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芙蓉（sj）

　　朴正洙在倒下毒药之时，是用一双笑眼注视着金希澈的。

　　初饮下时，他神色便有了略微变化，那张白净的脸上立即升起不很明显的潮红，旋即，唇上的颜色也变得更为鲜亮起来，却不是常人应有的红。

　　金希澈单掌撑着桌面，暗自发力。

　　朴正洙笑笑，从怀里拿出一卷布，摊开在桌上，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银针，根根闪着夺目光辉。光是这架势，便颇令人震撼。纵然是崔始源与他相识不下十年，他的这般模样，自己也是从未领教过的。

　　大概是因为这毒就是他自己所制，他的手法极快，只是用银针扎在几处穴位上，就再没了下文。

　　皆是屏息凝神。

　　善毒之人大多也善暗器，银针便是极好的暗器，在针上淬了毒，更是令人防不胜防。然而像他这如江湖郎中一般用银针为自己解毒的倒是不多见。通常便是一瓶毒药在手，便能置人于死地；一瓶解药在手，便又能让人起死回生。所以他们也解毒，却也只能解得了自己熟悉的，除非是有能解百毒的神药，不然就是遇见同行，也是绝不掉以轻心的。毕竟他们想的是如何杀人，而不是如何救人。

　　崔始源对眼前的场景却并不陌生。

　　他初学医时，便是从穴位入手，待得所有穴位烂熟于心后，朴正洙才给了他一根银针，自此，那一根纤巧玩意儿便被他当做宝贝似的珍藏着。他下针时的娴熟手法就在眼前，有些东西却是不复从前了。

　　金希澈总觉得这些针的光芒很是刺目，明晃晃的映得他不知眼前为何物，亦不知这半个时辰是如何度过的。

　　他只是不断在回想近来发生的事。申东熙？朴正洙？他开始有些混乱，甚至迷茫。为什么来试毒大会，为什么要他来？为什么要他找朴正洙？

　　这样看来，半个时辰也不过是极短的时间。

　　待他恍过神来之时，崔始源依旧是一言不发，神色凝重。而朴正洙也是面色如初，也就意味着这一回，朴正洙胜。他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今生今世，这双手只为救人性命而生。’这句话，我还记得，”朴正洙将银针插在桌上，嘴角的弧度若有若无，“我就当你这一次，是为了了却我的心结。”

　　崔始源的脸顿时僵硬。

　　到头来，他做的都只是徒劳，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己之见。他想要报杀父之仇吗？想来也未必。他见过那么多人因疾而终。他只是恨，他明明拥有那样一双手，可以用毒叱咤风云，却是要他用药来救死扶伤。这算什么？对他能力的藐视？对自己残忍的一点点恻隐？还是都不然？不过是他的一点私心，他却将那些信口之言当做至宝，时刻告诫着自己。

　　“呵，我竟甘愿为你的自私倾尽所有，果真是瞎了眼。”崔始源再是不复一脸从容，眉头明显地皱起，紧握着瓷瓶的手颤抖起来。

　　“咳。”朴正洙轻咳一声，道：“你既已除了我这一害，便更应将功德延续下去。”那话里是决绝，然眉梢却微动。

　　“朴正洙，你说清楚。”金希澈就在他身旁不足一尺的地方，他身上的异样，自然看得分明，再加上他话里的晦涩意思，心里便觉得不对，当下想捉住他的手腕，却被朴正洙一扬衣袖，躲了开去。

　　还是带着痞痞的玩笑话：“别老动手动脚。”

　　金希澈没笑。

　　满室寂静，到最后还是桌旁的刀疤脸打破了沉默。

　　“李……朴公子的手段，我们早就见识过，在下就不献丑了……”那声音是越来越弱，可其他三人都是漠不关心状。

　　“朴正洙，我只问你，你是否只是为了利用我？”崔始源目光直直地落在朴正洙的脸上，让人无法不去正视。

　　“诚然如此。”话里清清冷冷的，就如同他此刻冰凉的手一般。

　　崔始源像是早就猜到这般打发，不怒反笑，道：“既然你要施与我这恩情，我便无不接受之理。”

　　“这一局，你赢，不过仅限是用毒。”

