼?」
      站起身,言如碧一聲輕笑、一聲長嘆,彷彿仍希冀著什麼,卻又不敢奢望,深深地望了雁離與恆罪月一眼,他終究什麼都沒有說,轉身離去的背影那樣瀟灑,恆罪月沒有收回目光,看著那背影走向朱紅長廊,終於再也看不見……他知道言如碧想說什麼,也知他為何不說出口。
      看向雁離,後者仍是平靜的看著前方,忍不住伸手捧起他的臉龐,像是只有這樣才能得到他的目光眷顧,雁離的視線緩緩落至他臉上,卻是毫無波動,明明感受到的只有痛苦,他卻無法放開手。
      「雁離,我有好多話,但你何時才願聽我說?」
      雁離沒有任何反應,恆罪月將他擁入懷中,雁離便輕靠著他的胸膛,並以一手抓住了他的衣襟,雁離總是喜歡這樣,像是非得緊緊抓住才能確定他仍在,也許雁離一直都抱著這樣的想法,他不是沒有察覺,卻刻意地忽略,對待雁離,他一直都是溫柔的,但卻不一定放下了真心。
      沒再理會一旁書案上的卷宗,恆罪月抱著沈沈睡去的雁離,任正午的陽光緩緩西移,當月光如銀霜般灑落在他腳邊時,他才驚覺房中一片黑暗,言如碧推門走入,小心翼翼的點燃燈火,一點聲音也未曾發出,其實雁離已醒了,但直到恆罪月將他緩緩扶正後他才睜開雙眼,命下人送上晚膳,言如碧沒多說什麼便又離去,堂前已是紅燈高掛,任風流中一片奢靡紅粉豔光照人,還有人問起那支名動京城的舞,言如碧只笑了笑,說些什麼便搪塞過去。
      其實客官們也只是問問,不會有誰真的把它放在心上,頂多是惋惜無緣得見、或是懊惱晚來幾步,但隨即醇酒紅袖便會吸引他們全部注意,那十五月下舞動京城的月官,不過是一場歡愉中的驚豔,言如碧笑著,與眼前的富商又乾了一杯,而樓台之上舞動樂起,天邊一彎弦月光輝晦暗,任風流內卻是燈火通明,直到四更天,天色濛濛地亮了,而人亦散了。
      人散了,沒有誰真的為誰停留,倦極睡去的小倌們,夢中反覆的只是期待與失落……

      天方大亮,卻又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的雨聲總是擾人清夢,恆罪月睜開雙眼,他睡得不沈,一個夜裡反覆醒轉,總要看看還在懷中的雁離才安心,雁離仍睡著,依偎在他的懷中,彷彿睡得極甜,恆罪月一手蓋上他的耳,不願讓雨聲擾了他。
      單只是這樣擁抱著,便覺得滿足……但明明該是快樂的,心底卻有一處無法填滿的晦暗,深得讓人清醒了,恆罪月緩緩坐起身,不再貪戀雁離的溫暖,但他的動作仍是極輕,甚至不曾動到雁離一分一毫,於是雁離仍是閉著眼側躺在床上,更衣梳洗後,恆罪月卻只是坐在床沿,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彷彿除了這樣看著他再不能做些什麼,直到他的凝視被叩門聲打斷,他起身並打開了門,門外是白少邪與陳曉離,一身水氣的兩人看來精神萎靡,眼下還有著未睡的痕跡。
      「見過盟主。」
      「御醫何須多禮?請。」
      陳曉離與白少邪一同進入房中,白少邪落坐桌旁,忍不住以袖掩去呵欠,但卻仍是微微地笑著。「雁離還未醒來?」
      「也該醒了,我去叫他,你們定還未用過早膳吧,讓下人準備。」他微擺手,一旁的下人便知意退下,另還有人在稍遠處點起了火爐,白少邪在時茶水從不假手他人。
      走入內室,恆罪月輕輕地將雁離抱起,雁離睜開仍有些睡意朦朧的眼,扶著他走下床,恆罪月幫著他梳洗並為他更衣,又扶他坐到鏡台之前,拿起木梳輕輕為他梳理一頭黑髮,他習慣於這些事,縱情過後,雁離總是貪睡的,必要他拉著扶著才肯起身,明明醒了,卻像是耍賴或撒嬌一般的閉著眼,讓自己為他梳洗更衣,他總是由著雁離,他明白,雁離是故意做出那些姿態掩飾身體的疲憊,雁離心細,從不願他因夜晚的放縱而內咎,雁離永遠為他著想,連小處也不肯放過,而那些平時不會放在心上的,卻總是在這些時候湧上心頭,帶著一點無可挽回的悲痛與無奈!
