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女天下

　　与映蓉聊了不过片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瑶姑姑就带人进来了，她身后跟着六个太监抬着三大箱走进来。见到我和映蓉一脸的媚笑，先是欠身施礼，又对着映蓉说道：“楚小姐！韶二小姐将行李运进了宫，马上进宫了，内务府出错了，东苑本是有六位‘贵人’，可是现在……两位韶小姐不能分开，您看您能不能……”

　　我起先诧异，是哪家的小姐这么大的手笔，带了这么多的东西进宫，原来这些东西是靑何的，爹爹竟然给她拿了这么多的……我的心口剧烈的疼痛起来，“咳咳……咳咳……”紫凝见我的反映立刻拿出随身携带的白玉瓶，从从瓶中倒出了一粒朱红色的丹丸未进我的口中，苦涩的药丸刺激着口中的唾液，不就便觉得心中舒服多了。

　　映蓉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看我，又看看瑶姑姑，说道：“好吧！我给姑姑一个面子今天搬去南苑，但是我不希望发生第二次这样的事情！”

　　瑶姑姑本以为映蓉会大发雷霆，却没想到答应的这么痛快，一脸讨好的笑容说道：“这是一定的，一定的！”然后便转身离开了，吩咐太监们将映蓉的包裹拿出去。

　　我疑惑的看着她，她明白我的疑惑，轻声说道：“你身子不好，秀女们又不能带丫鬟，有她在你身边还能伺候你，别担心了，没事的！”

　　我的鼻子一算，忍着要流出的眼泪。自小映蓉就是这样为我着想，十几年来，她还是没有变，这样的好姐妹，天下无双！就算有一天我们要成为敌人，我也一定要尽力保全她，映蓉姐姐！

　　映蓉俯身抱住我，在我耳边说道：“别哭了，我们现在身份特别，我不能在你身边保全你，你一定要处处小心，尤其是那个唐晴儿！还有，小心靑何！”

　　我点点头，目送她出去，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模糊成一个点。

　　天色渐渐的阴了下来，我跟紫凝分别的时候也到了，我牵着她的手踱步出去。她的手在我的手心中越来越冷，冷得刺骨。

　　天边那最后一丝晕红也消失，隐约可见的就是那遥远天际上一层层的暗紫色薄云，一层层，一片片，交相辉映。一只只春燕忽高忽低的掠过屋顶，掠过池塘。池塘中的鱼儿们在水中欢快的游来游去，只有这一方水土，它们的自由也只局限在了这里。

　　小桥的流水哗啦啦的流过，我听见了紫凝低声啜泣的声音，但是却没有理会她，只是拉着她的手朝前方走去，不到片刻，我的身体却不允许我走着这么远，便在桥下岸边的亭中稍作歇息。

　　紫凝忍住抽噎说道：“小姐不要再送了，这条路迟早是要到尽头的！”是啊，再长的路终有结束的那一天，漫漫长夜，寂寥深宫，陪伴我的将是无尽的明枪暗箭，但是终究还是会有结束的那一天的。

　　我转过身，掩饰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努力装饰自己的声音：“你我主仆十年，我们之间更是情似姐妹。我已经替你找好了人家，也算是了却了我进宫前的最后一件心愿，那人是济州府府尹的儿子，年轻有为，虽然父亲的官职并不大，但是至少是个清廉的好官。他不计较你的出身，只要一个踏踏实实，心地善良的女子，娶做妻子！从此，你便可以远离这京华的烟云，平平淡淡的走过一生了！你会很幸福的。”

　　紫凝不语，我知道她是允了，霎那间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这是一场生离死别的相送，从此宫门外，你有你的一方净土，宫墙内，我守着我的一片天空。擦干眼泪，微笑着转身，此刻的我笑靥如花。

　　“你快走吧，掌灯时分了，再不走就违反宫规了，我……就不送你了，你说得对，漫漫长路也会有个尽头，保重……紫凝！”我坚定的说道。

　　紫凝抬眼看我，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掺杂着不言的默契，她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抬头说道：“紫凝谢小姐多年的教导，谢小姐对紫凝的安排！小姐保重！”

　　然后，她转身离开，紫色的衣衫慢慢飘出了我的视线，淹没在了这亭台楼阁之中。朱栏碧户，青瓦红墙。明月当空，我看着远处那一座座宫殿挂起了红色的灯笼，一排排灯笼排列的整齐，将宫殿楼阁映的金碧辉煌。

