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

　　皇宫水牢

　　齐洛苏醒过来，胸口一阵闷痛，逼得他不得不尽量减缓呼吸，以此来缓解疼痛。他转了转头，发现自己被关在水牢中，下半身浸在水里。头顶上，一条粗厚的铁链绕着双腕，把他整个人吊起来。肮脏的水直到拦腰处，发出阵阵腥臭，让人闻得想吐。
　　挣动一下，铁链发出沉闷响声，水中起了几圈涟漪，却改变不了任何现状。
　　齐洛鼻间敏锐地辨别出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他知道，那是沾在他衣服上的血。

　　凯米尔的血。

　　昨晚宫外巢冰声大作，吵得人睡不着，于是他起身到庭院里走走，却听见凯米尔寝宫里发出巨大响声。进去一看，他便见到了血泊，见到了胸口插着匕首，无力躺在血泊里的天使。他愣了，发疯般想救他，可即将动用“力量”的那一刻，闯进来的人居然一拳把自己打飞……
　　凯米尔，你不会有事，我会救你，我一定能救你！“有人吗？来人！”迫切想知道天使的消息，即使伤重但还平安地活着的消息……齐洛压根不敢想，中了那么残酷的一刀，凯米尔会不会……
　　声音在水牢里回荡，几屡阳光从斜对面的小土窗中射进来，在身边的水面上形成一个不大的方形。

　　齐洛叫到快要绝望时，忽然见到一个人影。
　　除了身边还有一丝阳光的痕迹，整个水牢昏暗晦魅。那人就直直站在光线后的阴影里，一动不动。
　　是他。
　　齐洛直觉面前这个男人，正是将他从凯米尔身边一拳打飞的人。
　　因为他身上冰冷而压迫的气势。

　　“告诉我凯米尔怎么样了？”他在那里，他必定知道。
　　可是面前人没有反应，隐在黑暗里的双眼，像是某种野兽的眼睛，噬血而狂烈，与他身上冰冷压迫的感觉截然不同。被这样一双仇恨的眼睛注视，齐洛只觉全身发冷。

　　那人慢慢开口，声音低沉，含着强烈恨意：“他怎么样，你该知道。”
　　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齐洛惊慌叫道：“放开我！让我救他！我可以救他！”
　　“你要怎么救？”男人冷笑。
　　“我……不知道，但我真的能够救他。”齐洛不知该怎么向这个陌生男人解释那种奇异的感觉，那种确信自己可以靠双手，让伤口愈合的感觉。
　　“死到临头还要撒谎，我代你说，你可是想去看看自己行凶的成果是否如你之意……？”
　　齐洛终于哭出来：“你说他死了？凯米尔死了？”
　　男人不答。
　　“让我去看他！”他是天使！天使怎么可能死呢？
　　“天使会归去天界，而你，杀人凶手，在你死后，必将入地狱。所以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残酷的言语宣判着少年的罪行。
　　“我没有杀他！”齐洛大吼。
　　“没有一个凶手会承认自己是凶手，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我拔起那把匕首是想救他。”
　　“你要怎么救？”
　　“我不知道。可是……”
　　问题又兜回来，而且正中齐洛不堪一击的软肋。他的失忆，让他无法解释自己的本能。
　　“编不下去了，是吗？”男人看着少年一瞬间流露出的彷徨无助，却毫不留情，“齐洛，我不得不承认你很有演戏的天份，如果不是发生这件事，我也会被你天真的样子骗过去。可是凯米尔死了，死在我的面前。所以收起你这套无知的表情，这让我感到恶心。”
　　直视着黑暗里野兽的眼，齐洛急得冷汗直冒，究竟怎么才能让他相信？
　　“这都是圈套。凯米尔救了落河的你，你顺理成章住进琉璃宫，博取他的信任，然后乘暴风雨的夜晚，所有的侍卫外出巢冰之时，一刀杀了他。说！你为什么要杀他，你受了谁的指使？”
　　齐洛低下头，泪水顺着脸颊滴入水里：“凯米尔救了我，把我带回琉璃宫养伤，我醒过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可他对我很好。凯米尔是我心中的天使，也是唯一的朋友，他支撑我活下去，给我勇气和信心。所以……。”齐洛抬起头，再次看向对面，“……如果能找出杀害他的凶手，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少年坚定的眼神在阳光下闪着锐利的光。黑暗里，男人的声音停顿片刻，再开口时，不带犹豫地多出几分强烈嘲讽：“什么都想不起来？世上最廉价的借口莫过于此。齐洛，从现在开始我有几分欣赏你了，毕竟，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撒谎撒到自己都动感情……你可知道凯米尔曾对我说过什么，他说你出身商贾之家，父母全被路盗杀了，而你落下白河才逃过一命。凯米尔从不撒谎，他会这么说定是因为你这样对他说。哼，你现在还坚持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吗？”

