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爱江湖

　　第十八章
　　第一节
　　舒服的，好像回到了云南。

　　赵丁几发现，此时仿佛是大理城中，寻常的一个初春的黄昏。日暮将落，街道上行人减少。一位身着青衣的少年，拿着一把短匕首，在一家当铺面前踌躇。
　　那是一把镶嵌着绿松石的匕首，仅从剑鞘上看，就知道此剑价值不菲。
　　但这不是这把匕首成为天下名剑的主要原因。

　　它叫小君剑，传说是前朝一位铸剑师，为了他最心爱的小女儿，倾尽毕生心血，铸的一把短剑。剑身小巧轻灵，却削铁如泥，无坚不摧，是武林第一名剑。
　　小君，大概是那个美丽的姑娘的名字吧。
　　这把剑几经辗转，不知道换了几回主人，都是父母赠与最心爱的女儿，或是男子赠与最心爱的女子。剑的价格越来越高，后来也慢慢的在江湖上消失，几乎不曾再出现过。
　　但赵丁几却认出来了，这把剑，能坚硬到刺穿任何东西，包括练成金刚不坏之身的人。

　　他伸出手，唤住在当铺前犹豫的少年。
　　那少年转头，看见是他，高兴得叫道：“少爷，原来你在这里！”
　　赵丁几定睛一看，原来是洛青陈，急忙拉住她说道：“洛儿，你去哪里了？叫我好找？”
　　他将她拥入怀中，责骂道：“你好好的，怎么不来找我？你知道不知道……”
　　洛青陈抬头说道：“少爷，我知道，你很着急，对不起……”
　　赵丁几拥着她，低声说道：“好了好了，我们在一起就好了。下次不要乱跑了好不好?”
　　洛青陈笑道：“好。”
　　只是在她笑的一刹那，就将小君剑拔出，刺在他的胸膛上。

　　赵丁几啊的一声，翻身坐了起来。
　　原来是场恶梦。
　　昨天晚上的事情，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他定了定神，环顾四周，是一家普通农舍，从墙上挂着的家什来看，还兼着打渔的买卖。此时天色昏暗，晨昏莫辩。看来，他可能被一位岳阳湖附近的渔民救了。

　　第二节
　　一见他坐了起来，一位童子赶紧呼唤了起来：爹！爹！叔叔醒了。
　　一个中年农夫推门走了进来，印证了赵丁几的猜测。
　　那汉子对赵丁几笑道：“兄弟醒了？饿了吧？”
　　赵丁几挣扎要站起来，觉得头晕眼花，看来要完全化解身上的毒，还需要一段时间。
　　赵丁几咬牙站了起来，这一次，又是他的错！
　　他又一次错信了梅香，这就是错信人的代价。

　　那汉子急忙上前扶着。
　　赵丁几颔首称谢：“这位大哥，一定是你救了我们。救命之恩，他日一定结草衔环，没齿不忘。”
　　那汉子也听不太懂，嘿嘿搓手笑道：“饿了吧，我那婆子煮了稀饭，要不要吃点？”
　　赵丁几说道：“有劳大哥大嫂了，只是跟您打听一个人。您可曾看到一位小男孩？大概这么高，应该跟我一起的。”
　　那汉子偏头想了想，摇头道：“男孩？没有看见。”

　　赵丁几心往下一沉，脸色发白。洛青陈水性一般，又中了毒，虽然自己一直紧紧护着他，但昏迷之后，也不晓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若是遭遇什么不测……
　　他的心像被挖了去似的，开始空空的痛。

　　那汉子见赵丁几神色又差了一些，忙说道：“不过，我们刚在湖边发现你的时候，你还拉着一个人呢……”
　　赵丁几忙问道：“那人在哪里？”
　　那汉子说道：“在隔壁，我老婆在照顾她，可是她……”
　　赵丁几急切得说道：“请大哥带我去看看。”
　　那汉子说道：“不过她…”
　　赵丁几往前走去，急于确认是否是洛青陈。
　　那汉子没有办法，只好跟着去了。

