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盈怀袖（温瑞安同人）

　　这是一片野梅林，少有人声侵扰。自然，也不会有凉亭等供赏花客歇息的地方。

　　白皙如美玉一般的手掌展开，正接住两叶飘落的梅瓣。苏殷深深吸了一口冷冽而芬芳的空气，转过头一笑，“果然好梅花。”
　　纤细的手指轻轻一捻，在指尖留下一抹浅淡的红痕，一缕残梅的余香。

　　狄飞惊也弯腰拾起几片嫣红的残瓣，握在手心，“相府花园的梅花也是开封府中赫赫有名。”
　　苏殷先是微愕，随即莞然，“小路？”
　　狄飞惊低下头，仔细端详着掌心里的梅瓣，“苏姊，你此来京城，可有什么打算？”

　　这话问得非常直接。狄飞惊虽然文雅，却是个非常直接的人。

　　苏殷望着这低着头的白衣少年，笑意慢慢浮上靥颊，“本来还没有什么计划，但是能见到小路你，或者是意外的收获呢！”

　　狄飞惊低咳了一声，“苏姊为什么这样认为？”他问完这一句，随即又很快地说道，“我现在是狄路。”

　　苏殷眼里笑意又增三分。“小路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她收起了笑容，神色严肃，“小路，此番是否愿意随我们离京前往关外？”

　　“关外，燕云……”狄飞惊自语，忽然一笑，带着几分感慨，“有苏姊在，白愁飞何其有幸！”

　　苏殷浅弯微笑，从她当初与白愁飞二人出关，到此时几可与宋金相提并论的基业，实在是值得自豪。
　　当初，苏殷一眼便看出白愁飞身上的某种特质，因此她甘愿在他身上花很多心血，只为了满足那个骄傲的白衣少年一飞冲天的愿望。从积攒财力，到组建第一座营寨，联络关外世族，收服盗匪，训练骑兵，首次交战，攻城略地……这八年，是她和白愁飞共同战斗的八年。
　　她对那几乎是自己一手栽培起来的少年，有一种亦姐弟亦师友的情感，甚至，她在他身上看到了少年的自己——那便是白愁飞最初触动她之处。

　　振翼高飞，是白愁飞自己的心愿，也是苏殷希望看到的。

　　现在，他应该算是飞起来了罢？只是，还缺少更多的羽翼。

　　苏殷轻舒微笑，“小路怎么说？”

　　狄飞惊依旧没有抬头，“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吧。”

　　“我想知道——”狄飞惊慢慢地抬起头，“苏殷在燕云军中，在白愁飞面前，究竟有怎样的地位？”

　　燕云十六州金城汤池，驰骋如电龙虎飞骑，短短五年内快速崛起的一方军事政治集团，完全是由这二人白手建成。从起兵的巧妙时机，到攻占城池的兵锋精锐，虽然根基尚浅，但毕竟已是初步有了和宋金高层对话的本钱。

　　一个新兴的势力，最需要的当然是人才。因此苏殷在看到狄飞惊的时候，立刻便萌生了招揽的想法。
　　狄飞惊本来就是才华绝艳之人，而且更是她的故人。
　　这样岂不是更好？

　　狄飞惊的问题其实很普通，但是苏殷蹙起了眉，一时，默然。

　　“苏姊，这个问题很难回答么？”狄飞惊低声说道，“白愁飞被皇上敕封燕王，忠武将军，此刻正在丞相府赴宴，而‘苏殷’真的只是他的下属么？”

　　苏殷紧蹙了眉，随即慢慢放松，轻轻吐出一口气，“小路，如果你只是担心得不到重用，大可以放心。我的举荐，不会有问题。”
　　狄飞惊敏锐地抓住，“也就是说，苏姊对白愁飞有着绝对的影响力。苏姊推荐的人，一定会得到他的信任。”

　　苏殷听出这话语中的异样，再次皱了皱眉，“小路，你在顾虑什么？”