　　忽然，从北面一条羊肠小道中，身穿相同颜色衣服的女子，很有秩序的慢慢走出。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身着粉色宫衣的宫女，然后身穿朱红色的似乎上了年纪的老宫女气宇轩昂的走在前面，看着时辰，想必这些就是本届的秀女吧，而前面那老嬷嬷应该就是本届秀女的管事嬷嬷了吧！

　　见她们与我的距离不算太远，但也不算太近之时，我悄悄的跟了上去，本是准备回储秀宫的东苑，可是却发现这条路并非我来时的那条路，情急之下，身体却也开始迟缓，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离我走远。

　　心口绞痛，正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忽然听见了一个男子的充满磁性的声音。我抬头望去，站在我身边的是一个年纪大约二十左右的男子，他面如冠玉鼻梁高挺，仪表不凡气宇轩昂。我的眼神对上了那双远黛秋水的深眸。许多年后，每当我想到这一夜，依旧会心悸，哪怕是当我青丝如雪之时，只要想起这双眼睛，还是心跳不已，久久不能忘怀。

　　“你是谁？怎么会一个人孤身在此？”他的神情中有一些责问，还有一些担心，从他的衣着来看他应该是宫中的领头侍卫吧！

　　我垂下眼睑，说道：“我乃本届待选秀女，方才送家仆出宫，天黑路远，找不到回宫的路，就走到了这里！”

　　他眉头皱了一下，大概是在想一般的秀女刚刚跟随管教嬷嬷走了，留下的我，就应该是秀女中的‘贵人’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抱拳行礼，说道：“小主吉祥！天色已晚，让微臣送小主回去吧！请问小主是哪个院的秀女？”

　　“留香楼东苑，有劳了！”我轻声说道，随即向他欠身施礼。他很有礼貌的向我回了礼，我点点头，跟在他后面三步之远。一路生，我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声，那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万籁俱静，只听得见蝉鸣声与脚步声。不知为何他突然轻笑一声，我有些心虚，怕他听见了我的心跳声，以为我是倾心与他的女子，由此引他发笑。我韶伊颜外表看似柔弱，但是内心的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却是男子也不及的，于是脱口而出：“大人笑什么？”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明摆着做贼心虚嘛！

　　他没有转过身依旧保持他的速度，轻声说道：“小主多想了，微臣没有笑什么。”

　　没有笑什么？我明明听见了，但是碍于女儿家的矜持和大家闺秀的礼仪我也不好在追问下去，只能暗暗记在心中，若是日后熟识了，再问吧！日后？我赶紧打消这个念头，我即将是皇后，与他是君臣之别，岂能想些……我的脸颊不紧红了。

　　一路上，我们再无言语。

　　这回走了不久就到了储秀宫，储秀宫他也不便进，便在宫外向我告辞。月光照在他的身上，衣袂飘飘，宛如仙人模样。

　　“有劳大人了！敢问大人如何称呼？他日伊颜定回报！”我欠身施礼，娘说过，这世上欠了什么都好还，唯独人情不好还。“微臣乃领侍卫内大臣，风辰熏！回报就不必了，望小主下次不要再走错路就好了！”他微微一笑，刹那间，天地失色。

　　我点点头，转身进门。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晚离我的生命的尽头只有一线之遥，我跟随去的并非是秀女，而是即将处死的宫女，若是一个闪失，将我认称了宫女，那么前面就是万丈深渊了。不过，我更想知道，如果我从未遇见他，我的生命是不是就会改写成另外一种乐章？

　　大厅里很是安静的，没有任何人，红烛映红了房间。我刚刚坐下，只见外面那一片漆黑夜色中，簇拥着走进来了一个人，那张脸是我相处了十余载却从未认清的脸孔——靑何！

　　如墨乌黑的三千青丝垂到腰际，上面绾了一个小发髻，斜斜插着一支飞蝶搂银碎花钿，浅色的流苏随意的落下，略显柔美，柔心弱骨神清骨秀，香肌玉体玉骨冰肌。凌波玉足，笑靥如花，款款走来。银白色软纱罗裙，外罩一件宽大的软罗纱衣，朵朵茉莉开在衣衫上，气若茉莉，腰间陪着一块蓝田玉，那是韶家女儿的东西，看来父相真的把她当成了女儿。

