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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惆怅事
马车缓缓行驶,帘幕紧闭,苏殷端坐在车内,闭目运气调息。
她要去的地方是诸葛府邸。
诸葛府邸当然便是诸葛神侯、诸葛正我、诸葛小花的府邸。但是,苏殷对这位名满天下的“武林之贤,皇上之友,文林之仙,侠道之师”,好感却实在有限得很。或许是因为她的性格太过分明,因此本能地不喜欢这种近似灰色的人物。更何况,早在十多年前,她便与这位诸葛神侯有过短暂的接触。
——只可惜,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
距离凌落石身死不过两日,四大名捕自然还都在外未归……
苏殷将双手拢入袖中,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宛若叹息。
其实,用不着想太多……
腊月寒梅的幽芳冷冽入骨。
屋内氤氲的茶香似乎也带着三分梅韵。
苏殷眼里透出几分无奈——
诸葛先生居然摆出了一盘棋来,银色长眉的童颜俊朗老者,眼里带着孩子般的顽皮笑意。
——却是坚持的,不容置疑的。
苏殷只觉得想笑,似乎大人物都喜欢在说事之前,下上一两盘棋,甚或,以棋代言,似乎不玩一手这些叫人猜来猜去的把戏,便失了身份似的。
蔡京的弈艺极佳——这是白愁飞回来后告诉她的,至于胜负,白愁飞一句未提,苏殷估计他输棋给蔡京的几率高到八成。
罢了,下棋便下棋罢!苏殷伸手拈起白子,又看了看对面一身黑边白袍的诸葛,只觉得这老人可能不太擅长衣饰穿着。
黑白双丸频频落下,苏殷的棋艺并不差,不过想要赢诸葛也很难说。今晚她无心争胜,落子处温文尔雅,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收官后,两人竟是平手。
诸葛先生惬意地抿了一口茶,笑道:“真是一局好棋!”他打量着苏殷,目光里带着细微的审视意味。
苏殷微微低了头,将枰上棋子一枚枚捡进罐中,拈着白玉棋子的手指竟与玉色毫无分别。
诸葛先生微笑道:“上次见到你,还是十年之前了,果然物是人非,世事难料。”他微微喟叹道:“当初见到你时,我便晓得你非是池中之物,没想到你如今成就依然高出了我的意料。”
苏殷抬头,目光明净,淡淡道:“诸葛先生您,倒是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诸葛先生看向她的目光更加温和,几乎便如一个慈爱的长辈,“世上新人胜旧人,年轻人本来就该比他们的前辈更强。”
苏殷唇角微弯,眸中却并无笑意,“我好像算不上年轻人。”
诸葛先生发出愉快的笑声,“我现在还觉得自己很年轻,还有很长很美好的人生,很多值得做的事情。难道你还能比我老头子还老?”
苏殷平平淡淡地道:“我不老,但是我也不年轻。”她并没有笑,只是轻轻抚了抚鬓边,一缕细细乌发垂下,姿态优美。
诸葛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起身道:“有没有兴趣陪我老头子在院子里走走?”他朝着苏殷眨了眨眼睛,忽然笑道:“你现在有什么疑问都可以问我的。”
苏殷随着起身,“我习惯靠自己去发现问题的答案。”
园中积雪未除,一片银装素裹,混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诸葛先生似乎心情颇佳,向苏殷一一介绍着花木景点,仿佛他确实只是单纯地邀请苏殷前来欣赏园林花木一般。
苏殷自也沉下心境,观赏这片雪园。
她深深吸了一口冬日冰冷的空气,忽然觉得多了一丝不知何处飘来的淡淡酒香。
脚下因此微微一顿。
但是不远处一座二层的小楼已经映入眼帘。
苏殷停下脚步,轻声道:“先生还有什么指教么?”言下之意,竟是欲去。
诸葛先生诧异道:“将近午时,难道还有什么急事么?”
苏殷叹了一口气,道:“先生不会想要在这里招待我吧!”她随手指了指前方的小楼。
诸葛先生笑道:“猜对了!追命这老楼里藏了不少好酒,就连我偶尔也会偷偷去替他喝一点。从这里登高望远,景色最是疏朗。”
苏殷凝望着这神色自若,仿佛还带着一丝天真的老人,又轻轻叹了一口气,“那么,苏殷自是客随主便!”
追命!
苏殷不禁想笑。
诸葛先生仿佛不经意地提起“追命”二字,自是在她意料之内,苏殷甚至有一种“终于开始了”的感慨。
想要影响我的判断和决定么?苏殷想着,却有丝莫名的怅然浮上来。
或者是因为这布置普通的楼里萦绕着淡淡的酒香,让她有种那人正懒洋洋站在面前的错觉。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
苏殷有几分讥诮地想,如果真的有关系,那么便不会有这各奔前程的十年。
诸葛神侯,你究竟高估了谁?
但是,这老儿把这种招数都祭了出来,应该……确实是有事相求吧!
