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

　　他注意那位少年有一段时间了。每日途径湖畔的时候，他都会看到少年坐在岸边的石椅上，手拿一个画板，素描用的铅笔却安静地躺在一旁。画纸似乎从没有过着画的痕迹，只是干净平稳地铺在画板上，而少年一坐便是一整天。或许少年早已画了成千上万张，我又怎么知道呢？他这样想着，日复一日地匆匆经过。

　　然后那天，教授生病了，上午的课程临时取消。他只能早早地往回走，有点沮丧。当然不是因为教授生病了沮丧，照他的说法，让人心生明知不可得的懊悔是件很可恨的事，譬如临时取消课程就会让他想到原可以有却不可能有的日上三竿。

　　他自然又在湖畔看见那位少年。想着既然还早，他便径直走到少年身旁，坐下了。少年回过头来，微微一笑，把视线归拢原处。

　　“你一直都只是在看它么？”

　　“恩，”少年点头，“不觉得它很美？”

　　一只在湿地逡巡的白鸟，时而神经质地抖抖身子，扑扇着翅膀从这头跳将到那头。他不置可否。

　　“那你为什么不画？”

　　“我不敢。”

　　“不敢？”

　　“我怕我画下它，它就死了。”

　　“……”所以说，他总是不太懂搞艺术的人。

　　“老师让我一定要画好它。”

　　他看到那只闲适自处的白鸟，此刻正出神地凝视着什么，就像出神地凝视着它的少年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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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叫白鹭。据说是一种很珍稀的鸟类。”

　　“白……鹭……”少年默念着。

　　“你不知道？”

　　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

　　他很无奈。昨晚特意去查了一通资料，还以为至少能说上些话。“你不想多了解它的资料吗？或许对你的画有帮助。”

　　少年忽然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白鹭’……是这样写？”少年拿起铅笔，在白纸上刷刷地写下两个大字。

　　“恩。”

　　少年高举白纸，看看白鹭，又看看纸上的字。“你觉得它们一样？”

　　“明显……”

　　突如其来的困惑让他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眼前的白鹭，伸展开雪白的羽翼复又合拢去，继而低头啄出阵阵涟漪。

　　它似乎乐在其中。而他感到头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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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枯燥的生活里如果有了期待，哪怕只是一丁点，都可以成为寄托。

　　他开始习惯每天陪少年坐上一阵子，偶尔交谈几句，大部分时间便一起看着湿地上的白鹭，看它自顾自地嬉闹，自顾自地发呆。然后渐渐地，那支铅笔不再安静地躺在一边，它随着少年的手勾勒出粗细有致的线条：起初是丛生的野草，接着是平静的水面，再接着是浮动的云絮……

　　“不觉得闷？”少年突然很认真地盯着他问。

　　“噢，当然不。”

　　这是少年头一回主动搭话，他有点受宠若惊。

　　觅食完毕的白鹭仰直了脖子，在湿地的草丛间昂首阔步，一只脚重重地踩进泥里，另一只脚轻轻抬起，交替前行着。“我是来这里解闷的。”他说。

　　少年淡淡地笑了，也不再说什么，低头继续未完的素描。

　　“你的老师没有给期限么？”

　　“什么期限？”

　　“交画的期限。”

　　“一定要有？”

　　“就像学生要按时完成作业，大人要按时完成工作，任何事情都会有个期限。”他揉了揉太阳穴。

　　“老师只让我一定要画好它。”

　　“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你永远也不能完成这幅素描呢？”

　　“永远啊……”少年抬起头，仰望无限延展的苍穹，想象自己正在其中迷失。

　　他意识到应该转个话题了。

　　“你会完成这幅画的。”

　　“恩？”少年显得茫然。

　　“因为我一直期待着某一天，能亲眼看它飞进你的画里。”

　　夕阳的余晖洒下，白鹭像是累了，把雪白的身躯停栖在芦苇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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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再也没有出现了。

　　少年依旧坐在石椅上，每天不停地描画着、涂改着。少年试图回应他的期待，时间却证明一切只是徒劳。白鹭终究没能飞进少年的画中，少年也慢慢地不再挣扎。

　　某一天，几个学生模样的路人经过。

　　“你是说他……”

　　“恩，不小心坠楼了。”

　　“死了？”

　　“唉。”

　　“听说还是我们院的。”

　　……

　　一阵振翮的声响，白鹭极尽伸展了羽翼，蓦然往高空离弦而去。少年屏住呼吸，窥得一袭白影映衬着蔚蓝苍穹，先在湿地的上方盘旋数回，继而越向远处，直到这抹雪白完全溶入无限的蔚蓝中。

　　少年何曾亲眼目睹过这等身姿，霎时像受到感召，手中的画笔开始淋漓尽致地勾勒，决意要完成一项未竟的伟大事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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