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魔法师与图书馆的吸血鬼

　　我是一个黑魔法师。

　　要说黑魔法师具体是干什么的其实我也说不清楚。在我印象中，那些研究隐没于历史台面之下的黑魔法的人应该就算是黑魔法师。也就是说，我的职业就是研究。怎么样，听上去很学术吧？除此之外我就不知道作为一个黑魔法师应该干什么了。

　　如果被认为黑魔法师应该如同影视作品中世纪末魔王一样，整天黑着脸策划一些毁灭世界有害人伦的阴谋，我也相当无奈。我自认为除了把研究和应用黑魔法作为主要职业以外并没有什么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的地方。在周围的人眼中，我也不过是个有着一张好好先生脸、灰色头发、灰蓝色眼睛、二十岁出头、做事温吞、待人礼貌的普通青年罢了。如果跟普通的二十几岁青年有那么一点点不同，那在于我拥有一所图书馆。

　　这座图书馆是我父亲作为唯一的遗产留给我的，它是这座遥远北方小镇上唯一的图书馆。唯一的图书馆居然还是私人财产，私人财产居然还免费向镇上的公众开放，这着实有些奇怪。这座图书馆也是我故去的父亲唯一的财产，里面所有的图书都是他老人家毕生的收藏。收藏癖的人们都有一种“隐藏”和“炫耀”的双重矛盾心理，也许正是基于此的理由，他用自己的收藏建成了这所图书馆。

　　对了，忘了说，我父亲也是一名黑魔法师。也许是同行相轻，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时而故作严肃时而疯癫乱舞、集合众多吐槽点于一身的移动搞笑剧。所以直至在父亲过世八年之后，我才来到了这个他给我留下仅有遗产的地方。

　　我的父亲是一名有着疯狂集书爱好的黑魔法师，所以他的收藏中间有很大一部分是黑魔法学重要典籍。据他自己夸耀，甚至还藏有许多教会一直全力排查的黑魔法禁书。虽然很无奈于他近乎荒诞的大胆，但我也着实很佩服他的执着。所以，既然这座图书馆作为父亲的遗产留给了同样作为黑魔法师的我，那么我也很高兴将它纳为己有。

　　唯一的烦恼在于，我很怕冷。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父亲过世如此之久后我才来到这个地方。

　　父亲和我完全就是相反的两类人。他认为寒冷就像思维的刀子，能够切开凝滞的思维。在我看来寒冷却是痛苦的东西，除了带来强烈的不适和昏沉的睡意就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功能。我更喜欢我一直以来生活并进行研究的温暖南方，那里有着终年适宜的温度、潮湿的空气和四季更新的水果；最冷的时候只需要穿一件套头毛线衫。那里也有更舒缓的生活氛围和更温和的气候环境，人们也更友好和睦。

　　总的来说，我是一个喜爱温和事物的人。

　　也许天性温和友好甚至有些软弱的我根本就不适合做一名黑魔法师，嗯，也许。父亲也一定是这样认为的吧，从小时候起他就一直对我没有好脸。在他看来，他这种偏执狂性格的人才是合格的黑魔法师，我这种人再怎么在黑魔法上努力也只能是个半吊子。

　　不过偏执归偏执，父亲也从来没有一星半点危害社会伤害无辜的倾向，所以在我和其他普通人眼中他也只不过是个性格古怪行为乖张的傻老头——虽然他总是吹嘘自己年轻时代是多么伟大的一个黑魔法师，甚至是个达到导师级别的大人物。

　　嗯，从他的藏书中我大概可以窥探出他所说的有些许真实成分。但是，他去世的原因是后脑勺撞上了地板，而之所以撞地板的原因是他为了够着书架上最高处的那本书，但是悲剧是垫脚的梯子已经朽烂坏掉，所以他失去平衡向后摔倒然后告别此生。从这上面来看，又让人不由得觉得“一代黑魔法导师”的结局也太残念以至于令人无法不吐槽。