苏殷浅浅而笑。
诸葛先生的话刚刚开了个头,苏殷便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
她依旧清清婉婉,语气轻和,“先生本来不必和我说这些大道理,如果想要合作,那便拿出些诚意来。”
诸葛先生盯着她看了半天,忽然哈哈笑起来,“说的也是,那么我便不客气要说了。”他正起了脸色,“我希望苏姑娘能想办法劝皇上将西军的将领人选定下来。”
苏殷眼帘低垂,“先生说笑,先生随时可伴君王侧,正是天子近臣。况且此等国家大事,岂容苏殷置喙。”
诸葛先生叹了口气,道:“当今天子,侈摩荒怠,不理朝政,宰臣窃政,混乱是非。蔡京祸心最大,苛敛尤甚。君臣相偕为恶,偏又好大喜功,借开疆辟土以夸耀威风。朝臣庶民,无不受害至深,加以童贯、朱勔这些人,借故发兵,趁机敛财,以致盗贼四起,民不聊生。我几次疏请辞职,但不忍见天下大乱,宵小专断,所以才又出来尽一己之力。”
苏殷神色没有半分波动,淡淡道:“先生如此说,显见还是忠君之心尚存,认为这赵官家还有匡扶的希望。”
诸葛先生咳嗽一声,他意识到面前的女子并非一般人,心有方寸,便绝不会为他人言语所动,因此他也只是叹息了一声,“尽臣子的本分罢!”
这一声叹息,竟然有几分茫然四顾的悲凉。
苏殷微微一笑,“先生难不成还想对苏殷说,是为了天下苍生么?”
这一次,诸葛先生没有回答。
苏殷目视前方,仿佛在眺望远处景观,眼角的余光却扫过这清矍倔强的老人。
——摆出这种孤臣的姿态,似乎确实很能打动人。但是,苏殷却是不肯相信这官场上还会存在这这种人,也许真的有,但是绝不是诸葛小花!
还要继续斗下去么?苏殷忽然觉得有一丝厌倦。
“面圣倒也不是不可以,却不知诸葛先生对此有什么安排。”苏殷轻轻道。“明人不说暗话,诸葛先生和我也算是旧识。行事如博弈,便请先生拿出足够诚意的筹码吧!”
诸葛先生从袖中取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笑容有几分无奈,“这样,苏姑娘满意么?”
苏殷看了一眼,便自收入袖中,神色依旧淡淡,“希望先生所言是真的。”
没有人知道他们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
诸葛先生亲自送苏殷出门,临去时,他低声说了一句,“若有时间,多来这里走走吧!追命很惦记你。”他的声音很轻,轻的还没说完便被风吹散。
苏殷款款走入马车,步履轻盈如云水,纤袅背影没有一丝停顿。
马车辚辚而行,苏殷轻轻捻着袖中那张薄纸。
倒是不曾想到,诸葛此人,竟然答应得如此爽快。如此,不过三五年,川中人手布置,当可长驱直入……再图江南,也不会那么难办了!如此,十年之内,褪蛟成龙之象,可成!
所以,这样的条件,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即使是饵,她也舍不得吐出去。
诸葛本人,既然敢开出这样的条件,那么,自然也会有他的后手吧!苏殷浅浅而笑。可惜,到了我手中的东西,可没有那么容易拿回去呢!
倒是,好生想个法子,怎么让皇帝乖乖就范才是。
马车忽然一顿,苏殷一惊,抬手掀起帘子,“小路?”
这里是一条僻静的巷子,狄飞惊一纵身,轻巧地钻入车内,帘子随即垂下,马车继续前行。
苏殷有些诧异地看着狄飞惊,“你怎会到这里来?”
狄飞惊额上微微见汗,却答非所问,“苏姊,你从诸葛府上而来?”
消息真是灵通!苏殷有些感叹地想着,“刚刚去过。”
狄飞惊仔细地关注着她面色的细微变化,“哦,苏姊如此作为,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苏殷嫣然笑道:“小路原本以为是什么呢?”
狄飞惊忽然伸出手,苏殷凝视着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一丝变化。
那只手温柔地替她摘下了鬓边的一片梅瓣,狄飞惊叹息一声,“苏姊终于不再闭门谢客了么?”
苏殷笑道:“以后,我会来看你。”
狄飞惊似乎有些恍惚,喃喃自语道:“以后……什么样的以后,多久以后呢?”他微微一笑,“苏姊,今日见到你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面前秀丽少年的脸庞在苏殷眼里忽然有些模糊起来,她定了定神,微笑道:“小路,你太多心了。”
狄飞惊笑道:“苏姊说我多心,可知道我此刻正在想着什么呢?”
苏殷正色道:“我知道。”
狄飞惊面色微微变化,却是依旧笑容可掬,“那么,苏姊不妨说说?”
苏殷笑道:“但我却偏偏不告诉你。”
狄飞惊注视着旁边人完美的侧脸,轻轻叹息一声,“苏姊,你这次前来诸葛府上,是瞒着白愁飞的吧?”
苏殷转头,秀眉微蹙,“小路,无关的事情不要乱猜。”语气中已经带了几分不悦。
狄飞惊默然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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