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进行曲

　　如果按老人们的话来讲，今年八成应该是个好年，可是初一一点都不觉得好。他痛苦地扶着额头，对着茶几上成叠的红色炸弹愁眉不展，这哪里是喜帖，根本都是杯具！
　　大家怎么都这么愿意扎堆结婚……
　　虽然这看起来是件欢乐的事情，但欢乐是别人家的，初一只能想到接下来要让他连喝数月西北风的礼金问题。
　　今天他还要去个婚礼，其实那对新人跟他都不熟，可是同事关系怎么也得去。对于任何结婚的人来说，肯定是人来的越多越好，稳赚不赔。所以只要八竿子能打着个脚趾甲，一定奉上请帖。
　　唉，反正去不去都要给红包，注定要打泡面持久战了，不如先捞顿好的安慰安慰自己。
　　初一悲催地换上西装，一边在嘴上碎碎念：“等将来老子结婚了一定广发英雄帖你们这些混蛋一个都不能少！”
　　当然，眼下八字都还没个一撇呢，孤家寡人的初一在礼金这件事上只出不进。

　　对着满桌子素未谋面的人，初一没有任何不适应，反正是打定主意来胡吃海喝的，旁边坐的是阿猫阿狗都不影响，只要手别太长抢食物就好了。
　　这场婚礼办得挺豪华，还请了婚礼主持活跃气氛。不过最重要的是食物够丰富，初一只管埋头苦吃，眼皮也没抬起来看一下台上，只是大家鼓掌的时候他也会意思意思，用左手上的螃蟹钳子敲右手上的扇贝。
　　“今天宾客来了很多真热闹啊，我们请一位上来聊一聊吧。”司仪先生尽职尽责，接下来该拉个宾客胡诌两句，他的视线扫过人群，最后定在了一个地方。“那位先生，左边第三桌的那位先生？”
　　不知道哪个家伙被叫到了，反正跟他没关系，初一抓过饮料喝一口，继续拆螃蟹。
　　“左边第三桌那位左手拿螃蟹右手拿饮料的先生？”司仪叫的人没有反应，于是他再接再厉。
　　哪个笨蛋啊，被点名了也不知道，初一在心里哼唧着嘲笑，不由得抬头瞥了眼周围。
　　呃，为什么整桌的人都笑容诡异地盯着他看？不会吃太猛了吧……初一莫名地发现自己成了视线的焦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嘿嘿，怎么了吗？”他干笑着放下杯子。
　　嗯？初一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不会吧？！
　　他僵直着身体扭过头，对上了司仪先生期待的视线。
　　“我？”

　　“这位先生你吃的好专注啊。”
　　司仪终于等到这个让他叫了好半天的家伙的回眸一顾，不由得感慨万千。
　　“呃……哈哈哈……”
　　这种时候，还是干笑吧。初一扯着嘴角不知如何反应。
　　他明明躲在最没存在感的角落里，怎么还是被扯出来了，这人的眼睛是过滤网吗？！
　　初一站着没动，司仪就干脆自己走下台来。
　　“先生，怎么称呼啊？”他笑容满面，手上动作却快得很，一把扣住初一的手腕，把人拽了过去。
　　我的螃蟹！初一没有防备，手一松，螃蟹就啪地掉到了桌子上。可是他也来不及作反应，就被往台上拉。
　　“……我姓初……”初一视线逗留在螃蟹身上，心不在焉地回答。
　　“哦，初先生，不知道你跟新人们什么关系？”对于初一的不配合，司仪显得毫不在意。
　　“啊……新郎的同事。”还是不同部门远得要死的同事！
　　“初先生今年贵庚？”
　　“26。”绝对晚婚晚育。
　　“那不知道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
　　“没……”不咸不淡的问答让初一惯性地正要说话，仔细一想，他卡住了，“嗯？男朋友？”
　　初一狐疑地望向司仪，司仪笑眯眯。
　　他难道没发现自己的口误吗？
　　再偷偷地扫视坐下宾客，众人笑眯眯。
　　难道就没人发现不对劲吗？
　　“咳，那个，你不觉得我不太可能有男朋友吗……”初一自己找台阶下。
　　“是嘛。”司仪的笑容一点变化都没有，轻飘飘丢出一句炸死人的话，“我觉得你挺合适有男朋友啊。”
　　“……………………”我靠这个人是拒不承认自己说错话吗？！大庭广众之下毁人清誉这是赤裸裸的诽谤！初一咬牙切齿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憋住，恶狠狠的话语冲口而出，“混蛋我看你才合适有男朋友吧！”
　　气急败坏的大吼通过麦克风无限放大，在宽敞的会场里飘荡开来，一瞬间整个宴会厅都鸦雀无声。毁了……在别人的婚宴上发脾气实在太糟糕，自己的怒吼好像还在余音绕梁，初一几乎要忍不住抱头撞墙。
　　他只是来吃回一个红包份的食物，怎么会变成这样啊……都是这白痴司仪的错！愤怒归愤怒，眼下的状况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站在一旁微笑的新郎新娘也僵在原地，气氛十分尴尬。
　　可就有个人仿佛压根没察觉这诡异状况，也浑然不觉到底是谁搞出的事，表情相当自在地拍了拍初一的肩膀：“其实有男朋友也不是坏事嘛。”
　　也不知道这位脱线的司仪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善于活跃气氛，总之这话一出口，众人纷纷找到机会露出“哎呀只是开玩笑嘛”的笑容。
　　可是初一才不高兴。什么有男朋友不是坏事，问题是我没有男朋友也不想要男朋友！这白痴司仪是来拉仇恨的吗？可是毕竟他刚刚才发过火，现在怎么也得憋着。
　　假装这是个不错的玩笑话，初一用力地把往下垂的嘴角提上去几分，典型地皮笑肉不笑，看着司仪的眼神却是夹枪带棒。不知道是不是涵养太好还是太会装傻，司仪居然回给初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
　　装什么无辜！

