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恐青鸾信杳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不说话。那梦柯见我兴致不高，自然也不敢再多废话，只是慢慢带着我在前面走着。没了仙力，在这极炎魔境我一步又一步，不久竟就觉得累。原来这凡人之躯，果真困难得多。那汗水湿了后背，我却闷着头依旧不说话。
　　虽看不见周遭，但不时听见天空中那离魂鸥泣血一般地鸣叫，又有浪涛轻轻拍打海岸之声。想这一片，应该就是那连接冥界和魔境的荒冥海域吧。
　　我知这海域，并无生物所存其中。但却广袤无垠，无边无际。在海的这一边，是海内十洲之外的苍凉的魔境，在海的那一边，又是开满彼岸花的暗暗幽冥。而这离魂鸥，正是那好心在四处搜寻往生的游魂，又将其送往冥界的幻化之鸟。那凄厉又空灵的鸣叫远远传来，在此时显得不是一般的苍白悲凉。我突然却很想走到海边，去摸摸那浸凉的海水。

　　“对你不住。”
　　“啊？”
　　我忽然听到此话，还以为是幻听，但又想起周遭还有一个人，不是那刚刚还游戏花丛的梦柯是谁？可此番他的声音，哪里还有一点魅惑妖冶的样子。良心发现了？遂闭着眼笑道，“何事对我不住，还是趁早说了，免得将来收拾你。”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遂想带你去那青楼寻点乐子，可原来你是不喜欢那些的。”

　　我在心里已经狠狠扇了他好几个嘴巴子。我是个正常的雌性啊，又怎么会喜欢那种地方？你但凡有脑子都会知道的吧。
　　但面上还是轻轻一笑，“你也是为我而好，我不会记恨你。”但是求你快把仙力给解封了吧。
　　他并未理立马答话，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又说，“仙力不能给你解开。”
　　我一愣，梦柯就拉过我的手，慢慢往前走，蹲了身，又要我也蹲下。我依旧不明就里，可手就被他拉到了前，触到一片冰冰凉凉的海水。

　　“那读心术，我也是会的……只是不常用罢了。”
　　我将手伸到海水里，那沁凉的海水搅得我心里直慌。原来他与云刍仙一样，那看来刚刚我在心里骂他他也是知道的了。我心虚着，听了半晌回了一句，“哦……”
　　“你可知，那织梦欲境我也是看得见的。”
　　这回我一惊，竟把一直闭着的眼睁开了。
　　“你是何意？”
　　“所以，我看得见你的秘密。”

　　他慢慢地说，我却听得心惊肉跳，脸上的笑意也登时没了。
　　“在那海内十洲，什么都是了不得的。莫说杀了只穷奇，也莫说未婚先孕，你以为你那未婚夫会心甘情愿替你背上黑锅么。到时候众人皆知你们师徒□□，还要诞下孽种……啧啧，小初音，恐怕你的天劫还不够你受的呢。那时我只问你，你怎么说？”
　　我呆了，但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静静地用手指拂动这海水，听他说完。
　　“这就是仙人的世界，这也不准那也不能……”他深吸一口气，那言语中却透着看不破的黯然忧思，谆谆的音色好像隔了一生一世那般远。我忽然记起他以前也是梦柯仙，也许这忧思正是从那而来。
　　只听他缓缓继续说道，“什么也不行，哪还有什么自由。修仙有什么用？修为再高又是为何？就连面对欢喜之人，不但不能言说，更不能长相厮守。”

　　“可最可悲的并不是这些。若到时，一切只是你剃头挑子一头热，他对你除了师徒之情，真真并无二想。那再如何纠缠也是作茧自缚罢了。我只又问你，如此这般，你又怎么说？”
　　我忽地听到天际又划过一次离魂鸥的泣血哀鸣，宛若烟兰泣露，罗幕轻寒。
　　虽睁着眼，却依旧是灰茫茫一片。海风吹拂上我的脸，咸涩不已。我突然很庆幸自己瞎了，那样就算真到了那天，我也眼不见心不烦罢了。
　　于是这样想着，也就释然一笑，“我何用怎么说？梦柯，那神女有心襄王无梦，我早就知道了。”
　　他似是大吃一惊，又是十分不解，“你竟是知道的？那你……”

　　“你不知道吧，我早就将他记忆消得一干二净，这一切只是一场梦罢了。如今在你们魔宫，也是躲一天过一天。只是这孩子，”我用手抚摸上我的小腹，又笑了一下，“我那未婚的夫君认下也好，不认也罢，我定会护他周全。”
　　“虽然你说的对，如此不能言说，也不能长相厮守，心中定会痛苦不堪……”我不由得也深吸一口气，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但我青鸾初音，自问应当拿得起放得下，绝不做那作茧自缚的痴傻之人。早就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他忘了，我陪他一起忘。”
　　此话一落，我神智也愈发变得通透。思绪恍若柳暗花明，将这几日在魔宫里昏昏噩噩的心情理得一清二楚。因此心旷神怡，十分舒畅。

　　一旁的梦柯听我一席语毕，却久久不发一语，他身上的鸢尾花香也越发显得沉郁，好似一片蓝紫烟团将我们笼罩住。遂既他又回到了那魅惑妖冶，仰天一笑。
　　“哈哈……哈哈……这么多年，你竟一点没变。若那时……若那时我能像你这般痛快，那后来肝肠寸断也就用不着了罢。”

　　我皱眉，心里却兴奋不已。以前跟梦柯魔在天阙是见过的么？他的肝肠寸断，为的又是哪位女子？真是处处有八卦啊。将八卦进行到底的小九九又运算起来。却忽然因他的体香熏得我一阵难受反胃，一时间难以控制身子往前倾，干呕起来。
　　“呕……”
　　“额……你真是奇怪，怎的我这么一个大美人在你旁边，你也会干呕呢？去去，往那边吐一点，别弄到我……啊啊啊啊，你弄到我身上了啊——”
　　我不理这跟菡江有得一拼的自恋狂，喘息着无奈地道，“我是孕妇啊我的好师叔，我没在刚刚那一桌酒席上反胃就很好了。你才要理我远一些，我真受不了你这满身奇怪难闻的味道。”
　　“哪里奇怪？我是最喜欢这鸢尾花香的，你竟然说它难闻，你知不知道这是……”他一阵气得不行的抗议，又不厌其烦地介绍这花的种类，香粉的制作工艺如何繁杂，如何凸显他的高贵气质。而我依旧是不屑地掏掏耳朵。
　　那阵反胃的感觉从咽喉渐渐消散，我又轻轻摸上还未隆起的肚皮，面向海风淡淡一笑柔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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