　　三步两步，就到了中庭，一打帘子，就是另外一个小卧房。赵丁几走进房间，而那汉子却拉住孩子，止住了脚步，口中喊道：“兄弟，你等下！”
　　房内一个胖妇人正给一个人换衣服，赵丁几往前一步，那妇人大叫起来，吓得赵丁几倒退了好几步。
　　赵丁几定神一看，只见洛青陈躺在床上，但身上却半裸着，紧闭双目，苍白着脸。他一颗心刚刚落下，又提了起来。
　　“这位大嫂，请问……”赵丁几开口道。
　　那胖妇人认出他就是早上在岳阳湖畔救上来的年轻人，忙将被子盖住洛青陈的上半身，生气得说道：“你怎么不打招呼就闯了进来？”
　　赵丁几说道：“大嫂，真是对不住，我不晓得你在为他换衣服。”那胖妇人的脸色略缓了一点。
　　赵丁几又问道：“我这位小兄弟的身体怎么样？他的胸口怎么好像……怎么回事情?”
　　“怎么回事情？”听了这话，胖妇人的脸开始扭曲，说道：“不就是这么回事情！”

　　赵丁几走上前，想扯开洛青陈的被子，看个究竟。
　　“喂喂！”胖妇人赶紧压住洛青陈的被子，骂道：“你看完了还要看？”
　　洛青陈闭着双眼，咳嗽了一声。
　　赵丁几着急道：“我只是想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怎么会好像有点红肿呢？”
　　“回去问你娘！！”那胖妇人急得跳脚。
　　赵丁几皱眉，心中十分不悦，说道：“大嫂，这位是我的小兄弟，我绝对不会对他不利的，何必骂人？”
　　那胖妇人骂道：“什么小兄弟，这里只有小姑娘，哪里有什么小兄弟。少在老娘面前来这套。”
　　赵丁几呆住了，简直呆若木鸡。半饷才说道：“大嫂，你说什么？他明明是我的……”
　　“老娘刚给她换过衣服，我还不知道？明明是个姑娘，什么小兄弟？”那胖妇人叉腰说道：“你连人家是男是女都不知道，你不是个人贩子吧？”
　　赵丁几有些站立不稳，看了看床上的人。她躺在床上，青丝披在枕畔上，虽然分明是洛青陈的脸，但也分明是个清丽的少女无疑。
　　他怎么从来没有觉察到，她其实是个女孩子？

　　即便，他对她的情愫，已经爬满了整个心房。
　　赵丁几呆住了，生平第一次，错愕得呆住了。

　　那胖妇人看着赵丁几脸上一阵茫然，迟疑了好一会，才大喝一声道：“喂，你到底出不出去？我让我们家汉子来轰你？”
　　赵丁几定了定神，对胖妇人虚弱得笑道：“这位大嫂，刚才真是有劳了。”
　　他的笑让那妇人愣了下，更加怀疑起来：长的这么俊，不是勾引小姑娘的人贩子是什么。
　　赵丁几继续说道：“其实我怎么会不知道我的表妹是小姑娘呢？但我们出行在外，为了行事方便总把她打扮成男子。没有想到你这位好心的大嫂帮她换衣服，识破了。这次救命之恩，真是感谢。”
　　那妇人将信将疑得说道：“谁晓得你说的是真是假，刚才还说什么胸口肿……”
　　赵丁几赶紧从袖包里拿出了三片金叶子。

　　那妇人赶紧收口，低声问道：“这……这是…….这是什么？”
　　赵丁几将它们郑重其事得放到那妇人手中，说道：“大嫂，我们兄妹二人真的是多有打扰，但我们现在身体不便，能不能好人做到底，帮我们抓一些驱风寒的药？”
　　那妇人咽了一下口水，说道：“驱，驱风寒的药，那当然没……没有问题。”
　　赵丁几又从袖包中拿出两片金叶子。说道：“烦劳大嫂为我们兄妹二人煮一点食物。我们腹中有些饥渴了。”
　　那妇人赶紧抓住手里的金叶子，激动的说道：“没有问题，包在我身上。这位兄弟，你赶紧看看你的表妹身体怎么样。我现在就端粥去。”
　　那妇人冲到门口，又转头暧昧得笑道：“兄弟，你要吃饭，叫我就行了啊，我就不打扰你了。”
　　赵丁几点点头，笑道：“有劳。”
　　最近人贩子也集团化，势力大的很哩，没事还是少惹他们为妙。那妇人如是想。