　　“我没有顾虑什么。”狄飞惊轻声道，“苏姊，容我再考虑一下。况且如今边疆无战事，纵然我跟着你们去了关外，也未必会起到多少作用。”

　　苏殷当然听得出，狄飞惊这是委婉地拒绝她的招揽，苏殷顿时有几分惊愕，“小路不愿意？”

　　狄飞惊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不，我自是愿意跟苏姊。但是——”

　　苏殷叹了口气，忽然摆了摆手，“小路，我有没有和你说过，我生平最恨的一个词就是‘但是’。好了！这‘但是’后面的内容，下次有机会再告诉我吧！”她粲然一笑，语气柔和了下来，“小路不愿，自然没有人能勉强你。因此，你完全不必用这种抱歉的表情看着我。”

　　狄飞惊露出笑意，仿佛如释重负，但是似乎又带了一丝寂寥的意味。“苏姊离开中原后，不久我便去了六分半堂，这四年多，承蒙雷总堂主提拔……”

　　苏殷又是一笑，她已经平和了下来。从前曾经有个人醉醺醺地对她说过，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人也是如此，合则留，不合则去。所以实在没有必要勉强。

　　狄飞惊对雷损重义，反而更合她的心思，让她觉得没有看错了人。

　　但是六分半堂，苏殷还确实没怎么放在眼里，所以她一开始就忽略了狄飞惊这个大堂主的身份。

　　江湖，终究是斗不过朝堂的。天子脚下的开封府，岂非就是一个最坚实的桎梏？无论是六分半堂还是金风细雨楼，雷损或者苏梦枕，都不得不受制于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吏，往来打点，交好借助。
　　而脱离了宋朝官场，自辟一片天地的苏殷与白愁飞，自然不必将这些人看在眼里。反过来，那与金人的数年来赫赫战功，反而让那些忙于勾心斗角的朝官，反过来巴结交好他们，比如此刻正在设宴的傅宗书。

　　天子脚下，虎踞龙蟠，没有人可以一飞冲天。

　　苏殷一早就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当年对白愁飞的建议是去关外，在连绵战火之中，博取自己的功业。
　　——勿要受制于人。

　　苏殷宛然而笑。

　　“雷损？我听说他当年被霹雳堂遣派京城，明为抬举，实是打压。也亏他从夹缝中寻出一条生路，反而让七圣盟失利。这人也是个雄才。”

　　狄飞惊笑道：“没想到苏姊对总堂主如此推崇。”

　　苏殷失笑，“难不成小路竟一直以为我是眼高于顶的人？该打！”她语气一转，“听说雷损有个女儿？”

　　雷损的女儿，当然便是雷纯。

　　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雷纯。

　　狄飞惊的声音不由得轻了些许，似乎多了一丝不明的意味。“是。”

　　苏殷又笑了，是纯然的开心，“有机会，我也想瞧一眼这位雷姑娘。”轻快的语气，微带善意的戏谑。

　　狄飞惊低下了头，“苏姊，雷纯是苏梦枕的未婚妻。”

　　“嗯？”

　　“他们从小就有婚约，而且现在也没有解除的意思。”

　　苏殷明眸中染了几分忧虑，“小路，你——”

　　狄飞惊很快地抬了一下头，随即又垂了下去，“我没什么的。”他放开掌心，任几片早已揉得烂熟的梅瓣掉落雪地。
　　狄飞惊的声音很轻，“我从未求过什么，只要——”

　　狄飞惊低着头，忽然感到一只纤细的手按上了他的肩头，一股有别于雪地梅花的极清淡香气氤氲环绕起来。

　　狄飞惊不敢抬头，只是在苏殷看不见的地方微笑，“苏姊，若是小路哪一天走投无路，说不定还要苏姊你收留，那时可莫要弃而不顾。”

　　苏殷放开按着他肩头的手，轻轻一笑，随即转身，在雪地缓缓而行。狄飞惊只觉那闲适身姿步态宛若行云流水，自有一番不为外物所动的洒脱。

　　他轻轻叹了口气，足下轻轻一动，跟上了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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