      心一亂,手上也跟著亂了,本已梳好握在手中的髮卻絲絲滑落,恆罪月放開了雁離的髮,站著想了許久,終究只是簡單的為雁離挽起髮綁在腦後,直到一切皆整理完畢,他才牽著雁離走出內室,而白少邪與陳曉離正低聲的不知討論著什麼,見他與雁離走出,白少邪才倒了杯藥茶,卻只放在恆罪月面前。
      「雁離先喝普通茶水吧。」
      知道他們自有顧慮,恆罪月不置可否,卻先盛了碗湯並著匙子放在雁離手上,雁離便喝著湯,陳曉離放下手中的筷子,像是正觀察著雁離的一舉一動,白少邪只是喝著手中的茶,沒忽略恆罪月眼下的陰影以及黯淡的笑意。
      撤了早膳,陳曉離靜默地為雁離把脈,白少邪則與恆罪月坐在一旁說著昨夜他們的發現,此藥似為陳曉離之師私下所製,陳曉離當時尚小,不明藥性,印象中應記載於其師藥譜內,然多年前的一場大火後,陳曉離手中僅具殘本,但殘本內只存藥性藥效,卻無解法,恆罪月蹙起雙眉,不言不語。
      「殘月莊主,看來你我的推測無誤。」先是對著白少邪點點頭,陳曉離隨即轉向恆罪月。「盟主,此毒雖與性命無妨,但這位公子所服劑量過多,若不儘早清除體內毒素,恐將留下後遺症狀,而此毒我雖無法可解,卻有一個方向。」
      「請說。」
      「實不相瞞,家師除我之外,尚收有一徒,只是早年兩人之間略有齟齬,師兄便離宮遠去……然師兄毒術盡得家師真傳,一年前,我曾收到師兄的消息,若盟主有心,我可手書一封信函,師兄若見,必然傾力相助。」
      恆罪月深深一揖。「既是如此,便勞煩陳御醫了。」
      留下信函,陳曉離便欲離去,正與白少邪道別,轉身背起藥箱的動作卻似欲言又止,然看著恆罪月為雁離撥去頰旁髮絲的輕柔舉止,他終究緩緩開口。「盟主,其實此毒不過是一個傷心人渴望獨佔摯愛的心願……」
      恆罪月抬起頭,笑靨輕淺。「縱然終將傷心,我亦不願如此。」
      陳曉離卻沒有笑,只是點了點頭,待送走人後,白少邪再次步入房中,卻見恆罪月仍是靜靜地看著雁離,他坐到桌前,將信函拿在手中把玩著。
      「可是心痛?」
      「興許更多。」恆罪月仍是輕輕笑著,語氣卻難掩苦澀。
      「我以為你已下定決心……」
      「我不會動搖,這只是開始,我知道。」握著雁離的手,恆罪月輕聲一笑。「我突然發現,原來我與雁離之間什麼都沒有,少邪,你信嗎?我不懂雁離,他亦不懂我,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除了那些蝕骨的歡愛,但那些又算得什麼?
