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之上

　　是四月吧，当我穿着于未借给我的湖绿色露肩礼服，很臭美地站在宿舍阳台上照镜子的时候，我看到镜子里夕阳斜照，脸颊上的汗毛被霞光染成金黄色，很美。转过身，探头到窗外，一阵暖风吹过，窗前草坪上两棵大香樟树，红叶翻飞。我最爱四月的黄昏。虽然，艾略特说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晚上，于未她们音乐学院有舞会。我不会跳舞，但是于未一定要拉我去，甚至把自己很得意的礼服都给了我。她说，都大二下了，我还孤家寡人，老是傍在她左右，要发霉了。其实，她也还是一个人，但她有何峻，无时无刻不细心周到地想着她，而且还有无数追求者，只是她说没有遇上一个心动的。和她的阵帐比起来，我的孤独就是真正的孤独了。既没有追求者也没有心仪之人。
　　我们寝室有四个人，除了我和于未，还有雨萱和周娜。雨萱在大一上的时候，就有了男朋友，除了睡觉时间，很难见到她。周娜是外语系的，总是急匆匆的，而且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古怪的味道，让人不敢接近。所以，我和于未就自然而然地要好起来，有点相依为命的意思。而且，于未漂亮聪颖，人也活泼，我很喜欢她。
　　于未的礼服是海蓝色的，细细的肩带，胸口别一只水晶海豚，脖子上挂着水晶吊坠，闪闪发亮。细细的高跟鞋是亮蓝色。她把头发盘在后面，没有刘海，露出平滑的额头。一双眼睛越发显得漆黑，深邃，美丽得有点梦幻。一看到我站在那里照镜子，她就咧开嘴笑了。
　　“遥遥，这裙子很衬你。送给你吧，我最近有点胖了，都嫌小了。”她走过来抱抱我，弄得我又痒又羞，嘴里还不停地取笑我，“你真动人。跟你说，今天一定有很多帅哥会盯着你哦，不过，你可别太羞涩了，不然人家会害怕的。”她把我摁在凳子上，要给我整理头发，我的头发不长不短，尴尬难整。她拿了很多小发夹，小皮绳，简直跟动手术似的。
　　“何峻会去吗？”我问她，从镜子里看她的脸。她不动声色，只是手上用力，弄得我好疼。我大声抗议：“不说就不说嘛，干嘛欺负我？！”
　　“我们只是朋友。”她淡淡地说。
　　“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爱你都快爱疯了。”我不怀好意地说。
　　“爱我的人从来都是可以用卡车装的。”她很骄傲地抬头朝镜子里瞟一眼。
　　“可是，那不一样吧！？”
　　“没什么不一样的。我对他没感觉。”
　　“真的？”
　　她叹息一声。
　　“怎么了？”
　　“我只是想，如果那时候他没有和那个女孩接吻，我会不会一直做他的女朋友。”
　　“什么？他和别的女孩接吻？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惊讶极了，想到何峻羞涩的笑容，简直无法和这种事情联系起来。
　　“很久了。”
　　“这么说，你们还真有过一段过去？”
　　“嗯。他是我第一个男朋友，虽然并不是我的初恋。他一直对我很好，我不知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有一天晚自习结束，我在走廊上看到他和另一个女孩子拥吻。那一年，我们十八岁。那样的年纪，接吻代表的含义实在太深刻了。所以，无论他怎么解释，我都无法原谅他。虽然，事后不久，我从其他同学那里了解到这一切只是那个女生用来对付我的伎俩，一切都是她策划好的。但是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什么原因，它给你的感觉却还是致命的。” 她说，表情带着黄昏般沉静的哀伤。
　　“哦……”
　　“我一直不太愿意想起这件事，所以一直没跟你说。”她把手放在我肩膀上，眼睛盯着镜子里我的脸。
　　“没什么，总有些事情我们不大愿意想起，不大愿意提。”我想到姐姐，我也从来没跟她提过，不是不信任她，只是不想提起。
　　“说实话，他的确对我很好，无论是这件事之前还是之后。在我们的关系里，他总是付出的比较多的那个。而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有没有爱过他。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他根本不是能让我心动的类型。”
　　“那你怎么会做了他女朋友？”
　　“有些人，你不会心动，但会感动。他就是那种类型。”
　　“听起来，他挺可怜的。”
　　她低头不语。有一瞬间，我们陷入沉默。只有春天的气息从窗口滚滚地涌进来。
　　“哎，你的那个老班长最近见过吗？”过了一会儿，她神秘地眨着眼睛问道。
　　“寒假的时候，在同学会上匆匆见了一面。他唯一对我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太瘦了。”想起那天在茶吧里的聚会，匆忙局促。他穿一件蓝灰两色的格子呢大衣，坐在靠窗边的一张藤椅里，看见我，抬起手臂打了个招呼。我在他对面选了一个座位坐下来。有很长时间，我都跟旁边的人说着话，甚至没有看他。这时间里，他说了一句：你太瘦了。当我终于有时间和他说话的时候，他正和其他人谈论股票。于是，那一晚我们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怎么？心里酸酸的？”她不怀好意地笑着。
　　“没有。”
　　“你不会是对他还有什么奢望吧？”
　　“他只是我最初喜欢的人，就好像你最初喜欢的布娃娃那样。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奢望。我甚至觉得这都不能算是爱情。”
　　“那你的爱情是怎么样的？”
　　“我不知道，我不敢想。”
　　“我觉得爱情应该像暴风雨一样迅急而猛烈。”她很陶醉地抬起头，深深地吸气。
　　“暴风雨是会过去的。”
　　“那又怎样？人的生命也会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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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遥遥，我感觉今天我能遇上他。”出门的时候，她挽着我的手臂说道。
　　“谁？”
　　“我的白马王子啊！”她用动人的美声拉长了语调说，“对了，你有什么感觉？”
　　“紧张。我很紧张。我根本不会跳舞。”我幽幽地说。虽然对自己的造型很满意，但我还是很有点后悔。真不该答应于未的。这是她们音乐学院的舞会，一个个都是专家，我这么一个连拍子都不会数的人，去凑那个热闹，一定会闹笑话的。越想，心里越虚，我说，“于未，要不，我不去了吧？我会闹笑话的……”
　　“跟你说，我一个表姐，刚开理发店的时候，把一个要剃平头的男孩子剃了个光头，搞笑吧？”她说，“你猜结果怎么样？”
　　“不会是爱上你表姐了吧？”
　　“还真让你说对了。马上要结婚了。”她兴奋地笑了。
　　“可是，这完全是两回事嘛！难不成你还真就是让我去闹笑话的不成？”我越发郁闷了。
　　“自信些。你不觉得你自己很棒吗？”她在我手臂上轻轻拧了一下，说，“都大二了，转眼就要变成西红柿了，你真的觉得你能在教育学院遇上你的白马王子？”
　　“问题是，根本就没有白马王子。”
　　“不，问题是，你的视野太小了。这是一个机会，你知道吗？这是我们音乐学院的舞会，也就是说全校的帅哥都会来。那可不是你们教育学院几个长雀斑和青春痘的男生可以比的。”她沾沾自喜地说着。
　　“行了，嘴上积德，我们教育学院的男生什么时候得罪你了？！”我也笑了。
　　“我是实话实说。”
　　“我是真的害怕，我真的不太会跳。”一想到自己蹩脚的舞技，我满心胆怯。
　　“行了，有我在呢！”她拉着我快步朝山坡上的学生俱乐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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