　　朴正洙微微作揖，几步走到榜前，落下的字却是：十日山庄。那字堪堪映在金希澈眸子里，挥也挥不去。

　　二楼看台上的人还愣在原地，本以为会胶着一阵的高手对决竟就如此草草结束了。

　　崔始源是拂袖而去的，朴正洙和金希澈随后也都回了房。剩下一人自然不会自讨没趣，尽管连一次都没出手，但至少还算近距离看了他们过招的过程。

　　只是那楼下一张木桌还摆着，桌上还有只死老鼠，可人都不在了罢了。

　　李晟敏站在一旁，突然有种人去楼空的错觉。

　　凡事的终结都是如此。他这样想着，带着抹浅笑也在昏暗里隐了背影。

　　金希澈望着朴正洙一身白衣轻扬，又用余光瞟了眼一旁紧闭的门，有些心不在焉。

　　“李赫在那小子呢？”

　　朴正洙转过头看他。

　　“在房里。”他像是早知道他要问，从善如流，“小海身体不适，我叫他照看着呢。”

　　金希澈得了答复才终于安心些，一手正要推门，又看着朴正洙犹豫了一番，方才他的表现实在有些异样，道：“你真没事？”

　　依旧是意料之中的问话，朴正洙倒有些如履重负般的舒了口气：“死不了。”说完，又很是留恋地凝视了金希澈一眼，才独自回了房。

　　这话，金希澈当时并未在意，只当他还同往常一样，说的是玩笑话。

　　也没注意到，朴正洙的背影单薄得有些飘渺。

　　李东海低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目光里空洞又无助。

　　“东海，你怎么了？”李赫在在一旁踱步了许久，终是忍不住，问道。

　　今天是正洙哥的比赛，他怎么能不去，可是刚要出门，却被李东海拦住，说什么也不让他去添乱。他心里有些难受，为什么他觉得自己会去添乱吗？

　　李东海什么都没说，只是平日里闪着光辉的眸子，略显黯淡。就连一向不懂看人脸色的李赫在都看出了异样。

　　“哥他不让我去。”终于发出一声闷闷地叹息，算是回答。

　　李赫在不解，莫非东海去了也要添乱？

　　可偏偏在那句话之后，又陷入了难耐的沉默。

　　一条小青蛇从李东海袖口溜出，冰冷滑过他手上的肌肤，信子吞了又吐，却只是一圈圈盘在他纤细的手臂上，那模样就像是在撒娇，在讨好他。

　　李赫在已经没了初见时的惊恐，这会儿看这小蛇，倒也觉得可爱。他知道李东海安静时便会和小蛇嬉闹，他从他袖间见过各种各样蛇，这些蛇就仿佛是通人性般地会与他交流。只是自己读不懂，便只能做个旁观者，每每这时，他都觉得可惜。

　　就比如现在。

　　一声轻叹低不可闻，那步子便也不再踱了。只是没去注意，李东海脚边的两摊水迹。

　　“他在水里下了药。”声音里的颤抖再掩藏不住。

　　李赫在闻言，便去看水壶，却被李东海制止。

　　“放心，就是些迷药，正洙哥当然知道分寸。”语气里隐隐的有些悲伤。

　　“那你……”

　　看李赫在的慌张模样，李东海终于抬头，笑了笑，那眸子里还闪着泪光。李赫在见了，当下就愣住了。

　　这般场景与初见时的多么相像，同样的一张脸，同样的一双眸。只是那眼神中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他看不透，也不愿去猜。

　　“我早发现那水里的异样，可既然他不愿我去，我若去了，不更给他添恼吗？”李东海的声音几不可闻。

　　李赫在难得的安静，他就坐在他身边，望着他的侧颜，却没料到李东海竟会毫无征兆地靠了过来，把头靠在他胸前。他只觉得襟上凉了一片，却是手足无措。

　　良久，才听得那闷闷地话语，他说：“若正洙哥有事，那便是我的错。”

　　李赫在从没遇过这种情况，自己心下也是着急，然只是轻抚过李东海的肩，只字未言。

　　李东海的声音虽是不大，金希澈在门外却还是听得真切。

　　他旋即跑回房，推开房门的手指却是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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