　　咳咳，作为他唯一的儿子，我觉得我至少应该在理论上表示我的悲哀。但是我实际上觉得，为黑魔法学和藏书事业贡献了一生，最终怀抱着最爱的书辞世于自己建造的图书馆里，家父也何尝不是死得其所。就像葛朗台死的时候抱着金子一般，只怕父亲最后的意识里也会是“真好……真暖和……”这样幸福的只言片语。

　　反正斯人已逝，无论如何已经无从证明。再说那也是好多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时间也还长，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缅怀往事。现在回到原本的话题上来吧。

　　于是，我刚刚说到哪里？

　　我父亲波澜壮阔慷慨激昂的戎马生涯？我说过这么劲爆的内容么？即使是玩笑也不要拿逝去的人开涮，谢谢。那么，现在，把有关老顽童我父亲的内容全部删除，那些只是为了引出主题的题外话。

　　图书馆，对了，我想说的是图书馆。

　　自从八年前它失去了老主人，而只是在产权上过渡给了我这个千里之外的新主人后，就基本上处于无人管理的状态。从我来这个镇子之初，我就陆续听说了很多关于这栋图书馆的传闻。什么“幽灵图书馆”、“暗黑图书馆”、“恶魔的图书馆”之类的，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反正没有什么好话。面对镇上人对那些传闻无比鲜活的描述，作为一个黑魔法师我着实感到压力很大。在得知我是来继承这座图书馆的人，他们毫不掩饰地露出了“不可思议”、“你小子不要命了”和“虽然看上去正常但你也是个怪人”等等让我汗颜的表情。

　　如果他们知道我真的是一个以黑魔法为研究对象的职业黑魔法师，不知道会作何反应。不，也许不应该思考他们的反应，而应该想好我那时候应该作何反应才对。

　　人们一向对黑魔法存在偏见。黑魔法是邪恶的不洁的存在，所以一直以来应该被恐惧和仇恨。

　　对此我也毫无办法。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出场时候的角色，这是规则。既然有白就会有黑，有光就会有影，如果说黑魔法是邪恶、不幸的存在，那也是为了定义善良的、幸福的存在而被区别、被划分出来。

　　这个世界，既然有人主持着光明、圣洁、美好的一面，就需要有人背负黑暗、不洁、丑陋的一面。这是世界的公平，对此我没有什么怨言。被歧视，被恐惧，被怨恨，被驱逐，甚至被赶尽杀绝，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然而这是我们黑魔法师自己选择的道路，我们可以淡定地接受这一切。

　　所以无视整个镇子或奇怪或惊恐或八卦或刺探的眼光，我堂堂正正地迈入了这座尘封了八年之久的图书馆。

　　要说破坏严重倒也说不上，但是这座实际年龄也不过十几年的新建筑，居然着实带上了德古拉城堡般的荒芜和阴森。图书馆的大门上还残留着父亲生前施放的黑魔法咒印，可能是不想别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踏进自己的领地。虽然是为整个图书馆设下的警戒，但其程度也不过是中诅咒者会头昏眼花呕吐然后会产生强烈的逃离冲动之类很有父亲风格的恶作剧而已。

　　当时我只能是一边吐槽父亲的幼稚行为，一边为即将到来的排山倒海般的清理工作而感到绝望。

　　对，绝望。

　　我是一个爱好干净整洁的人，在整个一中世纪风格且乱七八糟积累了八年灰尘无人打扫，蝙蝠蜘蛛老鼠蛇遍布，不知道书堆里面是否还栖息着奇怪动物的陵墓一样的图书馆里住下来，这是一件相当绝望的事情。

　　早知道八年前就雇一个当地的人做看护打扫工作好了，只是当地人好像都对图书馆退避三舍。

　　对了，你要问黑魔法图书馆是可以这样随便交给不知情的人的么？

　　我倒是觉得没关系。魔法本身就是才能，黑魔法更是需要黑魔法学方面的专业素养，一般人拿太专业的东西都没辙。同时——这是更现实的理由——我不觉得除了我之外会有哪个人对那个老不修的穷图书馆产生一星半点兴趣。