　　初一气也被气饱，后来上的甜点没吃几口就偷偷溜回家。本来想着要不要去找主人家道个歉，但是大家纷纷把之前的事件选择性遗忘，他也巴不得就这么算了。
　　不过是参加了个令人不愉快的宴会，初一决定不把那个白痴司仪的事往心里去，反正日后再碰到那家伙的可能性也不大。
　　然而地球是圆的，世界是个村子，走着走着总是会相遇的。才消停了一阵子，初一又有个婚礼要参加。
　　当他再一次在婚礼现场看到某个一丁点也不要回想起来的脸的时候，初一默默地把头扭向一边。对于这样充满机缘巧合的美妙意外，他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冤家路窄。
　　可那家伙才不是识时务的俊杰，明知道别人撇过脸去不和他对视线，居然还笑着迎了上来。
　　“初先生，又见面啦。”
　　伸手不打笑脸人，初一不得不装出笑脸跟司仪哈拉：“是啊，司仪先生，怎么又是你？”
　　最后那三个字不知不觉被加了重音，听起来颇有把人生吞活剥的气势。
　　“是啊是啊，真是有缘啊，初先生跟今天的新人什么关系啊？”搞不清神经太粗或者厚脸皮，司仪先生照旧把初一往台上拉。
　　“新郎新娘的高中同学……”隔壁班的。
　　“看到过去的同学结婚，初先生一定很感慨吧。”
　　“是啊，时光飞逝。”初一还真的忍不住叹了一句。
　　“那不知道初先生预备什么时候结婚？有男朋友了吗？”
　　“没……”
　　等一下！怎么又是男朋友？！一开始还算正常的问答让初一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不爽，谁知道才放松片刻这家伙又来了！
　　这人的嘴巴里有多少颗螺丝连女朋友这三个字都吐不出来啊……
　　算了，忍，这是婚礼，不能让历史上演第二次。
　　“司仪先生，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太可能有男朋友。”
　　司仪用着语重心长的老人家口气说：“小伙子，别把话说得太绝嘛，一辈子很长的。”
　　我圈圈叉叉三角形！为了和谐，初一心中的脏话被打上了马赛克。
　　老实说，初一并不是开不起玩笑，可是这个家伙就是能理所当然地说出气死人的话，真是不发火都对不起人民群众。然而这些愤懑他都只能放在心底，台下的宾客满以为他们在说笑，都笑得相当开心。不愿意在男朋友这种无谓的话题上牵扯下去，初一说了几句给新郎新娘的祝福语就自己跑下了台。
　　又是一次令人不爽的宴席，而肇事者永远都是同一个人。
　　真不知道这家伙在婚礼主持界是有多红，怎么走来走去都会碰到。初一化悲愤为食欲，恶狠狠地啃断了一根鸡骨头，引来邻桌惊恐的视线。他察觉到动静，刷地回头，怎么看都好像食人魔的血红双眼忽然对上邻桌，倒霉的邻桌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初一吐出骨头，咧开嘴角问道：“请问那位婚礼主持叫什么名字？常常看到啊。”
　　“呃，好像是叫关尧……”
　　“哦……关尧……”嘴里重复这个名字的时候，初一还磨了磨牙，邻桌瞪大眼睛不由得担心台上那位还在炒气氛的先生近日会有什么血光之灾。

　　虽说初一郁闷满载，但也不至于揣着西瓜刀去关尧出没地蹲点。大不了眼不见为净，他就不信下次参加婚礼还会遇到这白痴。
　　可是老天爷说，孩子，你还是信了这个邪吧。
　　初一一跨进宴会场就看到舞台边正在准备的关尧。怎么又是他？！自己不会被下了什么千里追魂散之类的鬼东西吧……今天可不能让那家伙逮到，初一想了想，决定先发制人。
　　“喂。”他径自朝关尧走去。
　　关尧调整好麦克风，回头就看到了初一，脸上立刻挂上灿烂的笑容，“初先生，又见面啦，好巧。”
　　是啊简直巧得令人发指……
　　“那个什么……”初一晃着手指思考措辞，关尧自己把话接了过去，“我叫关尧。”
　　“怎么又是你在主持？”
　　“因为之前的客户介绍的啊。”关尧奇怪初一为什么这样问。
　　你们公司的经营模式是老鼠会吗……不对，这不是重点。
　　“咳，关司仪，请你今天不要问我些奇怪的问题了，最好不要拉我上台，对，把我当空气吧，麻烦你了。”
　　“奇怪的问题？”关尧似乎听不明白初一的话，莫名地反问。
　　这天真无辜又困惑的表情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个人从来没发现自己问了多么糟糕的话吗？！
　　初一咬了咬牙：“对啊，就算要问，也问得符合常识一点吧。”
　　“好像没有什么不符合常识的啊？”关尧思索了一下，看样子是在回忆过去问过的问题。
　　“……”初一的牙齿磨来磨去，还是爆发了，“就是男朋友啊？！普通人会随便问个男人有没有男朋友吗？”
　　“你说这个啊。”关尧恍然大悟，“我觉得没什么不对啊，为什么不能有男朋友？”
　　“我不是说不能，而是……”初一挥舞着双手想要解释，话到一半突然感到一阵无力，干嘛要跟个脑子有坑的白痴争论这种问题！
　　“算了算了，总之别再来问什么有没有男朋友了。”初一放弃地挥了挥手。
　　“没问题。”关尧答应得十分爽快。“如果您以后结婚，也请找我去主持。”
　　这种时候还不忘拉客户……初一哼了一声，“我找了个男朋友，不用什么婚礼主持了。”
　　“唉，原来你有男朋友啊，为什么之前不承认呢？而且交男朋友也可以用婚礼主持啊……”关尧碎碎念个不停。
　　话痨是婚礼主持的职业病吧……
　　“……”不纠结不纠结。初一把关尧扔到一边，深呼吸着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初一还是不能幸免于难。当他再度跟关尧对上视线的时候，他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人一定是恨他的吧！是吧是吧！
　　开场白当然还是常规问题，初一支棱着耳朵防备着关尧忽如其来的白痴问题。闲扯了几句居然一切正常，难道他刚才真的有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初先生一个人来参加婚礼啊？”
　　“是啊。”
　　“怎么没有带上男朋友呢？”
　　“我没……”
　　我靠！果然高兴得太早了！这次是已经默认他已经有男朋友直接跳过有没有这个问题了吗？！
　　初一看着关尧真诚的眼神，不会吧……难道这个人把刚才的话当真了？
　　有那么一瞬间，初一觉得自己被扔进了一个大橱柜，自己变成了个大杯具，为什么他一直以为关尧只是擅长说些糟糕的玩笑话，原来他都是认真的啊！
　　“不好意思，我没有男朋友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我想以后有的可能性也很小。”
　　关尧愣了一下，似乎在消化初一刚才的话，然后立刻醒悟过来露出笑脸，他揽过初一的肩膀好兄弟状地说：“没关系没关系，未来还很长嘛。”
　　先生我们的对话真的在一个频道上吗为啥没有男朋友会变成一件好像需要安慰的事情啊！
　　对于跟前几次那样换汤不换药的对话内容，初一已经无力了，他阴沉着脸，连样子都懒得装了，啪地直接坐下去。关尧手上一空，他看了看初一，只好转头跟其他宾客闲聊去了。