　　“皖儿见过姐姐”她移步至我面前，颔首请安。七日之前，她依旧还是我的丫鬟称我为‘小姐’，没想到七日不见，从她的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卑微之气，贵族之气围绕玉体，仿佛天生就是闺秀淑女。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了！”我的话带有几分客气，我知道无论如何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韶家何时有了二女儿？”那个惹人讨厌的声音犹在耳边响起，唐晴儿依偎在屏风上，身旁还有两个神情骄傲的女子，她懒懒的问道，口气中带了不屑与轻蔑。我与伊皖虽是有了隔阂，但是我们如今还都是韶家的女儿，在这条路上应该统一战线。

　　于是，一扫我温婉的性格，不屑的瞥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对伊皖道：“这是唐四小姐，是唐太师的女儿，既不是正室所出，也并非长女，所以仙朝的规矩她也不必向你请安！”仙朝的官宦人家的小姐也是分出了等级的，正室为大，然后是长□□先，父亲官阶稍低一品的女儿是要向父亲官阶高一品的女儿请安的，而伊皖却并非长女，所以唐晴儿不必向伊皖请安倒是真的，我这番话说的并非是针对伊皖，而是提点唐晴儿应该向我请安。

　　我用余光看到唐晴儿的脸气的通红，但是此刻她也无话可说，因为我说的就是事实。她若不还口，也就不是唐晴儿了。

　　“我只听说过右相之女韶伊颜，却没听说过有个什么韶伊皖的！也不知道是乡间打哪来的。”她这话明明是在挑拨我们，但是我却有些喜悦，因为唐晴儿是见过靑何的，既然她没有发现伊皖就是靑何，足以证明伊皖可以瞒过所有人了。

　　未等我说话，只听伊皖道：“皖儿不会往心里去的，皖儿虽然自小与师父游历江湖，极少回相府，但也知道大家闺秀是不会与小家碧玉一般计较的！”

　　“你说谁是小家碧玉？”其中的一个女子责问伊皖。飘廖裙纱裹紧绸缎，显出玲珑剔透的诱人身姿。发丝批落至腰际，头上插着一支雕花银钗，流苏伴随她的呼吸而流动。并非绝色之貌，但是却姿色天然。不等我再反驳她，只听外面钟声响了三声，院中忽然灯火通明。

　　只见数十个年轻宫女手中提着灯笼，很有秩序的立在两旁。随即，只见数十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进了院子。走在前面的是一个年纪大约四十左右的女子，刁梢凤眉，一脸严肃。此人便是礼教司仪，顾嬷嬷了吧！负责教导秀女、有权发配秀女。

　　其左右分别立了两名大约三十左右的女子，身着碧色宫衣，距离甚远，以至于看不清她们的相貌。宫中对于宫人的衣着颜色虽然没有特殊的规定，但是观念早已在人们心中根深蒂固，一般来说只有御前侍驾宫女能穿正紫色蟠龙金色绣边纱衣，戴特有的玉佩。往下依次根据不同的主人有不同身份的规定。而从她们的打扮来看应该是从三品的典伊姑姑了吧！有权教导秀女，纠正其行为，正五品以下的宫女见了需问好。

　　随后，跟在三人后面的大概是二十几个秀女也都停止原地，三人同时转身，顾嬷嬷走到前面，依旧是那副不尽人意的脸孔，严厉的说道：“首先奴婢先恭喜各位小主通过了前三关的考验，正式成为了秀女。本届秀女共是四百三十二人，而这四百三十二人中是不会人人都会到达皇上面前的，因为训练过程中若是有触犯宫规的就要贬为宫女！所以，奴婢提前跟各位小主说一声，请各位小主做好准备！”然后看了一眼左侧的女子，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碧衣女子上前三步，欠身施礼说道：“奴婢名为碧春，旁边这位是碧秋，我们俩是储秀宫的典伊，负责教导各位小主，在衣食上若有什么需要可来找我！在起居方面若有什么需要可以找碧秋！”她拍拍手，从大门东侧走入了七八位宫女，她们服饰相同，应该是八品的二、三级宫女吧！只听碧春又道：“这七名宫女分别照顾各位小主日常起居，从左至右分别是明美、明娜、明柔、明伶、明水、明流、明莞！”

　　右边的碧秋走上前继续说道：“训练时间为半年，秀女每月十五可回家探亲一次！在此期间，不论你是才女还是目不识丁的贫女都要接受宫廷的训练，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但至少也要略通一二。所以，从明日起，卯时东苑秀女就要在这里集合，开始训练！明日迟到的就要开始接受惩罚，惩罚的程度不一，轻则罚禁食，重则贬为宫女，更有甚者，罪无可赦者，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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