　　而且安心啦，我父亲再不济也是个黑魔法师，而且他最不喜欢自己的东西被人弄乱，所以图书馆从里到外设置了数层逻辑严密的魔法机关。虽然，从我目前所发现的所有机关来看，其无处不散发着一种仅仅只是在搞怪的微妙气息。这使得我对镇上恐惧着这所图书馆的人们产生出些许的同情。不过也托这些小把戏的福，历经八年之久，图书馆内部还是基本上避免了相当程度的破坏。

　　不过，不管怎样，无论如何，我都要做一件事情。

　　一件极为重要不得不做的事情。

　　即使因此需要动用完全不愿意踏足这栋图书馆的当地人，那也要做；即使因此而损坏了我良苦构建起的好青年形象，那也要做。即使因此会打扰到父亲逝去的魂灵，冒着被父亲的亡灵敲打的危险，那也要做。我甚至已经决定，即使要因此被迫使用黑魔法也在所不惜。

　　对，这是一向能对任何事情妥协的我做出的最坚定的抉择。

　　我得找个人给这里的书房，安个壁炉。

　　故事说到这里，应该可以引入我们的女主角了。

　　我就是在这个图书馆里认识那个女孩的。

　　如果单看这句话，也许能令人不禁联想——窗明几净的图书馆里，同样热爱读书的少年和少女梦幻般的相遇，然后天长日久，少年和少女以语言为舟楫，共同在文学和幻想的海洋里徜徉——这种萌发着淡淡温情和浪漫的故事展开模式。

　　这种很传统的校园恋爱模式在不失为一种经典的同时，也在大家心里被百年如一日地严重鄙视加唾弃吧。

　　正是因为现实中不存在这样的美好，所以大家向往着这种美好。可是向往着不存在的东西，不是太虚幻就是太愚蠢，所以大家另一方面又贬低着这样的美好以及贬低着曾经幻想过这种美好的自己。对于不存在的美好，大家往往相当严厉；对于已存在的罪恶，大家反而相当宽容。

　　世界是因此才酝酿出黑暗的一面的么？

　　对于此，我无法做出回答。因为如果真的对世界画一条线，一方面是好的、光明的，一方面是坏的、黑暗的，那么我也一定是属于黑暗的那一方。对于自己所属的黑暗是因为何种缘由存在的，我们自己当然没办法给出回答。

　　也许是我的个性不喜欢给出某个一定的答案。因为事实上现实总是不确定居多，确定的答案往往会产生偏差；而且有时候——尤其是在涉及本质性问题的时候——越确定则偏差越大。所以其实最正确的答案相反是模棱两可的回答。

　　父亲以前听到我的这种论点总是会嗤之以鼻地讥笑那是诡辩，但是轮到我向他请教确定答案的时候他总是会大发雷霆。这也是我跟他处不好的重要理由。

　　我小时候总觉得大人喜欢装权威，即使是耍脾气生气也要维护那种存在感淡薄的东西。其实他们不知道，在他们面前垂着头听训斥的我们心中正无限循环地嘲笑着他们激动不已的滑稽样子。

　　其实对于无知的大人来说，天真无邪的小孩子才是最伤人的。

　　哎哎，又跑题了。

　　真是的，每次提到我父亲总好像有很多话题可以展开。从客观的角度上来说，我也承认他这个人一身上下都是笑点。但是现在要说的不是一个滑稽老爹的搞笑故事，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来缅怀过去。