　　参加完这个婚宴，初一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检查还有没有什么婚礼要去。好在十月的结婚高峰期过了，今年不可能再见到关尧了。
　　初一很快就把我们的白痴婚庆司仪抛到了脑后，安心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
　　对于上班族而言，周末就是补眠的好时候。初一睡到了大中午才起床，脑袋昏沉沉地坐在沙发上喝水。
　　不知道是不是睡太多了，初一觉得脑壳疼得厉害，他干脆趴到了沙发上，一边四下摸索着电视遥控。
　　“哪去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到了沙发垫的间隙中去了，初一拧着身体把手伸过去。他一门心思找遥控，冷不丁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把他吓了一跳，整个人咕噜滚到了沙发下，额头还撞到了茶几脚。
　　好了，这下不光脑壳里面疼，脑壳外面都疼了。
　　初一呲牙裂嘴地爬起来，骂骂咧咧地冲向玄关。
　　“谁啊？一大清早的……”虽然时间已过正午，但是睡懒觉的人就是有这种理直气壮，初一还按着自己的额头，猛地拉开了大门。
　　呃？是不是头太疼所以眼花了，好像看到了不想看的东西，真是糟糕啊，我看还是再去躺一会吧。
　　门口站着的是一个捧着鲜花，西装革履，笑容灿烂仿佛来接女朋友出门约会的男人。
　　初一反手就要把门摔上，谁知关到一半就被外面那家伙给抵住了。
　　我靠，脑子慢三拍动作倒很快嘛！
　　“初先生，是我啊，不要关门。”
　　就知道是你才关门啊！初一死死地顶住门，两个人隔着门板较劲。
　　关尧一手拿着花，只能用身体卡住门，另一只手里拎着个盒子，差点也要被夹到门缝。
　　“糟了，蛋糕要弄坏了。”
　　“蛋糕？”初一耳尖地听到关键词，他瞥了一眼餐桌上摆着的正要开封的泡面，手上的力道一下松了。
　　“哇！”关尧没有防备，直接摔进门来，他踉跄一下，急忙拉开弓步双手伸直跟走钢丝一样在玄关站住了。
　　“嘁。”没摔倒……初一颇为失落地在牙缝底下吱了声。
　　不过关尧并没有听到，自然也不知道初一心里这不太善良的小九九。他稳住身形站直了，对着初一笑得满口白牙居然还有几分可爱。
　　“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来干嘛？”初一还不太想让他进来，把人堵在玄关问话。
　　“是这样的，之前您参加的那场婚礼我们经理也在现场，他说我好像把你弄生气了，我们公司的宗旨是把客户的客人当自己的客人，所以让我来赔礼。”
　　什么叫好像，是真的生气了，而且这种事情还要别人提醒，你自己没看出来吗？
　　初一撇了撇嘴，再说下去也是没完没了，他侧身把关尧让进了屋。
　　虽然是初次到别人家里，关尧倒是一副驾轻就熟的样子，径自走到了沙发坐下，还对初一招了招手，“来坐啊。”
　　你家我家啊？！
　　初一跺着脚走到关尧对面一屁股坐下去，跳着二郎腿抱着胸斜睨着他。
　　“这个送给你。”关尧见初一坐定，就赶忙把花捧了过去。
　　初一的视线从关尧的头顶移到那束鲜红的玫瑰……
　　“关先生，我没搞错的话，你今天是来道歉的吧？”
　　“是啊。”关尧歪过脑袋，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初一。
　　“你不觉得这个方式……有点奇怪吗？”初一戳了戳花。
　　“奇怪吗……”关尧顺着初一的手也看向了花朵，他疑惑地嘟囔，“可是我问过公司同事怎么道歉比较好啊，你觉得这个花不好吗？这是我们公司订做的新娘捧花，我觉得很漂亮，就想送给你。”
　　道歉用玫瑰花就算了还借花献佛……
　　额滴个神呐。这是初一内心深处的感叹。他忍住扶额的冲动，接过花随手丢到了一边，“谢谢，谢谢你啊。”
　　关尧看了看初一，又看了看花，有点委屈地抓了抓头，又赶紧拿过蛋糕来献宝。
　　“我还带了点吃的，不知道初先生喜不喜欢。”
　　“吃的呢，就很好，不过……你别告诉我这是婚庆蛋糕！”初一死瞪着关尧。
　　果不其然，关尧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他打开了蛋糕盒子，精致漂亮的蛋糕看起来十分诱人。唯独有一个地方让人顿时没了食欲——蛋糕上面赫然用果酱写着百年好合。
　　“我们公司合作的西饼屋很高档的。”关尧满脸期待地望着初一。
　　“关先生，你这一身装备适合两个场合。”初一面无表情地竖起两个手指头。
　　“什么？”
　　“去给重症病人探病，或者给你的小女朋友求婚，我活得好好的也不是女人，吃这个诡异的蛋糕我还不如吃泡面。”
　　关尧的眼睛随着初一的话飞速地暗淡了，初一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关尧头顶上支棱的狗耳朵耷拉下去，心里居然生出点不忍心和罪恶感。
　　是不是说得太过分了？
　　两个人相顾无言，气氛莫名变得不尴不尬起来。初一受不了这样大眼瞪小眼，何况对象还是一双仿佛随时要掉出水来的大眼睛。
　　“咳，总之你的道歉诚意我已经全部接收到了，以后不用再来找我了，实在不行我打电话给你经理解释，回去吧回去吧。”
　　他僵笑着拉起关尧往门口推。
　　关尧磨磨蹭蹭一步三回头，欲言又止，“可是……”
　　还没可是完，就被初一推出门外，“再见。”
　　“砰”地被甩上的门让关尧不由得跟着震了一下，他对着严丝合缝的门板呆愣了片刻，讷讷地摆了摆手，“再见……”