      「罪月,放寬心吧。」除了這麼一句不著邊際,白少邪卻不知還能說些什麼,安慰的話語那樣貧瘠,而恆罪月的心又怎堪得起撫慰?「尋人之事,便交予我。」
      恆罪月點點頭,又道:「少邪,我想帶雁離回冷月。」
      「也是,雁離目前不宜妄動心緒,待在任風流並非上策。你帶著雁離回冷月,若有任何消息,我便往冷月發信。」此時突傳叩門之聲,白少邪站起身,自門外下人手中接過一盅藥湯,並將之捧至恆罪月面前。
      「給雁離?」
      「不,給你。」揭開藥盅,濃厚藥香中,似聞白少邪一聲輕嘆。「你若倒下,雁離又該如何?罪月,你該明白。」
      「我知道,你不用擔心……謝謝你。」
      白少邪嫣然一笑。「待雁離好轉,我便將擔心你的責任交予他就是了。」
      聞言,恆罪月亦笑了,白少邪轉身離去,不忘吩咐下人送上點心以讓恆罪月略解口中苦澀,看著桌上擺放的幾碟點心,恆罪月拈起一塊花糕,卻送入雁離口中,指尖上留著些糕渣,他復含入口中。
      雁離若覺得甜,他也覺得甜,但雁離沒有任何表情,恆罪月也不在意,只是將他擁入懷中。「雁離,我們一起回家。」
      冷月是他的家,他記得曾對懷中人說過冷月也是他的家,但他突然想起雁離當時的笑容,帶著一點嘲諷與無奈,雁離不相信那句話,而現下想來,他似乎也並未放入多少真心,不過是時機需要他這麼說,他便開口了。
      「我們的家。」他又重複了一次,不知是向誰說著誓言一般。
      雁離仍是笑著,彷彿什麼也不明白。

      §§§§§

      這一夜,風輕雲淡,一匹黑得彷彿融入夜色中的駿馬緩緩走近冷月範圍,馬上之人黑衣黑髮,一頂黑色紗帽遮掩面容,許見月色如水,又或是目的將至,他揚手摘去紗帽,月光之下更襯得其眼若燦星、唇如芙華,深邃目光幾欲懾人心魂。其實不過是一時興起,他便悄悄離開了寒月,一路策馬而來,沒想過有人會知曉他的行蹤,卻在看見藍色身影時綻開一笑,沒有人能夠瞞過恆罪月,哪怕是他。
      踢踏聲漸近漸緩,恆罪月淺淺一笑,站起身來,不忘溫柔扶起坐在他身旁的雁離,馬上的宣玥倫略微瞇起了眼,方才那灰紫人影被完全遮掩在恆罪月身邊,他幾乎沒有瞧見,但觀恆罪月神色,看來便是這人了……
      翻身下馬,宣玥倫走向恆罪月,卻幾乎沒怎麼理會後者,而是逕自走向雁離,長指挑起了他的臉龐,雁離毫無反應,只靜靜地笑著,而琉璃般的雙眼仍是一片空靈,恆罪月沒有阻止宣玥倫的舉動,只是溫和的笑看他打量雁離的樣子,直到時間實在過久,恆罪月才輕輕地推開宣玥倫。
      「夠了,還想看多久?」話語之中盈滿笑意,他可沒有忽略宣玥倫偶爾飄到自己身上的視線。
      「自然要看個清楚。」
      恆罪月搖搖頭,一手拂去他肩上的塵沙,又為他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裳。「不說一聲就離開寒月,琴心險些就要煩死,什麼事那麼急呢?瞧你精神不好,定是這幾日都未好好休息吧?」
      「一時興起。」
      不甚同意的看他一眼,又是無奈又是放心的遞給他一把傘,恆罪月一手牽著雁離、一手撐傘,還不忘時時回頭提醒宣玥倫盡快跟上,直入了冷月地界,顧練雨、陸眷風等人亦隨即迎上,接過馬匹及包袱、紙傘等雜物後便又迅速退下,忙著張羅其他事情去,而宣玥倫只是提著劍,緩緩地走在恆罪月及雁離身後,看他們交疊的雙手、看恆罪月淡然的笑靨、看雁離毫無反應的樣子,眼前的情景分明溫柔如斯,他卻只覺掌心傳來一片冰冷。
      若有所感,恆罪月停下腳步,轉身看向他。「怎麼了?」他鬆開雁離的手,轉而握住宣玥倫未持劍的手,試圖暖熱他的掌心。
