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恨恢恢（谍变）

　　第二十五章陷落

　　倪坤坐在可歆的对面静静地看着她。她淡而清丽的眉眼、淡淡的略带忧郁的表情，在朦胧的暮色中显得那么飘渺，仿似晕染在微濛烟霞中的仕女图，透着一抹如诗如画的气韵，令人怦然心动。

　　暮色渐浓，走廊里早已掌起灯来，淡淡的桔黄色的光透过印满雏菊的门帘映射进来，衬得一室晕黄的旖旎缱绻。

　　他有时候也会想，能够在这样的黄昏和心上人坐在窗前看夕阳，静静地什么都不用想，一定是种享受吧。

　　可是，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也只是奢望吧，因为窗外已经突兀地响起汽车的喇叭声，提醒着她要离去。

　　可歆倾身望去，阿胜正坐在汽车里探着头向她挥手。她微笑着对阿胜挥了挥手，转身对倪坤说：“我该走了。”

　　“可歆……”倪坤低低地叫住她，终是忍不住劝她：“维良肯把那戒指让我带来，就说明他还是不放心你的，你不要再与他怄气。”

　　可歆一手掀开门帘，脸上带着一抹讽刺地笑，虽冷犹媚：“坤哥真是会说笑，我哪里敢与他怄气。”

　　她欲步出茶室的脚顿了顿，侧身望着他说：“坤哥，他让你带那个戒指来，无非是想给我施压，让我勿要再任性罢了。”

　　她望着他妩媚的略带凄婉地笑了，那笑容像夏夜的睡莲般幽幽地绽放，如风吹拂般在他心尖轻晃。

　　不知想起了什么，她脸上笑意渐深，带着些许俏皮的顽意，薄唇微启，呵气如兰，“可是，我就想任性这一回呢！”那声音似深山幽谷中的泉水般曼妙而悠远。

　　倪坤的心中一窒，仿佛在静如幽谷般的心弦中投下一枚石子，激起片片微澜。

　　“可是，我就想任性这一回呢！”

　　曾几何时，她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

　　当年，他一半无意、一半有心地让她与孔维良相遇，只是赌气想看看那个死了心的人是否真的不会再为红颜所动，却不曾想铸成令他悔恨至今的大错。

　　她施了计，孤注一掷地想要跟着良少。

　　不是做他的女人，却是为了要成为他手下的人，同他一起去杀日本人。

　　是什么样的理由、什么样的恨，才会让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子甚至不惜伤害自己也要去做这些？

　　他不知道，她的过往他都不知道，不是查不出，只是不想让她再想起那些不堪的岁月。

　　他不忍让她再遭受磨难，她却那么固执，不顾安危、不想后路、不图回报，只一心想要跟着孔维良。

　　他发了火，说做良少的女人可以，就是不能做那些玩命的事。她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可是，我就想任性这一回呢！”

　　是他被她所迷惑，还是他太过宠她，亦或是她命中注定难逃这些劫难，使他一再地纵容她，任她如凤凰涅磐般地经历那些浴火重生。

　　而今呢，同样的话语，却是不一样的人。

　　是否那个外表如润玉般温文尔雅、行事如虎狼般狠戾的孔家三公子也能如他这般迷了心窍、软了心肠、失了心魂，让她、任她、宠她肆意而为之呢？

　　还是真的如她所说，孔维良给他调动一方暗势的权力是想对她示警和施压？

　　恐怕，连良少自己也说不清楚吧。

　　倪坤坐在蒲团上看着孑然立于门口的可歆，似乎比任何时候都显得单薄和瘦弱，明明如磁娃娃般脆弱，如此让人怜惜，可是那眼底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和坚毅。

　　初遇她时，她如秋叶般静美，那是带着淡淡的哀伤和无望的凄美，仿佛那冰天雪地中残留的最后一缕烛火，令他忍不住的想要呵护，想要守住那脆弱心灵中最后一抹温情。

　　本以为会帮助她逃离那片苦海，却发现只看着她越陷越深。

　　而今呢，在经过了那些磨难和历练之后，她变得灿若夏花一般耀眼，却让他更加地心痛。

　　为什么呢？

　　明明笑得那样灿烂、那样妩媚，可是却让他痛彻心扉。恨不得，真的恨不得带着她逃，逃到天涯海角，逃离那些是非恩怨。

　　“可歆，等这桩事情完结后，同我一起走吧！”心动，所以情动，不假思索地说出口，带着有些卑微的恳求和希冀，却是他从未有过的口吻。

　　可歆有一时间的怔忡与错愕，她愣愣地望着坐在那里注视着她的倪坤，他的眼中有灼灼的光芒，仿佛可以带给她温暖。

　　他是真的疼她的吧？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她莫名地感动，不为别的，只为他肯带她走，只是他肯为了她而惹恼那个“他”。