　　初一是有稍微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关尧的态度太差了，但他压根不想跟这家伙有什么牵扯，事情到这里应该可以画上个句号，以后大家就是路人甲乙，打酱油也不会路过他家门口。
　　他戳了戳关尧送过来的蛋糕，自己现在的想法应该属于吃人的嘴软，所以想到关尧那委屈的样子才会莫名其妙的内疚。
　　唉，不管了，吃蛋糕。
　　初一手起刀落，切割线正落在百年好合四个字中间。
　　接连几场婚礼让他这个连生病都是奢侈的月光族的钱包虚了好长时间，吃完那个蛋糕之后，又迎来了漫长的泡面生涯。
　　“唉，下个月就好了，下个月就可以吃上米饭了。”
　　初一念念叨叨地安慰自己，一边往开杯乐里冲水。他已经吃腻了康师傅牛肉面，吃腻了统一海鲜面，现在这个开杯乐肉酱面也快腻了。
　　“现在谁再让我看到泡面我就剁了谁！”初一恶狠狠地把叉子戳上杯面的纸盖子，仿佛一把大刀向鬼子的头上砍去。
　　要不明天去买速冻饺子吧……
　　初一正琢磨着第二天依旧乏善可陈的食谱，刚好被门铃声打断了思绪。
　　这个时间点已经不早，墙上的挂钟刚刚跑过十一点，初一实在想不出是谁来跟自己抢宵夜，他随手拔下泡面盒上的叉子确认面没泡烂，就叼着叉子三两步跑去开门。
　　门吱呀呀应声而开，从房间里透出的灯光照在来人的脸上，映得一半阴一半晴。
　　“晚上好，初先生。”他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

　　初一不明白大半夜的此人来找自己是有何贵干，但是把人堵在门外也不好，他小纠结了一会还是请关尧进来了。
　　“先进来吧。”
　　“好。”关尧兴奋地应声，初一等着他进来，谁知道他一弯腰从脚边抱起个纸箱走了进来。
　　什么东西……初一瞄了一眼那箱子就果断地移开视线，他一点都不想知道。
　　“关先生，有什么事吗？”
　　像上次一样，两人在沙发上相对而坐，初一抱胸等着关尧说话。
　　“叫我关尧就好了。”关尧笑眯眯地说。
　　套什么近乎……初一瘪嘴，碍于面子他还是点了点头，“哦，那你也叫我初一吧。”
　　得到听起来明显不是拒绝的回答，关尧看起来很高兴，他黑皮地抱过纸箱子往茶几上放，初一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之前送了让你不高兴的东西，真的很不好意思。”
　　“咳，我说了你别在意了。”
　　“不行。”关尧严肃地摇头，意志相当坚定，然后又笑了起来，“这次我买了你一定会喜欢的东西。”
　　重点不是喜欢不喜欢，而是合适不合适吧，而且……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啥？初一狐疑地看了看那箱子，彻头彻尾地不信任关尧。
　　随着关尧开箱子的动作，初一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吞了口唾沫，心情复杂地等待着箱子里的“惊喜”。
　　“你瞧！”关尧手一摊，笑得十分自得。
　　锵锵，满箱子的……泡面……
　　“因为不知道你喜欢哪种口味，我每种都买了。”
　　怪不得不是用一个牌子的箱子，原来是混搭啊……初一深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觉得我喜欢吃泡面？”
　　“难道不是吗？”关尧很紧张地反问。
　　“……”怎么办好想说当然不是可是居然说不出口，初一挥了挥手，“这……喜欢……吧。”
　　嘴上是这么回答的，但是那勉强的神色和语气却是掩盖不了。一直盯着他看的关尧再迟钝也看出来了。
　　他非常沮丧地低下了头，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狗，闷闷地说：“为什么我做什么你都不高兴呢？”
　　初一没想到他会这么难过，一时也僵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姑且还是安慰安慰吧。
　　“也不是不高……”
　　他正要开口，关尧自己接下去说了，他哀怨地看向初一，“难道你还在为之前的事情生气吗？”
　　“什么事？”初一反射性地问，过去太久的事情太是不会一直记挂在心上的，所以关尧这么说他一下也想不起来。
　　更何况，这家伙也抽风太多次了，还在为哪件事生气都是个选择题……
　　“就是男朋友的事啊。”关尧鼓着腮帮子说。
　　“哦，那个啊……”虽然那几场婚礼之后，他常常被人调侃有没有男朋友，但终究是个玩笑，他也不至于记仇到这地步啊。初一摇摇头正要解释，就见关尧嘴巴一瘪，细声又委屈地说：“我也觉得很抱歉啊，没想到你是独身，还一直问，让你难堪了……”
　　等一下，这句话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因为问了单身汉尴尬的问题才道歉的，根本是弄错了重点吧？！
　　难道你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这个原因才来道歉的吗？！
　　初一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厥过去，他拽紧了拳头用力克制自己不要冲上去暴打关尧一顿。
　　装无辜有个P用！眼睛大了不起啊！
　　他嘴角抖动着，从牙缝里硬挤出了一句话：“请问，我可以用这些泡面砸你吗？”
　　“哈？什么？”关尧跟不上思路，貌似正满头问号。
　　“……”
　　妈妈怎么办我跟这个人在跨星球对话语言不通啊！
　　初一死瞪着关尧，关尧却睁着无辜的眼看回来，正在这里相顾无言，安静的客厅里突然响起一声响亮的肚子叫。

