馨香盈怀袖（温瑞安同人）

　　“白兄果真要推了傅小姐的婚事？”虽然意料到这婚事难成，但是方应看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
　　白愁飞负手，回头，目光中含三分讥讽，说话却客气得很，“傅小姐身娇体贵，北方风沙苦寒，只怕难以经受。何况眼下傅小姐卧病在床，更加经不起劳顿。说到底，不过是我白某人无缘罢了！”
　　提到丞相爱女的“卧病”，方应看面上也禁不起浮现出一抹古怪之色。他也只得叹了口气，“如此，我代白兄向丞相说明……”

　　傅晚晴并没有病，只是她眼下也不在京城——在得知消息时，傅宗书拿着女儿的留书，那忽青忽白的表情煞是精彩。
　　或者离家出走确实是傅晚晴本人的意愿，但是身为一个毫无武功，也没有一点江湖经验的千金大小姐，能够成功地瞒过一众耳目，逃出京城，迄今还行踪未定。这在有心人眼里，自然而然便会蒙上一层阴谋的气息。帮助傅晚晴逃婚的人，自然是不希望这桩婚事能成，而符合这立场动机的人，也不在少数。
　　所以傅宗书一面积极安排人手去追回女儿，一边还要安抚被大大扫了面子的白愁飞——这位军中新贵的存在，对于蔡太师的主和政策，可是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至于婚事，自然是不成了。不过蔡京承诺，一定为白愁飞寻到另一位不逊色傅小姐的闺秀，作为补偿。当然这还没影子的事情，双方的认真程度有多少，也就不得而知了。

　　方应看告辞离开后，白愁飞依然立在栏边。
　　这日的天气晴好，虽然冬日的阳光不甚强烈，却也驱散一天雾霭，露出明朗的天色。
　　白愁飞便正在凝望着这天。
　　看天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好像多看上几眼，那天上便能变幻出他想要的。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白愁飞低声吟了几句，忽然笑了，不同于傲笑，冷笑，苦笑，喜笑，这笑容很干净，很纯粹，甚至还带着一丝天真的向往——确实是天真，这个完全不属于白愁飞的字眼。
　　那首李青莲的诗，其实应当算是他与苏殷的约定。他们最初起事之处，便是河北满城，玉京山，而十二楼五城，则是苏殷一手创建的班底。
　　“终有一天，我将立于九天之上。”白愁飞记得这是自己十三岁时发出的誓言，而那时候，样貌只有十五六的清丽少女，纤手落在他肩上，笑容和暖而坚定，“你会的。”
　　白愁飞摩挲着袖中的那枚紫玉簪，玉质温润，触手光滑。发簪是苏殷用来束发的唯一饰品。渐渐白愁飞也养成了随身携带着各种材质式样的簪子的习惯。
　　苏殷擅药物，精易容，更喜欢收藏各种奇物，不过转手就送人也是她的习惯之一——无论是多么贵重的东西。比如那枚她曾经很喜欢的“情丝束”，虽然这发簪的一个重要作用是以“泯灭情丝”机关伤敌，但是在白愁飞看来，簪子本身的简洁玲珑，倒更有价值一些。
　　——那青碧色非金非玉的发簪，倒是极衬她的清婉气质。只可惜，好像被阿离随意送给了一个小丫头……白愁飞思绪随风而转，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顾惜朝。
　　自从那块令牌送出去之后，那人居然一直没有回音。
　　不过最近他白愁飞应酬也太多，连苏殷都多日不见人影，招揽顾惜朝这种算不得很急的事，自然也被他扔在了脑后好些时候都没想起来。上次天杀部送来的资料，他也只是随意瞟了一眼，没在意。
　　“来人！”白愁飞轻轻击掌，随即一个鬼魅般的黑衣人从屋顶落下，单膝下跪。
　　白愁飞负手，轻轻踱了两步，“把顾惜朝的资料找出来，全部内容。”
　　——既然是阿离赏识之人，必然有不凡之处。
　　这些年，白愁飞已经习惯了做一个上位者。上位者对于人才的态度，是要看重，却也不能太看重，需要下本钱招揽，必要时也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
　　因为天下最缺少的是人才，最不缺的却也是人才。