      宣玥倫卻只是看著他,默默不語,望向那沈靜雙眸,恆罪月忍不住笑了。「怎麼大家都這樣看我?你、練雨、眷風,若是少邪在,怕也是要這樣瞧著我……」
      他知道這樣的目光代表什麼,於是他略微偏頭看向獨自站立在月光之下的雁離,嘴角噙笑,語氣緩和平淡。「放心,我很好,雖說不上幸福,卻也別無所求。」
      手被握得更緊,幾乎已是疼痛的,但恆罪月仍是淺淺地笑著,看著他與雁離走入競龍館,相偕背影卻不是完整的,宣玥倫眼眸黯淡,隱於袖下的雙手緊握成拳,手腕上的舊傷口竟又泛起無法言說的劇痛。
      夜更深沈,競龍館中一片幽靜,而內室之中雁離正自酣睡,床前卻無聲無息忽現一人,來人極緩極慢的抽出手中長劍,龍吟低微,去勢卻甚如雷電,鏗鏘一聲,長劍互擊之間,火花併射,微弱光芒中只見恆罪月笑意哀婉,宣玥倫漠然收劍,卻僅是站立一旁。
      看向床上仍無動靜的雁離,恆罪月放下高懸的心,卻走向了宣玥倫,取走他手中之劍,與自己的安放一旁,復又領著他走出競龍館,欲將破曉,夜色如墨,宣玥倫沒有束髮,烏黑長髮散落晚風之中,面色蒼白如霜,無悲無喜。
      「冷嗎?」時序入秋,不至寒冷,更遑論練武之人自有真氣護體,但他仍是握著宣玥倫的手,輕聲的問著。
      良久,宣玥倫才點了頭,恆罪月便以雙手包覆著他的掌,甚或輕輕呵氣、溫柔摩挲,然宣玥倫指尖仍是透著一絲冰涼,他只有緊緊握著,直到彼此掌間皆是泛紅,偶爾,疼痛也是一種溫柔。
      「你會忘記的。」
      聞言,恆罪月笑著搖頭。「不會,我永遠不會忘記,就像你也不曾忘記過往的傷痛一樣。」
      「我忘了。」語氣生硬,透著一絲逞強。
      「呵,愛得越深,傷得越重,即使忘了,傷痕仍是留著,不是嗎?」鬆開他的手,恆罪月輕捲起他寬大衣袖,溫熱手指劃過他腕上數道平整而深長的傷痕,即使是再好的傷藥,都無法讓這些疤痕消失、即使他與白少邪悉心照料、日夜相伴,仍解不了宣玥倫心中的結,他總是傷害自己,藉由痛楚壓抑毀壞珍惜事物的衝動,這麼多年來,真不知這身軀上又添了多少新傷?
      「我不想你痛苦。」
      「我知道,所以我在這裡等你。」放下他的衣袖,思考許久,彷彿不放心的又拉起他另一邊袖子,果然看見仍泛著血的新傷,就劃在那些舊傷之上……恆罪月輕嘆一聲,拿出懷中早已準備的傷藥為他敷上。「少邪就快找到方法救雁離了,等到雁離醒來,一切就沒事了,你不用擔心,難道你不相信少邪?」
      任他為自己敷藥,宣玥倫緩緩說道。「我不相信雁離。」
      「可我相信雁離對我的感情,所以,你也該相信我,怎麼,難道我這樣的人不值得被愛嗎?」
      宣玥倫靜靜搖頭,看著他的模樣,恆罪月縱是千言萬語,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能靜靜為他上藥,但越看越是覺得這傷口忒深,幾乎可以想像宣玥倫在意欲殺害雁離之前,該是如何的煩惱、如何的害怕傷害到自己,心下更是無奈,拉著他的手想去找錢如蓮,但宣玥倫卻止步不前。
      「玥倫,我們去找大夫。」
      「不用,我習慣了,無事。」他的雙眸緊緊地盯著恆罪月,像是想要看透什麼。「我想聽你說。」
      「說什麼?說你和少邪兩人,分明少邪外表柔弱,骨子裡卻不知比你堅強多少?說……說你這麼大個人了還總是讓我擔心?」他笑著,卻看見宣玥倫不甚開心的蹙起眉,忙又道:「你讓我說什麼呢?」
      「你與他。」
      恆罪月楞了一會兒,只是靜靜地低頭看向他手上的傷,已經上了藥,但新舊傷痕縱橫交錯,看著便覺得痛。「不疼?」
      宣玥倫仍是搖頭。
