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鸢尾花开
第一次遇见白子若，是在蔷薇17岁那年的春末夏初。
那时的蔷薇，含苞待放，是爱穿白色衣裙的女孩。笑容清甜，漆黑的长发散开来，散发着隐约的花朵清香。她的眼睛里写满的除了单纯，还有孩子式的华丽的迷惘和倔强。
五月的南方的天，阳光潋滟。
在那个名牌大学的篮球场上，21岁的子若，矫捷的身形犹如年轻的兽类，成为了全场的焦点。185公分的身高，清瘦健美的体型，再加上他优美标准的投球姿势和英俊得让人窒息的脸……举手投足间，无不引起无数女孩的惊声尖叫。
然而，他的眼神却始终忧郁而迷离，宛若夜晚雾气缭绕的幽蓝深海。
那是蔷薇天真而澄澈的年纪，子若不经意的一瞥让她的脸瞬间红若桃花。
她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被扰乱的少女心恍恍然犹如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内心世界究竟怎样的人才会有那样致命的眼神？
于是，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沦陷，沦陷在他深邃如海的忧郁眼神里。
比赛完后，子若的球队大胜，而几乎百分之六十的得分都是子若的。
啦啦队的几个漂亮女孩围到子若身边给他递水递毛巾，更有校记者团的女孩向他提问：“师兄你可有一些业余爱好？你爱看谁的电影，喜欢听谁的歌，或者有没有特别中意的一本书？”
“我爱篮球，”子若停顿了一下，“喜欢弹吉他。也喜欢文森特•梵高。”
艳阳在头顶炸裂，砸落在蔷薇娇嫩的皮肤上有劈啪的声响。
文森特•梵高。
蔷薇在心底深深地刻进了这个名字。
为了子若这一句话，在无数个放学后的下午，蔷薇独自骑着单车，逛遍了这个城市里几乎所有的书店，寻找梵高的画册。
当她终于迫不及待地翻开来看，突然觉得她和子若的心是那样接近。
在又一次篮球比赛结束后，蔷薇拦住子若，一个字也不说，只是递上那本淘来的梵高的旧画册。
子若讶异地看着她。
“我也喜欢梵高，还喜欢画画。”蔷薇平静地说，“我想听听你对梵高的画的看法。”
“但是别人都说梵高神经错乱，很多人都对梵高不感兴趣。”子若接过画册，并未打开，他的眼神依然如夜晚的幽蓝深海。
“那是别人的意见，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蔷薇倔强的注视让子若脚下的泥土开始燃烧。
“我想，”子若缓缓地说，“梵高只是绝望。他就像孤独的孩子，终生都在画着自己希冀中的幸福，却终生都没有得到幸福。疯癫是因为这绝望太巨大。”
蔷薇的眼中顿时有璨亮的惊喜。
就这样彼此渐渐熟悉。
蔷薇喜欢看子若打球，也喜欢聆听他忧伤的吉他声和歌声。
除此之外，她替他搜集论文的资料。有时候，也会和他寝室里的一帮朋友，在校门外的小饭馆里热热闹闹地吃饭。
而子若，则喜欢看蔷薇写的小诗和歌词，有时也考考她的英语。
每当蔷薇冥思苦想古典诗词时，她那皱眉头的可爱模样总是让他忍俊不禁。但那句被她五分钟内憋出的“红粉深处剑骨凉”的诗句，却让他不得不惊讶于她的灵秀和才气。
不过，他最喜欢看她画画，他喜欢她画的那幅《刹那芳菲》——
凌乱的笔触，暗蓝的底色。烟雾缭绕中，墨绿的兰花草幽幽地在木几上吐露着芬芳，灰褐的木制长窗上贴着大大的“喜”字。
一个穿火红衣裙的新嫁娘面无表情地坐在床沿上。她右手持一把匕首，左手的手腕上，深深的血痕流离成黯淡的支离破碎的花。
“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你画中的女孩却选择了死亡。”子若意味深长地说，“这有点像梵高的风格。只是，更加直接和惊心动魄。”
“以一时的痛苦换来永恒的自由。”蔷薇安静地笑，她的眼眸如星光般闪闪烁烁。
不知道是哪一天，子若很自然地牵起了蔷薇的手，对着他朋友的相机镜头笑着说：“茄子。”
那一瞬间，无数白色的云朵在蓝得纯粹无比的天空中奔涌。蔷薇的手指蜷缩在子若温暖的掌心，像鸟群找到了栖息的家园。
于是，在每个熄灯后的夜半，蔷薇都对着六楼窗外的月光，在粉红的日记本上细细密密地写下自己的心事。
两个月后，已是深秋。
蔷薇独自逛街，却在一个转角，没有任何预兆地猛然发现前面的男生竟然是子若。他正和一个高挑苗条的女孩走在一起，对他身后的蔷薇毫无所知。他和那女孩的手牢牢相扣，他们每一条皮肤的纹理都流动着默契的甜蜜。