　　那的确是一般人饿了肚子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嘿嘿……”声音的发源者摸着头干笑了两声。
　　这个声音就像一根针，一下把初一聚积了大量怒气的肚子给扎破了。他气馁地瘫坐回沙发上，瞥了眼关尧，意兴阑珊地问道：“你没吃饭？”
　　“嗯，我刚从个婚礼现场回来。”
　　婚礼主持并不是个轻松的工作，当满场的人在大快朵颐的时候，他们是不可能跟着坐下来吃东西的。初一猜关尧八成是工作结束后就立刻跑来了。
　　“唉……”他有点无力地摸了摸额头，起身把餐桌上泡了还没吃的泡面端到了关尧面前，“没别的，你将就吧。”
　　“给我的？”关尧看了看那碗已经有点凉，而且泡过了头的面，不可置信地望向初一。
　　“不然拿去供神哦。”
　　“谢谢。”关尧笑了起来，微眯起眼睛，弯了嘴角，笑容灿烂无比。他双手接过了杯面，那表情好像得到了什么山珍海味一般的感动。
　　只是杯泡面而已，饿昏头了吧……初一撇撇嘴，以后干脆装个太阳能热水器在这家伙脸上……
　　他顺手抄起纸箱子里的一包泡面重新烧水来泡。

　　大半夜的，和一个完全不熟识的人坐在自己家里默默吃泡面，事情到这里完全是莫名其妙的发展。冷静下来之后，初一不由得觉得整件事都太蠢了。
　　说到底，也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大动肝火的事情，可是对着关尧他好像总是特别无奈。
　　初一自嘲地笑了笑，对关尧调侃道：“我看你真要道歉，还不如以后给我免费主持婚礼。”
　　关尧闻言吃面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只望着他却一言不发，不知道那个秀逗的脑袋里又在想些什么，表情怎么看起来很茫然？
　　不愿意就不愿意，需要沉思这么久吗？初一得不到回答，干脆埋头继续吃。
　　半晌，关尧轻轻地吱出一声，“不要……”
　　“嗯？”这么安静的环境里，初一确实是听清楚了，他抬了抬眉毛说：“你不是吧，这么小气，不是要道歉吗？”
　　他原本也是开玩笑，倒也没真往心里去，只是忍不住又扯皮。
　　“不是的。”关尧慌忙地摇头。他停顿片刻，好像在考虑接下来要说的话。他放下泡面，对上初一的视线，那认真的神情让初一一时也怔住了。
　　关尧抿了抿嘴唇，开口了，“我想了一下，还是不想帮你主持婚礼。”
　　“啊哈哈……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啦……”
　　“不过，如果新郎是我的话，我可以努力兼任试试。”
　　“啥？”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意味不明内容诡异的话，是他的耳朵坏了还是脑袋坏了？
　　“我不想你跟别人结婚，一想到这个我就难受，我刚刚好像喜欢上你了。”关尧一口气说完，顿了顿又接了一句，“请你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
　　“……………………”冗长的沉默降临在初一的客厅里。
　　初一已经完全惊悚得魂飞天外，他半张着嘴，一根刚送进口的面悬挂着。
　　什么东西？刚才听到了什么东西？求婚？求交往？
　　屋外的道路上突然传来了砸酒瓶的清脆声响，不知道哪家醉汉又在发疯，但却让初一浑身一震，回过神来。
　　“那个……”他咽下泡面，嘴里啥味道都没吃出来，“咳，关，关尧，东西呢，就可以乱吃，话绝对不可以乱说啊……”
　　“东西也不可以乱吃。”关尧严肃地纠正。
　　“是啦，不对，这不是重点！”恍惚间好像被带进了火星思维的轨道，危险危险。初一重新振作起来，“我是说，男人跟男人不能结婚吧……不对，这也不是重点。”
　　重点，所以重点是什么？初一抱着脑袋，里面的脑浆恐怕都被豆腐渣查找替换了，他完全理不出个头绪，想不出自己现在要说啥。
　　被个男人求爱，这是今年最新的黑色幽默吗？

　　似乎做了一个不得了的梦。
　　早上醒来时，初一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他起床，透过背心抓了抓背，慢吞吞移动到客厅，视线马上扫到了茶几上的纸箱子。
　　“呜……”
　　记忆非常清晰地跳跃到了眼前，让初一一点避让的机会都没有。
　　初一并不是那种你喜欢你的关我P事的类型，他会下意识地希望事情都是平和顺利的，因而更容易把自己陷入纠结的境地。
　　好吧，退一步想，有人喜欢是件美好的事。哪怕对方是个……白痴的男人……
　　那个家伙昨天晚上在初一还一片混乱的时候，忽然起身，“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晚安。”就干脆利落地走了。
　　这算什么，扔个原子弹在别人家，把人轰至渣，辐射效果还有好几十年，居然都不处理一下就跑了。初一这次完全不认为关尧是在开玩笑，他说这话的神色太认真了。不过自己这样一个人纠结也没什么意义，还是收拾收拾去上班吧。
　　被工作转移了注意力，初一今天整天过得也算轻松，到了时间就准点下班回家了。
　　才转进楼道，就看到了站在自家门口的关尧。他侧着头看着楼道尽头的窗户，怔怔地出神。平心而论，这家伙要是不开口，还是可以骗骗人的。
　　关尧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初一，笑容火速跃上他的脸，他高兴地叫他：“初一。”满怀着喜悦与期待。
　　“……你，你怎么来了？”初一不自然地僵笑着走上前去。
　　“我带了晚饭的材料，我们能一起吃饭吗？”关尧晃了晃手里的袋子。
　　初一衡量了一下泡面和热腾腾的米饭，掏钥匙开了门。