　　我就是在这间图书馆里见到那个女孩的。

　　那个女孩。

　　寄宿在我家图书馆里的，吸血鬼。

　　说到这里，作为一个黑魔法师我想问问，在大家的印象里吸血鬼应该是个什么样子的呢？

　　虽然作为一个黑魔法师，我也并非一个脱离了现实社会的人，我喜欢在空闲的时候鉴赏大众音像制品。

　　不，不是那种，把你内心的马赛克图案状糟糕物给删除。对，不是你想的那样，爱情动作电影什么的，人家才没看过呢。

　　好了好了，上面那个是笑点，听到这里你可以笑了，但是我承认这种刻意的搞笑与父亲那种浑然天成的天然呆相差十万八千里，所以如果你没有笑并且在心中鄙视我，我也只能认了。

　　我想说的是，平时里我也很喜欢在我以前公寓楼下的音像店借很多DVD来看。尤其喜欢借一些涉及黑魔法、魔物等等题材的，内容比较阴暗的片子。当然，我是抱着好玩的心态当做搞笑剧来消磨时间的，另外我也确实很好奇黑魔法以外的人们是如何看待我们这类存在。

　　然后我就发现啊，吸血鬼题材的片子好像比魔法师题材受欢迎不是一两个档次。《夜访吸血鬼》《惊情四百年》《暮光之城》啊等等的，因为太多了所以我实在数不过来。前段时间我还看了篇杂志，上面写着由于大行其道的吸血鬼题材影视均出自美国之手，自诩为吸血鬼传说发源地的英国坐不住了，开展了一场汇集来自世界七十多个国家吸血鬼研究专家的研讨会，就吸血鬼形象在传统文学和现代文学中的变迁展开热烈讨论。

　　我倒是敢打赌，他们中间一定藏着有货真价实的吸血鬼。

　　因为，很好玩嘛。这个研讨会一开始讨论的就是“吸血鬼形象”而不是“吸血鬼”，也就是说，前提就是“吸血鬼只是作为一个经典的‘文学形象’，存在于‘文学领域’。好，然后我们开始讨论吧”。这种不知是太安全还是太可爱的主题，我相信吸血鬼一定不会错过。一个货真价实的吸血鬼去参与一个探讨自己在文学作品中形象的研讨会，这件事情本身就散发着一种微妙的戏谑氛围。

　　“高贵、优雅、神秘，哥特式的颓靡、不老不死的永恒，他们是属于暗夜的完美造物，他们站在世界的尽头藐视黎明。”——然后我在杂志上看到了这样令人打从心底里毛骨悚然，生出层层叠叠鸡皮疙瘩的话语来。对，是很恐怖，你不觉得在“酸、文艺、装哔”上，这段话已经达到恐怖的巅峰了么？不过也从侧面应证了我刚刚的猜想，研讨会里铁定有吸血鬼，不然整不出这么酸的词。

　　真是奇怪了，反观中世纪时期的文学作品，在那其中吸血鬼可是一种大家很惧怕的丑陋存在，长着锋利的尖牙，吸食鲜血，栖息于棺材，每到黑夜则进入村子寻找牺牲品。因为害怕吸血鬼大家还整出一整套“吸血鬼防范规则”类似于小册子之类的东西。

　　因为我在很久前还看过一部叫做《下水道人鱼》的片子，所以不禁有些感叹，曾经美好的文学形象被改变为只能栖息于下水道中、一边挣扎一边腐烂的悲惨生物；而曾经恐怖的文学形象却摇身一变成为风靡万千少男少女的华丽偶像。这真的很匪夷所思。

　　当然，吸血鬼是真的存在。其实普遍社会也下意识地承认了吸血鬼的存在，不然世界各地各种各样的传说中，吸血鬼的形象特点甚至弱点等也不会如此的一致。至于吸血鬼具体是什么样子的，我想第一个见到吸血鬼的人向他人描述的吸血鬼是什么样子，那么吸血鬼也就是那个样子了——当然仅限那“一个”吸血鬼。