蔷薇突然觉得很冷，微微的秋风中她开始发抖。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今天天气真好”。
说完，她拿出粉色手提包里的小镜子，对着镜子整理头发。
从那面闪闪亮的小镜子里，她看见自己的眼睛仍然像从前一样漆黑明亮。只是被子若亲吻过的地方，再也看不出任何关于爱情的痕迹。
刹那间，她心中的疼痛幻化成小人鱼脚下的尖刀和烈焰。她的纷纷扬扬的泪珠，在明媚的阳光下，如同流淌着的晶亮夺目的钻石，倾泻了一地。
她几乎是转身就夺路狂奔。背影狼狈。
为什么，鱼只用一种表情就可以面对全世界，鸟只用一种姿势就可以面对整个天空，而她却始终无法用一点坚强来面对她的爱情？
那是因为，童话里的水晶球，根本就不可能预知现实残酷的容颜。
在子若离开的那些夜里，蔷薇总是一个人躲在夜晚的学校天台无声地哭泣，或者远远地望着篮球场暗黄的灯光。那些明明灭灭灯光投落的阴影，一如他的气息，潮水般地将她淹没。她心里的裂痕在那时断层，所有的寂寞如同凋零的蔷薇花瓣，散得漫天狂舞。
全世界已经下坠。
她真的快要想不起，她曾经陷入爱情里时的尽情沉醉的模样，想不起她的笑容曾经在爱情里的绚烂的飞扬。
四年后的某一天，蔷薇偶然进入省美术馆。
墙上挂着的画框里，大片大片的鸢尾花海肆无忌惮地蔓延着。鲜媚的蓝紫色如火焰般妖娆燃烧，所有的线条都热烈地扭曲，所有的花朵都是探向天堂的灼热手掌。
浓烈而绝望的气息，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任何一个人晕眩。
蔷薇楞了半晌。
终于，她轻轻地走上前去，用颤抖的小手触摸着画面下端凌乱却清晰的签名——VincentVanGough。
终于终于，她看到了最繁盛美丽的鸢尾花，也领略到了世界上最绚烂绝望的幸福。
这是子若曾经的允诺，最终却由她一个人坚持到了最后。
记忆里，旧画册中那开至极致的深深的蓝紫色鸢尾花，终究成为海市蜃楼般的幻觉，一如她曾经以为触手可及的、梦寐以求的幸福。
2005年的9月，在省美术馆里梵高的鸢尾花前，所有的观画者都惊讶地看到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孩突然蹲下身，哭得不能自抑。
再后来，又是春末夏初的时节，蔷薇独自行走在铁轨与长空的尽头，把另一个少年的名字悄然写在天空盛开的流云中。
是的，蔷薇终于又恋爱了。
她抬头仰望金色的阳光里掠过的飞鸟，同时手臂上扬拥抱天空最真实的蔚蓝。白色的衣裙和黑色的长发一起在风中飞舞，她甜蜜的微笑毫无遮拦地向全世界宣告着她的幸福，阳光也在这样的微笑中禁不住黯然失色。
轻轻摘下铁轨旁边的白色野蔷薇花插在头发里，熟悉的淡淡清香让她微微昏眩，她不由地闭上眼睛。
“你知道夏天的蓝紫色鸢尾花会沿着铁轨往哪个方向蔓延吗？”耳旁响起的竟是如这清香般同样熟悉的声音。
蔷薇惊得猛然睁开眼睛——果然是子若！
他的白色T恤在流动的绿色风中，仍然是那样凛冽地割裂了她的眼眸。
“对不起，蔷薇。”子若低声地说，“我们可以重新来过吗？”
他的眼神仍然一如五年前般忧郁，仿若幽幽的蓝色深海。只是，充满了期盼的光芒。
蔷薇沉默不语，心情复杂。
她身后的蔷薇花丛沙沙作响，像是在重诉她和子若从前的故事。
很久很久之后，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因为我曾经是真的爱过你，因为我已经再也无法爱上你。”
两行破碎的眼泪，悄然从子若的脸上静静地滑落。
“太迟了。”蔷薇静静地看着子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深深触痛了，有什么东西，已经快要汹涌出她的眼眶，“我不知道夏天的蓝紫色鸢尾花会沿着铁轨往哪个方向蔓延，我只知道……我和你，将一如鸢尾花之于这个夏季，最终仍要，相互背离。”说完，她艰难地缓缓转身。
她心底突然响起的，是五年前子若最爱的那首《青春无悔》：“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身的誓言；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永远年轻如你的脸，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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