　　“你怎么都买生的？”在餐桌上仔细看了看关尧带来的东西，初一茫然地看向关尧。
　　关尧奇怪地看回来，“做晚饭当然买这些啊？”
　　“你会煮？”初一是不可能会煮东西，不然他也不用在没钱叫外卖后每天泡面了，厨房里的用具虽然一应俱全，但那都是他的老妈来看他时添置的，反正他是完全没用过。
　　“可以试试。”关尧露齿一笑，初一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
　　今天晚上能平安地吃到晚餐吗？好担心……
　　关尧摸清楚初一家厨房的摆设，就撸起袖子兴致勃勃地动手了。
　　初一坐在客厅里，听到厨房乒乒乓乓的大动静，眼皮直跳。他忍不住摸到了厨房门口，“那个……不用帮忙？”
　　“不用。”关尧转头对初宽慰地笑。
　　他家用的好像是煤气灶吧，为什么脸上会黑了一块……太可怕了，还是不要管了。初一嘿嘿干笑两声，“哦，那，那你慢慢来啊。”
　　“没问题。”关尧自信满满地对他比了个V。
　　怎么办，我觉得问题好大啊……

　　关尧没有鼓捣太久，很快就把菜端上了桌，四菜一汤，标准套餐规格，看数量倒是很丰盛，但是质量就实在让人不敢评论。整张桌上唯有那个白米饭是颗粒饱满漂漂亮亮的。
　　当然，那也是因为他家米好。
　　初一支着筷子在盘子上游移着，实在不知道要从哪个开始下手才是从不好吃到难吃死人的循序渐进。
　　“快尝尝啊。”关尧的表现就跟任何初次下厨的人一样，完全看不出食客的纠结还一味兴奋地催促。
　　初一瞄了眼正中央的糖醋鱼。
　　你说第一次做菜就好好的从煎蛋开始吧何必去挑战人家至少五年经验的家庭主妇老手才会做的高难度家常菜呢。
　　初一腹诽着关尧不知深浅的行径，却不想拂了他的意，两眼一闭把鱼肉送进了嘴里。
　　“诶？”
　　“怎么样？”
　　“怎么说呢……居然还不错？”
　　虽然有点糊了，但是还算入味。初一睁大了眼睛，赶紧又去吃其他的。这些菜吃起来完全不像看起来那么可怕，卷心菜的梗不太熟，但是咸淡适中，鱼丸汤的汤头煮得也够鲜。
　　“你……挺厉害的嘛。”初一咬着筷子，不敢相信地喃喃道。
　　“太好了。”关尧笑得心满意足。
　　被关尧的笑容晃了眼，初一呆呆地脱口而出：“你怎么那么好满足啊？”
　　“因为你夸我了啊。”关尧扒了一大口饭，说得理所当然。
　　……原来是小学生被老师夸奖的心情。

