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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声度步
我眨眨眼,朝内里抬了抬下巴,“睡吧。”
只是小小地睡了一个时辰,我便挣扎着从床上起身,并没有原来预想中的疼痛。
肢体的活动还不是很灵活,道是麻沸散的功效还未完全散去。
枕边的麟骨睡得很沉,我在他面上探了探,见没反应,便小心地往外挪去。
迷蒙剂还需一刻钟的时间方能解效,这时间里处理好衷翴的事还是有点儿紧张的。
穿好软鞋,系好外袍,我蹑手蹑脚往门外走。
四下里瞅瞅,没人!
赶紧溜号吧~
来到邢家小铺时我已是一身大汗,司聪在未病人喂水,一见是我,赶忙擦了擦手将我让进了屋子。
“赵哥你来了?衷翴哥等你很久了。”
话里止不住的笑意甜透人心,我不禁有些动容,“啊,好的。现在能去见他吗?”
司聪点点头,给病人交待了几句便蹦蹦跳跳地跑到了司明身边。
司明过于繁忙,没注意到鬓角沾上一片山楂,司聪见状,伸手拈了下来,脸上笑嘻嘻的
,“大明哥,你又把鼻涕团偷着吃啦?”
鼻涕团是山楂的别名,不明就里的病号听了一愣,看着司明石化的表情,差点笑出了声。
“司聪。”
司明心想:应该是捣药的时候药渣子溅到身上去了。
于是红着个脸,继续拆蜡丸子。
乳白的外壳剥开,露黑褐色的果肉,再往内剥,取出棕黄的精华准备入药。
“司明,手里的活儿先放一放,你带赵兄到后房找衷翴哥,这儿我来顶。”
司明点点头,放下蜡丸子,有礼道:“赵公子,请。”
进房的时候,衷翴半卧在床上,面容消瘦,刚刚拿起水杯却又止不住地咳嗽起来,司明见状赶忙上前,掐住对方的人中轻轻按揉。
好半天喘过气来,衷翴拿起膝盖上的书,却因视力的模糊只看了三两行,便就没了心情,揉揉眼睛,望向了门口。
“呵,是小变态啊。”
我正要发话,司明却上前一步拦住了我,做了个比划——
一手遮住左眼,另一手则摇了摇。
衷翴一身裘服,刘海微长已然挡住了上眼睑。
“小赵,过来。”
听到喊话,我抬起头,正对上他的双眼。
左眼浑白一片,右眼稍好,却也只清澈一些。
一个大病未愈的人。
“怎么不出声了?呵呵,怕是我这样子吓到你了。”
衷翴卷起袖子,露出的一段苍白手臂看的人心里一阵发颤。
我拉过椅子坐在一边,替他盖好被子,“眼睛怎么成这样了?”
衷翴绽开了一个淡得似海中雾雾中花的笑容。
“四天前接到一个浑身长瘤的病人,起先以为弄掉瘀青和毒疮就行了,怎知对方中的是‘雾杀’,手术刚开始就被袭中了眼睛。”
四天前。
捕捉到三个字的瞬时眼皮一跳,感觉和麟骨的到来有些凑巧。
对于赵家人这种多疑的性子有些无奈,到底轻叹一声,把念头抛诸脑后。
常人总说医者不自医,现在衷翴的病情更让人担心。
雾杀,从千母魂丝叶子里提炼出来的毒素。
魂丝的精粹凝聚于根部,无形中能致人于死地,之前三姐中的毒就是这种。
魂丝的叶子毒性虽没根部强烈,但仍有剥脱皮肤的作用。同时也能让视力在不经意间慢慢流失。
如今溅到眼部,内容物必将被侵袭,损伤程度最轻的都是失明,身为一方父母医的衷翴怕是更加担忧吧。
不期意间,衷翴一把扯住我的嘴角,左右扯揉。
“我说小变态,几日不见你就变得那么优柔寡断了啊。本大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操心了?”
我扭头,朝司明的方向点微微颔首。
司明小作一揖,随即退了出去。
抬头看了看案上的汤药,黑乎乎的浆液置于海口大碗里,热辣辣的蒸气袅袅地往高处冲,脑中忽地联想起眼前人和大哥父王的遭遇,只道一阵晕眩袭来,眼眶里渐渐潮湿,使我好半天才缓过情绪。最终慢慢道:
“时间不多了。
邢衷翴松开手,默默叹了口气,心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放不下龟洛。皇庭一日未灭,战事便一日无休吧。
脸上却一派清明,口气轻松,“你要做的事和我无关,更和邢家无关。”
把允和给的布巾放到衷翴手里,打算做最后的尝试,“那么这里面的字句呢?”
布巾上无谓衷翴批注的三个字:
池边鹤。
舞鹤傍池边,水清毛羽鲜。
立如依岸雪,飞似向池泉。
江海虽言旷,无如君子前。
--《池边鹤》乃是盛唐诗人储光羲的作品。
储光羲是开元十四年的进士,授冯翊县尉。
转任数职后在安史乱中无奈接受伪职,复脱身归朝,最终贬死岭南。
池边鹤就作于左迁期间,是典型的山水田园诗,关乎农耕、关乎旷达之情。
了解诗人背景的我,此时不得不露出个苦涩的笑容。
现下我欺蒙着自己的双耳,希望从对方口中听到“尔等持有清泉,吾必定赴身前往”之类的话语。
然而衷翴会回复这首诗给我,就表明联合邢家势力的愿景要落空了。
果不出所料,接过布巾,衷翴笑了笑,话声温和:“不过是我等闲人变着法子抒情罢了。”这就是赤裸裸的拒绝了。
细软的巾布再次落回我手中时,衷翴眼中含笑,“我不知道你在谋划着什么,之前的求助信里也充满了危险。
祈月,并不是我不想帮忙。而是出于现在邢家的考虑,自祖父过世后势力散弱,家羽式微,邢家没法拒绝乱世中安逸的栖息之所啊。”
我默然。
邢家,是深藏不露、龙潭虎潜的地方。
早前暗线收集到的情报里曾交待邢家的幕后有强大的势力支撑。
抬头仔细看了衷翴一眼,一身白衣显尽病容,然而眉目中隐藏的霸气宛然若与万顷浪涛作战的勇者之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见。
几日的分离倒让我对对方的强势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嬉笑怒骂间恣意婉转,拊掌天下风流多情。此番对话字里行间条理分明,既道出任务的危险又挑明邢家的处境。
赵家人再愚忠也没理由强迫人家做不愿意做的事嘛。
我被他话语中最后的字段刺中,酸涩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轻轻吸了吸鼻子,我低下头,准备起身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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