　　之前我也见过很多吸血鬼。说起来在黑暗的世界里，吸血鬼也不是什么珍稀的事物，而且我觉得吸血鬼是跟人类走的最近的黑暗事物之一。

　　我以前在城市里也住过一段时间，属于那种巨大得令人晕眩的大都会。城市是大地上的怪物，我一向这样觉得。各式各样的器官组成了如此庞大的系统，而无数无数的可能性就栖息于系统的各个角落。很多黑暗王国的住民们混入人群并长久的居住在那里。在他们中吸血鬼算是混得比较好的一类了。

　　我认识的几位吸血鬼朋友基本上都是从事特种服务业的。说起来特种服务业算是最适合吸血鬼的行业了。外貌对于不老不死的吸血鬼来说是相当自豪的天然资产，而且白天休息、晚上开工这种昼伏夜出的生活方式简直是为他们量身定做。至于食物也极为方便，只要在服务完毕客人睡熟之后轻轻地取走一部分血液就够了。对于客人来说，脖子上多一两个奇怪的痕迹也不会引起太大的注意。而且吸血鬼们对欲望什么的也很放得开，觅食的同时还有乐子可以找，而且居然还能拿到外快，确实在是极为安逸的生活。

　　作为同是根源于黑暗的一员，我偶尔跟他们打打交道，呃，当然我不是去寻求服务的。也许在人类来看他们属于相当堕落的那一群，不过在我眼里他们已经是力求上进努力得不能再努力的类型。毕竟混入人类中存在着相当大的风险，教会、血猎和阳光依然是吸血鬼的巨大威胁；然而风险也是五光十色生活中必要的反衬。他们一方面享受作为黑暗的子民所带来的便利，另一方面努力地融入现代人类的社会并从中找到快乐。

　　真的是一些很好的孩子呢。我也不禁佩服起他们来。

　　当然，现在要说到另外一个孩子了。栖息在我图书馆里的，小小的吸血鬼少女。

　　初次见面时的场景让我记忆犹新，因为那着实是一场手忙脚乱的双笨蛋之舞。

　　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我正在清理书架。这里的书架位于图书馆的最底层，类似于地下室的地方。当然这里的藏书也都是些不能见光的东西。不，不是你想的那种。家父虽然是个老不修，却也是十分严肃的学者，不是你想的那种糟糕物，是正经的、教会等秩序维护者所追查的禁书。这间地下室不大，不过阴冷的很，打开门的那一刹那我觉得里面就算有龙、有亡灵、有通往冥界的入口都不奇怪。另外，虽然很不好意思，不过那时候我确实穿着围裙带着兜帽，一手鸡毛掸子一手安全电筒，完全是一副家庭好妇男的打扮。

　　对，为什么不用魔法？说得好。

　　我一向主张稍稍努一把力就能做到的事情就坚决不用黑魔法。首先，作为一个现代文明人，我有事必躬亲的能力；其次，作为一个黑魔法师，用强大的黑魔法进行大扫除这种事情如果被伟大的黑魔法先辈们知道了，会被看做是对黑魔法事业的严重亵渎。

　　对，我坚决不会说的，我坚决不会说是因为我召唤出的使魔居然拒绝执行打扫图书馆的命令的。唉，那些孩子们的个性还真是难以捉摸，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跟我家父亲一样难以伺候，也许直到现在还在对我把拖把递给他们的事情生气。

　　当时被灰尘呛得口鼻麻木眼泪直流的我，突然就看到了“它”。当时我还没搞清楚它是什么，只是在被泪水和灰尘模糊的视野中发现一个会动的东西而已。

　　我没多想，仅仅只是在心中感叹果然跑进来些奇怪的东西了。当我正抖了抖手上的鸡毛掸子想请那东西出来的时候，地下室突然响起能刺穿尘封的时间般的尖叫声。我的耳膜啊，当时几乎就被震破了。那种又尖又细直冲云霄的女高音如果拿到维也纳金色大厅去唱，一定可以震碎进地轨道的人造卫星。