　　事情有了一，就有二，三四五六下去，自然变成了习惯。初一曾经表示过自己吃泡面就好，但是一方面独自吃泡面确实不如两个人吃米饭，一方面他这么一说，关尧立刻蔫蔫地垂下头，可怜兮兮地问：“一起吃饭不好吗？我想跟你一起吃饭啊。”初一实在硬不下心肠赶人，于是一次次开门放行。
　　结果关尧三不五时地拎着食物上初一家来做饭，好像也成了一种日常。日子久了，初一也不别扭了，吃了关尧那么多顿，他想了想，拿了一半的伙食费给关尧。真别说，两个人这么摊一摊，真比过去吃泡面还节省了很多，而且还吃得好。
　　关尧也不拒绝，笑嘻嘻地收了钱，来得比以前更勤快。
　　某个周五的晚上，初一正埋头扒饭，关尧突然搁了筷子，问他说：“我明天有工作不能来，后天你要吃什么？”
　　初一歪着脑袋想了想，“最近天气冷了，吃火锅吧。”
　　“好。”关尧点头记下。
　　初一用筷子在空中指指点点：“说起来，你手艺进步得很快啊。”
　　“我有在努力啊，你喜欢吃我做的菜吗？”
　　“很好啊，总归比我自己吃泡面好。”初一如实地说出心中想法。
　　关尧笑起来，张口吐出了一句感叹：“果然我妈说得对，抓住男人的心，先要抓住男人的胃。”
　　“噗！咳咳咳……”初一正喝汤，被这话吓到呛得不轻，关尧赶紧跑过来给他拍拍背。
　　这白痴又在说什么鬼话？！
　　他勉强顺了气，抬眼看了看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身边担忧望着他的关尧，整个画面和谐得不可思议。
　　对了，他一开始不是挺排斥关尧的吗？什么时候可以这么安分地同桌吃饭了？应该说这个人过分自然地融入自己生活里吗？
　　“那个，你好像说过要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是吧？”
　　“嗯，我在等你的答复。”提起这件事，关尧又严肃起来，郑重其事地说。
　　“呃……”
　　虽然一直没提起，其实果然还是记挂在心里的吧。只是初一下意识地装了鸵鸟，关尧就这么耐心地等待。
　　“我问你。”初一小心翼翼地说，“你从以前就……就喜欢男人？”
　　“没有。”关尧否认道，“但是我喜欢你。”
　　“啊哈哈……”那可真荣幸，“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这个问题似乎把关尧给难住了。他沉思了半晌，缓缓摇头道：“我……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我有什么可喜欢的，为什么还喜欢？”
　　初一硬是把鸵鸟头从沙子里拔了出来。毕竟就算不提，问题也总在哪里，关尧也会继续来找他，倒不如一次说开了的好。
　　关尧答不上来，只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初一。初一被看得别扭，忍不住避开了视线。关尧见他如此，便垂下眼。
　　二人的沉默像强力胶水，把房间里的空气粘起来，沉重地压在他们的头顶。
　　初一慢慢地冒出一丝懊恼，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话说得太重，关尧皱紧眉头，看起来那么难受。他说不出口直白的拒绝，就用了稍微卑鄙的言辞，可是现在又后悔了。
　　初一试图补救，他用僵硬的声线打破沉默：“那个……我……”
　　他搜肠刮肚也想不出合适的安慰，却见关尧突然站了起来走回餐桌对面，“先吃饭吧。”
　　“啊…哦。”初一尴尬得要命，扒着米饭，几乎把头埋进碗里，都快忘了要夹菜。
　　关尧间中加了点放到初一的碗头，初一也随手扒进嘴里，完全没注意那是不是他吃的。
　　勉勉强强地吃完饭，关尧平静地收拾好碗筷，才走到初一面前端正坐好。
　　初一吞了口唾沫，等关尧发话。
　　“初一，你讨厌我吗？”关尧的脸上少见的不是灿烂的笑容，也不是小狗状的可怜兮兮，他说这句话近乎是不动声色的，听不出情绪。
　　讨厌？谁会跟讨厌的家伙天天同桌吃饭，答案是显而易见的啊。初一呆愣地跟关尧对视，缓缓摇头，但是他立刻回过神来补充，“可是，不讨厌不等于喜欢，我，我是觉得你人不错，但我想那跟爱情不一样。”
　　关尧抿紧嘴唇，抿得嘴唇发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外套和背包往门口走。初一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刚才着急起来，冷硬的拒绝脱口而出。如果可以再缓和委婉一点，关尧是不是会更好受点？然而拒绝的话不管用哪种形式表达，恐怕都是会伤到人的。初一就是害怕这样的场面才不肯面对，只是窗户纸总要捅破。
　　初一看着关尧一步步离去，只觉得喉咙一阵干涩，他张了张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关尧换好鞋，轻轻旋动门把，他突然停下了动作，背对着初一轻声说：“初一，你觉得怎样才算是喜欢？”
　　初一被关尧问得哑口无言，喜欢太过于抽象，他也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关尧并没有逼问的意思，他好像本来就不期待初一的答案。
　　抓着门把的手过于用力而微微发抖，关尧回过头，看着初一的眼神淡定无波，却叫初一的心像被打了一记重拳似的钝痛。
　　他轻轻地笑了，小声却坚定地说：“初一，我说不出喜欢你的原因，但你不能因此否定我的喜欢。”
　　关尧走了之后初一傻愣许久才回过神，麻木地洗澡睡觉。
　　平躺在床上，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初一不明白，他只是对关尧说了实话，为什么自己也会跟着难受？
　　也许明天开始就要恢复一个人吃泡面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是吧……

　　关尧送来的那箱子泡面还没吃完。因为那之后他都会过来煮饭，吃到泡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初一站在箱子前面随手拨了拨，哪个都不能引起食欲。他看了眼手中的香菇炖鸡面，叹了口气随手扔了回去。
　　懒得吃。
　　打开门的刹那，初一几乎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他以为关尧再也不会来了，可是此刻这人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对着他笑。
　　“你怎么……”初一咽下口唾沫，艰难地开口。他在吃惊之余还有一丝本人无意识地抗拒而没有发现的喜悦。
　　关尧却把一个袋子塞到了初一手里，“好重，你帮忙拎点，好像买太多了。”他说着绕过初一径自进屋往厨房走去。
　　初一愣愣地跟进来，关尧已经在厨房里忙开了，他扭头看初一还拎着东西呆站，指挥道：“把东西放桌上就可以了。”
　　“啊……哦。”初一下意识地遵照指示行动，把袋子放下后，他稍微看了看，问道：“你买了什么？”
　　“火锅材料啊，你不是说今天要吃火锅吗？”关尧用“你都忘光啦”的口气说。
　　“呃……”
　　记得是记得，可是……

　　直到初一坐下来对着沸腾的火锅等刚扔下去的墨鱼片煮熟时，他才想起自己好像又不知不觉跟着关尧的步调走了。
　　“唉……”初一深深地叹气。
　　桌子上分小碟摆放着码得整整齐齐的食材，大部分都是初一爱吃的。这些日子，关尧似乎渐渐摸清了初一的口味，可是初一却发现他对关尧喜欢的东西一无所知。
　　关尧歪着脑袋了看他一眼，“初一，你的墨鱼好了。”
　　“哦。”初一慌忙把笊篱收了回来。
　　火锅飘散着氤氲的水汽，对面的关尧看起来模糊不清。他常常是笑着的，可是初一觉得自己实在不明白他。关尧看起来若无其事，仿佛前天的对话已经从他的记忆里消失。
　　不伤心吗？不失望吗？不怨恨吗？
　　“初一，你不吃吗？是不是做得不好？我还不太好煮火锅汤头，之前问了我妈……”关尧絮絮叨叨地要说下去，初一赶紧摇了摇头：“不是，很好吃。”
　　“真的？”
　　“嗯。”初一用力地回答，对上关尧的眼睛，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初一不自在地转移话题，“汤要干了，我去加点水。”
　　“我去吧。”关尧先站起身。
　　事先准备好的汤倒下去，沸腾的锅立刻平和了下来，关尧扣上盖子等它再开。
　　初一的视线随着关尧移动，看他进厨房放水壶，又转身出来。
　　“怎么了？”见初一定定地看自己，关尧奇怪地问。
　　初一摇摇头。
　　这寻常又不寻常的场景，像一根羽毛拂过初一的心，轻忽得好像不存在，却引起让人难耐的瘙痒。