　　他的话令她有瞬间恍惚，真想就此答应他，不是没有心动过的吧。但是，明知不可能，明知不可为，又怎么能陷他于水火？

　　她笑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却笑得凄凉。

　　“他不会让你带我走的。”肯定的语气，毋庸置疑的肯定。

　　笑颦如花的脸，如刃锥心的话。

　　没有应允、没有拒绝。他却知道，她是万般不会跟他走的。

　　不是走不了，不是不肯走，只是，不肯跟他走。

　　他终究不是那个能带她走的人啊！

　　他的心底仿佛被人揪紧般的生痛，眼底有浓浓的心疼和失望，“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是对她说，也是对自己说。是的，没有试过，怎么知道。

　　她愕然抬眸，望着他嫣然一笑，碧眼盈波间似有暗光流动。

　　他心中一动，她已悄然消失在门外。他怅然若失地看着那依然微微拂动的门帘，良久都无法回神。

　　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她的情形吗？怎么能忘呢？虽然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相遇，却仍然让他记忆犹新，但在上苍让她在最悲惨的时候遇到他，是不是恰恰就预示着他的磨难即将开始呢？

　　倪坤转过头望着窗外日渐黑朦的暮色，眼中的幽暗比那暮色更加深沉，目光如一汪潭水般深黯而悠长。

　　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冬日，她跌跌撞撞倒在他的车前，虚弱的仿佛随时都会死掉。

　　他并不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也不会随便救一个陌生人，更没有什么所谓的恻隐之心。

　　可是为什么会救她呢？是因她的美貌吗？当然不是的。

　　那个时候她大概连个人的样子都算不上。苍白、憔悴、虚弱，如孤魂野鬼般空洞的眼神，没有一点生的气息。

　　如果要问为什么，大概是因为她身上那触目惊心的伤吧。

　　从来没有见过有人可以遭受那么多的伤痛，就是经历过战争残酷的人也未必会有那么地惨不忍睹。伤得那样重居然还能够活下来，真真算是一个奇迹了。

　　可是，谁能够想到她活下来却会如同一个死人呢？不动、不听、不说，似乎与世隔绝了一般。

　　是心死了吧，生无可恋，死亦解脱。

　　这样的人他不是没见过的，却没有见过如她这般令他不忍舍弃的，感觉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感兴趣的玩具却玩不了一般的让他放不下。

　　是的，放不下。

　　说不出为什么，就是不想一个如此美妙的人儿却会如花般凋零。

　　他知道，她必是身负血海深仇的。因为他是在城外荒郊遇到她的，离那不远就是汪伪一贯枪决犯人的地方。所以，他知道怎样才能让她重新获得对生命的渴望。

　　这也是为什么把她引荐给孔维良的原因之一吧，因他曾给她一个承诺。而今，却因为这个承诺而心力憔悴。

　　不是不想放，而是不能放。

　　对于女人，他从来都不缺，也见过各式各样的女子，却从来没有见过如她这般的女子。

　　大概从来没有人会把一个女人形容成泥沼的吧，可是她就是像一片沼泽，把他吸入其中，让他无法脱离、无法抽身，越陷越深、不能自拔。

　　可是他真的是很喜欢、很喜欢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喜欢帮助她、喜欢在她身边、喜欢看她的一颦一笑，就算是杯毒酒，他也甘之若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是从不能随意掌控她开始的吧？他的唇边漾起起一丝笑意。只有他知道这笑容里包含着多少苦涩、多少无奈。

　　“阿胜，你到郎府多久了？”可歆坐在车里微笑地看着坐在前面开着车的阿胜。

　　“有八九年了，那时候我还是个放牛娃。我们村被鬼子给占了，村子里的人都被鬼子给杀光了，我爹妈还有七岁的妹妹都被鬼子杀了。村子里只有我因为在山上放牛才侥幸活下来。”

　　阿胜一边开着车一边恨恨地说着，“我要去杀鬼子，却碰到了老爷。老爷带兵把村子里的鬼子都打死了，给我爹妈报了仇，也救了我。我要跟着老爷打鬼子，老爷看我年纪小，就留我在郎府当差了。”

　　原来他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啊！可歆看着阿胜心里不禁伤感，她不想引他难过，于是又问道：“福伯他们是什么时候跟着司令的？”

　　“我来时福伯就在这里了，玉嫂和翠儿她们是我来以后才来的，不过也来了好几年了。”阿胜看了看可歆，问：“姚小姐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哦，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可歆望着窗外随口应着。

　　没有一个人是新来的，那么那个被安插在郎峂身边的神秘人又会是谁呢？

　　看来，只能设法引他出来，才能知道他的庐山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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