　　第三节
　　洛青陈在梦中咳了一声，轻声唤道：“少爷。”
　　轻抚着她脸颊的修长手指微微颤了颤。指尖继续滑过她没有血色的嘴唇，他的心，揪成了一团。洛青陈的功力没有赵丁几他们深厚，虽然龙梅香的毒下的并不重，也足以让洛青陈吃苦头。

　　洛青陈，原来是女孩子。
　　赵丁几想着，想着，开始微笑起来。这代表着，很好，他很正常；这也代表着，如果她愿意的话，他们可以成亲，可以生一个像江树尔那么可爱的孩子……
　　他的脸变得有点红……哎，好像想的有点远。

　　要是她不愿意怎么办？他大她十多岁诶，她那么小，什么都不懂，她肯定会拒绝的。
　　他的脸又变得有点哀伤。

　　不会的，他开始劝自己，洛儿黏他那么紧，稍微哄哄就哄过来了。
　　他的脸变得坚定起来。

　　不好，怎么哄呢？活了这么多年，好像没有哄过女孩子。艾无恨在就好了，他最会哄人，怎么讲不要脸，他就怎么讲。
　　啊，该死，那个艾无恨平时跟洛青陈很有话说，他们俩该不会……
　　他的脸开始变得愤怒。

　　“哎，老婆，那个年轻人的脸怎么变来变去的？他在干嘛？”在门口偷看的农夫低声问道。
　　“谁知道？”他老婆头也不抬得数着手里的五片金叶子，“可能真是跟人私奔的公子哥吧。傻乎乎的，不过有钱人都这样。”

　　一缕晨曦从破碎的窗纸里透进来，照在洛青陈的脸上。
　　洛青陈睁开眼睛，刚要坐起来，看到了靠在床沿睡着的赵丁几。
　　赵丁几脸色有点憔悴，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渣，没有梳理好的头发，毛毛躁躁的，即便是睡着了，却依然忧心忡忡得皱着眉头。
　　洛青陈顺了顺气，看到他，噩梦带给她的困扰一下子跑到九霄云外。
　　她跪在他身边，用发梢搔他的鼻子。
　　他睁开了眼睛，虽然眼睛有点红肿，却掩饰不了看到她笑颜时的喜悦。

　　“少爷,早。”她大声打招呼，爽朗之极。
　　“早啊，洛儿。”虽然，昨晚他用了大部分的功力，才将她的毒给逼了出来，但这很值得，不是吗？

　　救了他们的这家人，姓陈。陈大哥和陈大嫂看到他扶着她出来的时候，陈大嫂一拍大腿，说道：“洛姑娘，你可醒了，你把你的表哥急坏了。他照顾了你两天两夜都没有休息呢。”
　　“表哥？”洛青陈看了看赵丁几。
　　赵丁几将碗箸摆到她的面前，说道：“不必计较，以后少给我添麻烦就好了。洛表妹。”他强调最后三个字。
　　洛青陈一撩裙摆坐了下来，眉开眼笑道：“当然了，表哥。哈哈。”
　　陈家夫妇看了看她的样子，心想，这个姑娘可能假扮男子扮久了，真的是不拘小节呢。

　　成为表妹的洛青陈很得意，可是她也没得意多久。
　　赵丁几将药吹凉，放到她的嘴边，扬眉道：“喝。”
　　洛青陈咕嘟喝了下去，说道：“少爷，我都好了，这药苦，我不想喝了。”
　　赵丁几说道：“余毒未清，还要两三天调养呢。”
　　洛青陈皱眉道：“可是我喝了胃疼。”
　　赵丁几将手抚住她的胃部，慢慢将功力输入。轻声问道：“这样有没有好些？”因为将她环在怀中，所以偷偷得闻着她身上的清香，真的是女孩子诶，身上才会香香的。
　　洛青陈靠着他，抬头问道：“少爷，不晓得艾少爷、慕容少爷和小丐少爷他们怎么样了？”
　　赵丁几皱眉想了想，说道：“他们水性一流，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过两日你的身体好了，我们就去丐帮分舵去问问看。”
　　洛青陈说：“我很担心无涯姑娘啊。”
　　赵丁几抚着她的眉头，说道：“你不要胡思乱想。她会没事的。”话是这么说，可是就连他自己，想起艾无涯也是坐立难安。