　　对，幸亏我当机立断停止了空气的震动，不然可能脑浆都会被震出来。一瞬间我还以为这里有父亲留下的声波攻击类魔法，而且与其说是报警装置不如说是杀人利器要来得确切。

　　突如其来的绝对寂静令“它”陷入更加恐慌的状态，拼命叫喊却没有任何声音，周围全是无声的压抑，这种感觉着实对神经有极强的刺激作用。“它”一面在寂静中发抖，一面慌乱地往黑暗的角落退却。

　　停止空气震动只是我下意识对双耳做出的保护措施，我并没有想给对方造成如此巨大的精神伤害。即使是不速之客，作为主人的我也应该表现出应有的体面与礼貌。于是我清了清嗓子，用最温柔的声音说：

　　“打扰了。请问阁下是？”

　　当然，间隔了足足五秒之后，我才想起来由于停止了空气的震动，我的声音当然也传不到对方那里。

　　于是我解除了这个魔法，当我正想开口之际，包含无限恐惧的尖叫再次充满整个大脑。

　　……我真是笨蛋。一边又停止了空气振动，一边感到羞愧，顺便庆幸于好在这里没有别人不然糗大了。抱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我看清楚了那个黑暗处瑟瑟发抖，努力叫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物体。

　　一个裹着窗帘布当斗篷的，瑟瑟发抖的少女。

　　我想我当时的嘴巴一定张成O字形。脑海里一时也肯定跳出许多千奇百怪的联想。

　　但是作为一名合格的绅士，合格的黑魔法师，首先应该做的事情并不是忙着八卦，这一点我很清楚。

　　安抚惊恐的她着实费尽了我全部的力气。从头到尾她都只在不停的躲闪和尖叫，我手里的电筒光圈一照到她，她就全身痉挛，但是一旦我把电筒灭了，她又更加无助地蜷缩在黑影里呜咽。我从来就对哭泣的女孩子没辙，因为她们一哭起来就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论你怎样安慰她们，她们只要是不想听就可以完全不听进去一个字。

　　最后我只能捂着耳朵跑到门外，然后等着她叫累了再悄悄潜进去。

　　果然因为没有力气了，少女停止了带有恐惧和威吓意味的尖叫，仅仅龇着牙用那双在黑暗中发出红光的眼睛狠狠盯着我，搞得倒好像我才是一个贸然闯入他人领地的外来者。没费多大劲我就认出了这名少女不是人类，而是吸血鬼。

　　过于苍白的皮肤，纠结但仿佛有生命力的黑色卷发，以及吸血鬼特征明显的双瞳和尖牙。然而似乎是被严重的饥饿感所折磨，少女的脸庞发青扭曲着。

　　趁着这难得的安静，我才用极为迅速且尽量温和的话语向她基本说明了以下几个基本点：第一，我对她完全没有恶意；第二，她最好先冷静下来；第三，虽然很欢迎各式各样的客人，但是作为主人我希望了解她的身份。

　　然后她保持着剑拔弩张的发抖状态，怯生生地，却又带着那个种族特有的高傲说道：

　　“我是暗夜的血族艾莉亚歌·西洛维斯。你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我温柔地对瑟瑟发抖的公主陛下施了一个迟到的脱帽礼——虽然其实我头上是打扫清洁的兜帽，但是这些请先暂时忽略。

　　“对于您的到来不胜荣幸。我是这座图书馆的主人，舍弃了名字的黑魔法师。”

　　这就是我与图书馆吸血鬼的相遇。

　　嗯，虽然不太相信命运这种东西，然而如果说是完全的巧合也实在很牵强。反正相遇这种事情本身就是既定事项，也就无需追究是偶然还是必然了。我只知道，那个时侯我虽然满肚子疑窦但是却意外地将少女作为客人礼貌地接纳；我只知道那个时侯，小小的、可怜的少女害怕着一切的事物。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连黑暗都能令其心生惧怕的吸血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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