　　白愁飞翻阅着卷宗。

　　——

　　甜美的歌声，仿佛残春初夏，一树海棠繁花，“问花，问花，为甚把人牵挂，当时曾醉美人家，春似海棠颜似昼，到而今，刚值残春，又逢初夏，空香车，闲宝马，这几时，怨他，恨他，梦不到荼靡架……”
　　“你请我来，就为了听这首普通之极的曲子？”苏殷有些无奈，但是脸上却没有不耐烦的神色。在这大多数人都穿着厚厚冬衣的时节，苏殷只比平时多披了一件斗篷的身姿显得格外绰约。她对面坐着的人是白衣狄飞惊，他们此刻正在虫二阁的二楼包厢内。
　　楼下大厅中唱曲的姑娘已经换了第三个，个个都是容貌娇媚，嗓音甜美的可人儿。但是在苏殷挑剔惯了的耳中，这首曲子的确没有什么特色，歌者的嗓音固然不错，却没有多少韵味和沉淀，不过是寻常见的伤春悲秋。

　　狄飞惊脸上的笑容却有几分诡异，使得他的俊美显得几分邪气——却是邪气的好看。“若是白愁飞知道苏姊被我邀约到此处密会，不知会有什么感想？”
　　苏殷微怔，却依旧温和地道：“小路，你这种说话，好像吓到我了。”她在心底叹息一声，狄飞惊终究是狄飞惊。
　　狄路在她身边的时间不到两年，而除去医治的时光，相处得更少。当年的狄路便是个沉默寡言的少年，而七年之后，更是城府深沉，心思若潭。

　　“不敢。”狄飞惊似乎又恢复了他一贯温文尔雅的态度，“其实我今日来，是向苏姊澄清的，希望苏姊能相信我。”这人转变得极快，让人几乎怀疑适才邪气的笑容是否真的出现过。
　　苏殷明眸在他脸上一转，“你说。”
　　“傅晚晴的逃婚和六分半堂没有关系。”狄飞惊的神情很诚挚。
　　苏殷微微蹙眉，“你要我转告他？”她所说的“他”自然是白愁飞。
　　狄飞惊眼中神色变幻莫名，“不。”他缓缓地说，“我只是希望苏姊能相信我。其他人的看法，我管不了那么多。”他唇角微微翘起，目中渐渐蕴含笑意。
　　——宛若羞涩文秀的少年。
　　狄飞惊岂非正是尚未满弱冠的少年？
　　但是谁都不会将这位计谋深沉，目光锐利的大堂主，和“少年”二字联系起来。

　　苏殷注视着低头斟酒的狄飞惊，忽然觉得有种微微的寒意泛来，她苦笑了一声，“不知为什么，我现在竟有点怕你了。”
　　“哦？为什么？”白净文秀的手指将一樽清酒推到苏殷面前，狄飞惊抬头的表情堪称无辜，随即，他微微笑了，语气颇有点天真的意味，“苏姊这么说，其实是在骗我的吧？”
　　苏殷笑道：“我骗你有什么好处么？”
　　狄飞惊居然认真地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

　　苏殷忽然觉得，和狄飞惊玩这种语言上的猜谜游戏，实在是一件很不合时宜的事情。她及时转换了一个无关的话题，“虫二阁是六分半堂的产业吧？但是我听说昨日李师师竟在此献艺？”
　　“不仅仅是白牡丹李师师，孔雀楼的‘老天爷’何小河也在。”狄飞惊随着她的话题接下去，“李师师歌艺出众，堪称京城第一名妓。”
　　苏殷失笑，“听说她是杨无邪的朋友。”她忽然叹了口气，微带苦恼神色地道：“本来不想理会你们这些，偏偏这几年耳里手里都是勾心斗角，害得我神经过敏……昨天，真的不是你们的又一项什么阴谋策划？”
　　狄飞惊唇边带了一丝苦笑，“苏姊，我冤枉。”
　　苏殷放下酒樽，用袖子遮住半张脸，眉眼弯弯，“那我给你赔不是。”
　　狄飞惊笑道：“那么苏姊至少应该把这杯酒喝完。”他给自己满斟一杯，“我先干为敬。”
　　苏殷低头看着杯中浅碧色的芳冽液体，微微一笑，端起一饮而尽。“好。”

