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青鸾信杳

　　如今，我就靠着这棵干枯了的桂树苟延残喘，连鞋履都被鲜血湿尽。

　　在我还是沅沅的时候，最喜欢桂树。
　　桂花常开于深夏初秋，也惯于是星星点点的零落暖黄。不同于那些千红万紫，桂花总是亲和，随性，沁香怡人。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
　　于是那时的我贪心地大口大口吮吸着桂香，恨不得全身上下都盈满愔愔桂树的气味。而那时候的司渊很宠溺我，常常带我去桂花开得最盛的地方，流连忘返。
　　只是我不知道，让我流连忘返的，究竟是桂树，还是这个不经常言语的男子。

　　我是沅沅。
　　我是一名凡人。

　　但不知为何，从小我便生活在极炎魔境里的魔宫。这也没什么不好，虽然他们都是妖，是魔，但对我皆是极好的。
　　可因为自己是凡人，在这魔境里就不能任我四处独自玩耍。所以君上便让一个他极信得过的魔卫近身保护我，这个魔卫就是沉闇。
　　沉闇对我很好，知道我爱吃猪肉酸菜馅的包子胜过吃糖葫芦，我们去凡世里瞎逛时，他就会掏出散碎银两买了热腾腾的肉包子，放到我手上，说道：“娘娘，小心烫。”
　　他们叫我“娘娘”。
　　于是我在心里便明白了：“魔君君上喜欢我，将来是要娶我做娘娘的。”
　　但那时候我还太小，什么也不懂，无意识人间情爱，也不关心取舍去留，只知道在魔宫里有人伺候，不冷不饿便是皆大欢喜。
　　君上是会常常来看我的。

　　他长得十分如玉温润，说话却有点油腔滑调。我不注意时他偶尔就偷亲我，我问他为何如此，他就笑道，说嘴会有甜味。我便信了。
　　由此人人各自安好，但我发现那个叫孰湖的大人好像不太喜欢我，因他每每看向我时，眼里都是不满和鄙夷之色。他常与君上压低着声音说“红颜祸水”之类的话，我猜那就是在说我罢。
　　但我其实不甚了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某一次问君上时，他竟然拧着眉，我知道那是他生气了的征兆，便不敢再问。最终君上还是紧紧抱住我，缓缓正色吐气道：“沅沅，以后莫问这句话，我会娶你。”

　　可他却没有。
　　在君上真正要娶我之前，魔宫里的人将我悄悄送到了不周。
　　这里和海内之外的魔境十分不一样，仙气太重。幸而我是凡人，闻着这里的空气只觉得胸腔内冰冰凉凉。
　　高处不胜寒。

　　不周山是仙山。
　　我莫名被送到这里，还是不知道是为何。不过若我先读了戏本子，就会知道这一出演得叫“美人计”。

　　我开始时并没有找到他。
　　只是浑浑噩噩走了好几日，在这仙境内什么人也没见到。而没有了沉闇在我身边照顾我，我只能饿的头昏眼花，走路蹒跚，终于在差点晕过去时，就走到了一片桃花缤纷内。
　　有一个男子站在树下抬眼看落花。

　　他听到我那脚步声响，慢慢就转过身来。那皮相长得十分受用，但我却无心看美男，已然饿得再支持不住，不争气地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还紧紧抓住他抱住我的手，念念不忘道。

　　“我的酸菜猪肉馅大包子……”

　　他就是司渊。
　　待我醒过来来后，映入眼帘的除罢他的脸，还有一碗馨香满溢的粥。我来不及说话就毫不客气地拿过囫囵吃尽，这粥里的肉屑是鸡肉，而那馨香却沁人得紧，我擦了擦嘴问愣愣看着我的他道，“这是什么香这么好闻。”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好看的眉眼弯了弯，颔首指着窗外的桂树道：“是桂香。”

　　我猜我喜欢上桂香，是从他眉眼一弯那时起。

　　魔宫里什么花都有，却独独没有桂香，因此我便觉得十分新奇，要司渊带我去看看。于是上天下地，仙山仙岛，皇家内，乌衣巷，就连广寒宫里吴刚砍不断的那棵桂树，我也去看了一看。
　　真真是香得我流连忘返。

　　我便住在不周了。
　　因为是司渊带我回来，况且又是一位凡人，凡人登上凉风山求仙访道也是常有之事，故无人考究我从何而来。我日日跟在司渊身后，无论他是在润知堂提笔写案，或是在霂訢廊内抚琴，我都在他近旁默默观看。
　　他是一道极好的风景。
　　眉眼如玉，靛色玄衣，虽不常常说话，但连声音都好听得无可挑剔。
　　终于有一日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答：沅沅。

　　他又问我，是哪一个沅。
　　我想了想，答：我不会写字。不过君上说，是“沅有芷兮澧有兰”的沅。
　　司渊并没有问我君上是谁，只是拉过我坐下，就淡淡一句：“怎么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他用手扶着我的手，拿着狼毫在书案上就提笔。我却看都不看一眼，只是盯着他俯下来的脸，入迷了似的，忽就亲了上去。
　　司渊立马弹开了，惊得直起身子，摸着自己的泛红的脸，吓得看着我嗔怪道：“你……”
　　我耸耸肩，不慌不忙地道：“原来没有甜味，他还骗我说有甜味，以后再也不给他亲了。”

　　我看到司渊的眼神黯淡下去，恍地别过脸。窗外桂树成荫，那日我们终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时我为何说那句话，其实我也不懂。不过谁也不知，在我心里早就高兴得要死，故也因为害羞，东扯西扯扯了一句便戳到了彼此的痛处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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