      恆罪月扯開一抹勉強的笑,輕輕放下他的衣袖。「從前,再嚴重的傷口我也不覺得痛,但雁離……」
      深吸一口氣,右手撫上自己心口,除了陣陣鼓動,還有更多無法言說。「雁離,單是這樣念著他的名字,這兒便泛疼。」
      也許這就是他與雁離的感情,未甜先苦。

      天方微亮便被喚醒的錢如蓮沈著一張俏臉,放下藥箱的動作帶著點不必要的力道,卻又在看見宣玥倫雙手時蹙起雙眉,眼中的不耐轉為無可奈何的擔憂,執起宣玥倫的手,她輕輕的像是怕惹他疼痛的為他上藥,上過藥後又以紗布仔細的包覆傷口,處理完傷口後,錢如蓮自藥箱中取出一只小藥盒,沒多說什麼便將之塞入宣玥倫手中,動作之大,幾乎令人難以拒絕。
      「這盒藥膏不要你錢,擦了以後告訴我效果就是。」
      就著宣玥倫的手打開藥盒,盒中粉色藥膏泛著淡淡清香,恆罪月問:「藥效為何?」
      「擦了不就知道了。」沒好氣的闔上藥箱,錢如蓮背起藥箱便轉身離開,許是氣過頭,連價碼都忘了說,恆罪月微微咋舌,這下只怕帳房總管又要來哭訴了。
      宣玥倫倒沒什麼反應,只是默默地接過恆罪月手上的藥盒收入袖袋中,黑色髮絲隨著他的動作微微飛揚,隨著他走入絕塵樓,繞過重重疊疊的玉壁機關,宣玥倫直接倒上柔軟的大床,恆罪月只是笑著為他蓋上錦被,正想輕聲離去之時,卻聽見身後傳來一句模糊不清的話語,聽起來像是不甚甘願的歉意,恆罪月勾起一抹笑,靜靜地走出絕塵樓,旭日東升,天方大亮,他走入競龍館,看著床上仍自熟睡的雁離,手指溫柔劃過他的眉眼,斂了唇畔笑意,他無法克制的將雁離擁入懷中,深埋在他肩頭的一聲輕嘆似乎吵醒了雁離,但他仍是軟軟的任他抱著,連眼睛也不曾睜開。
      「雁離、雁離、雁離……」聲聲呼喚,多麼渴望能夠得到回應!
      明明就在身旁、明明就是這般觸手可及,但是不夠、不夠,遠遠不夠!狂亂的吻上雁離的唇,恣意吸吮著他的舌,喜悅的發現雁離對他有所回應,但心下一動,他隨即拉開兩人距離,只見雁離強睜著朦朧的眼,雙頰酡紅,微啟的唇瓣彷彿無聲的誘惑,恆罪月的手指顫抖的撫過他仍水亮的唇,卻只是苦澀一笑便將雁離緊緊擁入懷中,其實力道過大了,雁離一定感到疼痛,但他卻無法罷手,像是要將雁離就這麼揉入骨肉之中,永不分離。
      不是現在、不是現在。「我會等,等到你能喚出我的名,等到你願意。」
      放開雁離,笑著看他微微喘息,恆罪月牽著他走下床,一如往日的為他梳洗更衣,顧練雨特地找人來教他如何為雁離盤髮,甚至買了好些飾品給雁離,但顧練雨不懂,在他眼中,雁離的美渾然天成,壓根無須任何裝飾,於是他只是將雁離的髮微微挽起,並斜插一支琉璃簪,打理過後,他便扶著雁離坐在床沿,自己則是簡單的梳洗,又換了一身衣裳,這才走出內室吩咐下人備膳,直到一切都準備好,他才扶著雁離緩緩走出,這段日子以來,他與雁離便是這樣過的,平和中泛著一絲無法滿足的缺憾,而遠方的白少邪仍無消息,他只能等,任由等待磨蝕心神。
      但無論如何,他總是將雁離帶在身邊,飲食起居無不親力親為,他對現狀並不滿足,卻又無法自拔的貪戀,並厭惡著自己,他明知這樣的雁離並不快樂,但也許只有這樣的雁離才願意待在他身邊,那些過往……對雁離來說定是傷害,但他還能怎麼做,他帶著無法言說的恐懼,越是小心仔細的對待雁離,偶爾他總會想,也許待雁離醒來的那一天,如今的一切將成為他僅有的籌碼,想著,他總忍不住微微地笑了,笑靨卻落寞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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