　　狄飞惊一直注视着苏殷。对面婉约丽人螓首低垂，峨眉淡敛，若姑射山人，若溪畔越女。
　　七年时光宛若流水，默默无闻的少年狄路可以成为名动天下的低首神龙狄飞惊，容貌几乎不曾变化的苏殷，又何尝不能是神秘莫测的白玉京中贵人？
　　“九天十地，白玉之京”是五年前奇异地现身江湖的一个组织，但是资料却极少，能确定在江湖上身份的人，尚不满十。
　　“九天十地”这个词令狄飞惊想起当初几乎一统江湖的权力帮，而白玉京，也完全可以解释为白愁飞的野心所在。狄飞惊猜测苏殷便是白玉京中身居高位者，因为最近几次白玉京在江湖上的出手，正是隐隐勾勒出白氏这一方的利益。九幽神君和白玉京中人交手也不止一次，几次的功败垂成，足够令这心胸狭隘的老妖怪恨之入骨。
　　蔡京当初表达的意思便很模糊，只是要求他们从苏殷身上着手，而九幽神君本着私怨已经认定苏殷与白玉京关系匪浅；天下第七的参与，却不知什么原因，狄飞惊猜测也许是傅宗书的影响；而那位滑不留手的方侯爷，则干脆摆出一副旁观的姿态——刻意回避和苏殷结仇。
　　至于金风细雨楼，狄飞惊认为他们届时不反手一刀便是很够意思了。虽然金风细雨楼明面上结好京中权贵，但是苏梦枕本人的师门——若说他和诸葛暗地没来往，狄飞惊第一个不信！
　　因此，三日后针对苏姊的计划……却唯有他，其实是全没相干的，纵然事后得利，那也是六分半堂，不是他狄飞惊！
　　那么，只是为了苏姊罢……

　　狄飞惊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殷脸庞上，似乎怔怔出神。
　　苏殷忽然抬头，举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戏谑地笑，“我脸上有花么？”
　　狄飞惊低叹了一声，却并没有移开目光，“苏姊很美。”这语气只是单纯的赞美。
　　苏殷笑道：“这话应该去对雷大小姐说。”

　　狄飞惊自然明白，苏殷所说的雷大小姐，便是六分半堂的大小姐，雷纯。
　　他有些嘲讽地笑，虽然没有多少人敢说能看透他狄飞惊，但是却总有那么几个人认定雷纯在他心中有着不同寻常的地位。比如雷损便时常有意无意在他面前提到雷纯，又比如那天自作聪明的方应看——但是狄飞惊并不认为方应看是傻瓜，相反，那狡诈如狐的方小侯爷，所说的话从来都不能从字面上去理解。

　　“她不会愿意听到的。”狄飞惊轻轻地道。
　　雷纯的美，经霜更艳，遇雪犹清，这样的女子，令人怜惜爱慕中又生出敬佩来。而苏殷却是另一番气度，别一种风流：软红十丈尘不染，水在天心月在船。她仿佛身处红尘之内，嗔笑温言，却又似伫立九霄云上，似近实远，让人以为伊人触手可及时，却又产生这只是幻影化身的失落。
　　狄飞惊低下头，垂目掩盖住自己此刻有几分复杂的目光。

　　苏殷抿了唇，“小路，你是在顾忌苏梦枕？”
　　狄飞惊轻笑，“这倒不是。”他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虽然不敢说自己有多君子，但是还不至于为此耿耿于怀。”
　　苏殷笑道：“这么说，你光风霁月，倒是我小人之心了？”她忽然叹息了一声，颇有几分寂寥地道：“苏梦枕雄才大略，却未必能懂得女子的心思。我虽然未曾见过雷纯，却有些为她可惜。”
　　狄飞惊道：“明年春天雷姑娘也会从江南回来，苏姊在京城多留几日，不愁见不到。”
　　苏殷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小路想留我？”此时的她略带了几分酒意，粉靥微霞，目粲如星。
　　狄飞惊没有回答，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叫人弄不明白其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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