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经年

　　再说说这沈家的大少爷沈和。
　　沈和去年从法国留学回来，现在帮沈老爷料理染织厂的生意。按道理说，沈氏夫妇已经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儿子学成归来，有了文化，有了阅历，一表人才，再好不过。但沈大太太有她的愁苦。她总觉得儿子独自一人在外几年，再回来时，身上少了点什么。用她的话说，就是主意正了。虽然沈老爷说，男孩子大了，总该有点自己的想法。但沈大太太偏不信这个理，她总是会不由自主的将自己的想法强加给别人，何况沈和是她的骨肉，是她辛辛苦苦熬过了十月怀胎的痛楚生下来的，理当听她的话，按她的想法来。而沈大太太所说的沈和的“正主意”，就是指替沈和说亲的事。

　　玉烟的父母听了三婶子的建议。临了不久就带着玉烟去了沈家。王太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刚到了沈家，心里那时一个感叹，却又有一点不是滋味。要论相貌，王夫人年轻时也算是邻里间最漂亮的姑娘了。无奈后来嫁给了王德远，本抱着些希望，图他能够飞黄腾达，倒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王老爷的庸庸碌碌，只能给她最基本的衣暖饭足。可是再看看人家沈家，王夫人轻轻将后背靠在了红木椅子上，又伸手小心翼翼的摸了一下小方茶几上的古董珐琅彩。
　　倘若闺女当真可以嫁过来，也算是圆了她的一个心愿。

　　母亲已经替女儿打算好了人家。可虽是如此，作为当事人的玉烟却对这门婚事毫不知情。只是以为父母带她到别人家做客。况且王夫人也是这样对她讲的。

　　明知这天王家要来沈家，沈大太太那天还是起迟了。王老爷和王夫人坐在厅堂里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可沈大太太偏偏不急。她不急，还要拽住沈老爷苦等她。日照三竿，沈大太太依然慢条斯理的喝着茶，不过一会儿，又嫌茶凉，便叫来丫头，命丫头把自己的珠宝盒拿来。不是取出一支簪子，问问沈老爷好不好看，要不就拎着几只式样不同的耳坠儿问沈老爷究竟带哪一个好。到最后真是不得不出去了，沈大太太才慢腾腾的从老爷椅上站起来。摸了摸发髻，又抚了抚衣襟，跟着沈老爷出去见人。

　　沈老爷和沈大太太一前一后走进前厅。王夫妇见到了赶忙起身相迎，玉烟也朝来人方向鞠了一躬。沈大太太看着王夫妇，抿嘴笑道：“想必是王老爷和夫人了。今日家中临时有事，我和我家老爷有失远迎，太抱歉了。”王老爷听此，忙摆手道：“怎会怎会。”那表情，好像他真的收受了什么大礼。王夫人虽是面上含笑，心里却忍不住想骂。什么临时有事，明明是要摆臭架子，好像我们王家跑来求你一样。还有那王德远，惊个什么，一脸没出息的谄媚样，她给咱道歉那也是咱该着的！但王夫人怎么说的出口呢，能不能改变王家的命运，全看这一招棋咋个下法。至此，王夫人补了一句：“哪的话呢。我们这么突然过来，反倒给您添了不少麻烦。”那“您”的字音，王夫人咬得死死地，像是要把牙根咬碎一样。
　　两家见面，少不了寒暄。玉烟陪着众人坐在一旁，对这个沈家夫妇全无印象。从未见过自家有交过这样一个朋友。再听听几人说的话，貌似又并不熟识。父亲就这样冒失失的带着自己和母亲去外人家做客？而且，沈老爷还好说，那个沈大太太和王夫人坐在一起聊家长里短的时候，总是有一搭无一搭的往她的方向瞟，看得她好不自在。
　　但玉烟并没有再细想下去，多想无益。慢慢的，她又沉醉到自己的世界当中去了。她和赵家阿媚约好下周要一同游湖。所谓游湖，就是一同去菁湖采莲藕。赵家与王家乃是至交，玉烟同阿媚又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好得无话不谈。每年一到季，她和阿媚便相约去菁湖摆船收莲子。当然，这项消遣是瞒着两家父母的。

　　沈大太太早就看见了玉烟，可她偏偏不提玉烟这一档事。王夫人和她聊天，也是一脸的心不在焉。看了几眼玉烟，坐在那不发一言，却体态端庄，姿容秀丽。有点大家闺秀的意思。固然她父母在客套中难掩粗痞……但最重要的还是看本人。沈大太太心里已经有了点谱。
　　沈大太太往玉烟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说：“这是玉烟？”玉烟听到有人唤自己名字，赶忙起身。沈大太太笑了，冲她继续道：“过来让我看看。”玉烟走到沈大太太那，大概是有点紧张，手足无措的，王夫人拼命给她使眼色，她又不懂。沈大太太向前探身，握住了玉烟的手：“果然是个好姑娘。”够乖巧，又漂亮，沈太太最忌讳女子眼下有泪痣，太不吉利。趁这点功夫，她仔细看了玉烟盈白的脸庞，一点瑕疵也无。又从三婶子那得知玉烟传的很开的“才女”称号，越发喜欢这姑娘。沈大太太将右手上的白玉镯子摘了下来，套在了玉烟从粉色夏季长衫中露出来的手腕上：“配你，刚好合适。”
　　玉烟看着镯子愣了一下。“这……沈夫人，这太贵重了。我不可以收。”说罢，想要将镯子取下。沈大太太按住了玉烟的手：“这算是我的见面礼。你若真有心。不如以后常来陪我。”
　　王夫妇脸上兴奋地红晕都可以渗出血来。王夫人看着那白玉镯子，不禁偷笑。
　　只是玉烟有点茫茫然。从头到尾她只和沈夫人讲过一句话，为何沈夫人要送这么贵重的礼物给她，又叫她常来做客？她想不明白。

　　一切还不到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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