　　齐洛有些吃惊。
　　是的，天使般的凯米尔从不撒谎。所以如果天使撒了谎，必定是善意的谎言。
　　你是为了维护我吗？凯米尔！
　　含冤莫辩再添一层误会无疑雪上加霜。可齐洛心里却升起一股暖意，因为他相信朋友，相信世间存在纯洁的友谊，所以他不允许面前的男人对这份友谊有任何曲解。“我说的是事实，可我同样感激凯米尔善意的维护。” 他镇定下来，声音宏亮道，“如果我曾经说过那番话，现在应该仍然坚持，而不是告诉你另一个事实让你起疑，不是吗？”
　　黑暗里静了半刻。忽然，男人慢慢步出阴影，走入阳光底下，“嗯，反应很快！高明的谎言家的确懂得怎样搅乱正确的判断。而说你高明，其实是低估了你！”

　　一身镶着金边的黑色披风系在宽阔的肩膀上，高大直挺的身躯像一块冷硬的山石带着无法撼动的强势。本该是石刻般英俊的脸上，此刻却有着一双略带血丝的眼睛，以及眼里那让人无法忽略的狠冽光芒。
　　这伤人的狠冽让齐洛慢慢低下头，浅棕的长发从肩膀落下，遮去了适才的宏亮与明朗，他看着打出涟漪的水，低声道：“凯米尔曾经说过，他的王兄是一头独来独往的狼，而非合群的羊。我说他错了，他的王兄，其实是一头批了狼皮的羊，一头只听得见常规、平庸和世俗声音的羊。”
　　什么狼什么羊？
　　狄恩知道现在的他，只是一心想为宠爱的弟弟报仇的兄长。
　　“你让我吃惊，齐洛。”他坦言，“我希望你的身体也能像你的舌头一样硬挺，否则我会很失望。”
　　干什么？齐洛看向狄恩，忽然脸色一变，身体在水中颤了两颤。
　　狄恩站在原地，双手背负身后，冷冷盯着他：“说！谁在背后指使你？”
　　齐洛清澈的眼里终于透出愤怒，眼神像透钉般直视对方。“不是我干的。”
　　狄恩唇边几许冷笑，空气中有着淅沥的声音。那声音从水下传来，越来越响。忽然水面波动，一层寒冰包裹着齐洛的身体慢慢向上。而他水下半身早已冻在厚实的冰块里。
　　脾气很倔啊！狄恩看着齐洛痛苦却带着挑衅的眼。哼，脾气倔的人都喜欢自讨苦吃。
　　九冽寒冰带来的感受，岂止是“痛苦”能够形容。水至零度冻结成冰，可即使是冰，也有不同的寒冽度。适才这少年表现出的倔强与挑衅，已足以当得起零下十九度的待遇。
　　西川的劳拉依斯并非一个有耐性的人。世间的君王，都不会非常有耐心。他就不信面前这弱不禁风的躯体，能承受得住自己的冰魄术。无数次的经验告诉他，即使本身具有法力的龙骑士，也很少能承受住这种寒冰。
　　狄恩的经验没有欺骗他，齐洛的确正饱受着直透肌骨万蚁钻心的酷寒折磨。
　　身体上的寒气麻痹到心里，少年却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愤恨不平。这男人连让自己平静为好友哀悼的微薄时间都要剥夺，更别提如此不分青红皂白的伤害，简直是对自己心中给予凯米尔无限崇敬的侮辱。
　　冰魄升至喉咙，忽然停下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开口！”君王冷硬道。
　　齐洛本能抬起的脑袋低下几分，扎上了利刃般卡在喉咙处的冰尖，下颚立时流出鲜红的血，顺着冰的纹理渗下去。
　　面对狄恩，他喘息着说出最后一句话：“你在这里……浪费时间，却让真正的凶手逃脱，凯米尔……不会原谅你的。”就此闭上眼睛。
　　是的，狄恩过去的经验没有欺骗他。可是，他却低估了满腔愤怒给齐洛带来的支撑力。
　　还嘴硬！
　　一场逼供，成了两人怒气的角力。冰魄贯上施者暴怒的意志，毫不留情地封上齐洛脸面，并且一路上爬，直至他吊着的双手。
　　再没有挣扎，水牢中静下来。阳光射在巨大的冰块上，里面，冰封着一个再也不会倔强与挑衅的少年。
　　狄恩走近几步，静静看着面前完美无暇的冰魄。少年清冷的脸上双眼微阖，象征生命力的流光正渐渐消逝。眸子下方，有一滴完好的泪珠，在五月充满生机的艳阳里折射着微弱的光。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