　　洛青陈叹了口气，想了一想，说：“少爷，我以前觉得，行侠仗义有多威风，笑傲江湖有多逍遥，现在想想，还是很危险的，小命要紧。”
　　赵丁几笑道：“那你还想不想笑傲江湖了？”
　　洛青陈说道：“我不想了，等以后我们回云南，我还是娶个老婆…….哦对，我现在不能娶老婆了，我是个女人。”
　　赵丁几捉住她的手问道：“你什么时候晓得你自己是个女人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洛青陈说：“我那次被凌灵漆他们抓过去，无涯就晓得我是个女人了。是无涯发现的。”
　　赵丁几哦了一声，脸色渐渐变冷，低声问道：“那无涯早就知道了？”
　　洛青陈不觉有它，继续说道：“是啊，后来无涯告诉了艾少爷，艾少爷告诉了慕容少爷，后来小丐少爷也知道了。”
　　赵丁几问道：“也就是说，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恩，大家都很好，这么重要的事，就瞒着他一个，真是太好了！

　　洛青陈奇道：“少爷，你不知道吗？我早告诉过你了。”
　　赵丁几微笑道：“有吗？”
　　洛青陈看他僵硬的笑脸，有些茫然，迟疑得说：“有啊，我有暗示过你。大，大家，都，都以为你知道的。”
　　赵丁几哼了一声，低声说道：“我要是晓得你是女孩子，为什么还让你穿男装，当我的小厮？”
　　洛青陈小声的说：“大家也都奇怪啊，所以他们都说……”
　　“说什么？”
　　“说你心理扭曲……”
　　哎，赵少爷现在的脸，才真叫扭曲呢。

　　第四节
　　“吃鸡腿的时候，不要用手抓！”赵丁几批评道。
　　洛青陈顿了一顿，开始用筷子夹鸡腿。

　　“喝汤的时候，不要发出声音。”赵丁几又说道。
　　洛青陈吸了口气，开始闭着嘴巴咽汤。

　　“女孩子吃饭，要细嚼慢咽。”赵丁几又提醒。
　　洛青陈忍无可忍，啪得将筷子往桌上一放，站起来对陈氏夫妇笑道：“陈大哥，陈大嫂，狗子，不好意思，我吃饱了，先出去消消食。你们慢用。”

　　陈大嫂说道：“哎呀，你没有吃多少，哎，洛姑娘……”瞥见某人铁青的脸色，声音慢慢低下来。

　　吼，有钱了不起啊。

　　找了半个山头，都找不到人，赵丁几开始有点发慌。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万一出现了野兽，洛青陈那三脚猫的功夫，不知道能不能应付的了。
　　也不过说了几句，就气的这样。赵丁几在心里说。
　　可是，哎，自己真是莫名其妙，没有让他知道她是女孩子，虽然很郁闷，但也不是她的错，怎么能责怪她呢？
　　赵丁几越想越后悔，加快了搜索的脚步。

　　“洛儿！”赵丁几看见山脚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蜷着身子在抽泣。
　　“我不在！”听见他的声音，她生气的喊道。
　　赵丁几松了口气，这两天这颗心饱受折磨，不知道苍老了几岁。
　　“气性这么大，跑了两个山头。”赵丁几坐到她边上，说。

　　洛青陈不说话，也停止了抽泣。
　　“好了，跟我回去，外面冷。”他说。
　　洛青陈喊道：“我也不想我是个女孩子，你为什么要嫌弃我？”想到这里，眼泪成串的滚了下来。
　　赵丁几愣住了，说：“我并没有……”
　　“我知道，我知道少爷想男孩子好干活。可是发生这些，也不是我想的啊。”她第一次对他吼道。
　　“我要回云南去，我去找我爹，我会想办法给你银子，把我的卖身契赎回来。”她抹抹眼泪，站起来就走。

　　其实，这么伤心，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喜欢她是个女孩。
　　他对她好的时候，她就像在天堂，他对她不好的时候，她的心就会从天上掉下来，然后啪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可是他怎么会懂她的心情，连她自己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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