　　初一别开眼，望着还在煮的火锅。玻璃盖子上一片雾气，却还是可以看到底下咕噜咕噜地冒着小气泡，酝酿着稍后的沸腾。
　　很快就可以了吧。
　　看了一会，却发现关尧没有回座位，初一转过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走近了自己身边。
　　“你的脸红红的。”关尧摸摸初一的脸。
　　初一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手就停在了他的脸上。
　　“火锅酱……太辣了吧。”初一喃喃地说。脖子好像被美杜莎石化了，压根不能动弹，连躲开关尧的手都做不到。
　　“是吗……”关尧回应的声音轻飘飘的。
　　初一眼睁睁地看着关尧一点点俯下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主持婚礼的关系，关尧的身上有着婚礼蛋糕般甜腻的气息，让人昏头昏脑。
　　这种时候，接下来就是接吻了吧。初一的理智拼命地想把他给抽醒，让他回避，可是感情却心狠手辣地把理智给绑架了。
　　身体完全动不了，还是……闭眼睛吧。
　　预想中的柔软触感没有落下来，初一却猛然觉得脸颊磕到了个硬梆梆的东西。
　　什么东西？初一睁开眼正要扭头，却觉得脸上一痛。
　　“你你你……混蛋，你干嘛咬我？！”
　　初一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笑眯眯的家伙。
　　“你脸圆圆的，像苹果，忍不住咬一口。”关尧摇头晃脑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
　　“你个白痴啊！”初一抓起桌上的筷子就朝关尧头上敲去，“普通这种时候的桥段难道不是接吻吗？”
　　“嗯？”关尧愣住了，“你……你允许我亲你吗？”
　　“不是，我是说……”
　　初一气急败坏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关尧全数堵进了嘴里。
　　靠，强吻啊？！

　　初一首次认清自己，也许他是个意志相当不坚定的人。
　　居然被区区火锅收买了，凸！
　　关尧吻爽了还砸吧砸吧嘴，“火锅的味道。”
　　“不然还能是人参鹿茸的味道吗？！”初一狠狠一抹嘴。
　　关尧认真想了想，做出结论，“那样也不错啊。”
　　“你当我千年紫玉龙王参变活体会跑路啊！吃东西！”
　　初一心里很懊恼，但是关尧明显很乐。吃完火锅，他喜滋滋地收拾好东西回家了。徒留下初一独自长吁短叹。
　　昏庸啊，简直太昏庸了啊。

　　事情开始向着难以预料的方向飞奔而去。
　　就算初一心里乱得像一锅沸腾的粥，太阳还是照常升起，地球还是照常转动，而关尧，自然也是照常报到。
　　没有人主动提到那天晚上的吻，就像之前初一的拒绝，关尧的表白一样，只是夏季的倾盆大雨，很快就消散在耀目的阳光下，地表的水分消失于无形，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关尧怎么可以这么镇定自若，太不正常了。
　　初一瘪着嘴看向前方关尧的背影。他正在挑选晚餐要用的卷心菜，不厌其烦地细细对比着，似乎做这种繁琐的小事也有着莫大的乐趣。一起吃饭久了，两个人偶尔会一起逛超市采购。旁边的大妈兴奋地跟关尧交换拣菜的心得，关尧跟找到人生导师似的听得猛点头。
　　不愧是当司仪的，亲和力不是盖的。初一等得脚酸，整个人挂到了购物车上。
　　“初一，选这个吧？”关尧突然回头，举着一颗圆溜溜的菜对他晃。
　　问他做什么，反正也不会看。初一很敷衍地点头，“好啊好啊。”
　　“嗯。”即使是听起来心不在焉的回答，关尧还是眯着眼笑，好像再没比这让他高兴的事情一般的幸福。
　　初一的心突然紧了紧，从四肢百骸里渗透出来的满足一股脑涌向了心脏，填满了心的所有空隙，耳边有个声音在说，两个人就这样下去也很好……
　　不对！被自己刹那的感触惊到，初一瞬间恐慌了起来。刚刚在想什么？不该是这样的，他只是不知不觉习惯了，他本来应该完全没想过和关尧一起过日子啊？
　　“冷静点初一，以后跟你度过余生的人不是这个家伙，和你结婚的应该是穿着婚纱的新娘子而不是一样穿西装的男人啊！”初一抱着头碎碎念，不停地对自己心灵喊话，企图把刚才可怕的念头洗脑过去。
　　身边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方才去给菜称重的关尧回来了，初一猛然站直了身子，对关尧干干地咧了下嘴角。
　　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去……
　　但是关尧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他只是放下菜拉着车往前头，“还要买点米。”
　　“哦……好。”
　　初一下意识地跟上前去。
　　明明前一刻还在对自己洗脑，下一刻却向被制约了似的，随着关尧走，偏偏本人没自觉。

　　拖拖拉拉地又一个周末到了。初一不停地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把话说清楚。他盘腿坐在沙发上，深沉地思考着等下关尧来了他要如何开口。
　　忐忑不安地等了半个小时，却等来一个电话。
　　“喂？”
　　“关尧？”初一没去看来电显示就立刻听出了他的声音。
　　“我今天要晚点过去，不然你先去买点东西吃吧。”
　　“工作吗？我等你好了。”初一说。
　　“不是啦，我在看婚纱，可能要很久。”
　　“婚纱？什么婚纱？”司仪的工作好像不包括帮新娘挑婚纱吧，初一莫名其妙。
　　“给自己挑啊。”关尧轻描淡写地回答。
　　给自己……什么意思？关尧轻飘飘的话好像一块大板砖，把初一的脑袋敲得嗡嗡响，他讷讷地应了声“哦”就挂上了电话。
　　所谓的给自己挑婚纱，一般情况下应该是指自己要结婚了，给自己的新娘挑婚纱吧。
　　死小子，什么时候谈恋爱结婚了都不跟他讲一句啊，亏他还刚刚想跟他……不对，还什么？脑海里的字幕才跑到一半，初一突然卡住了。
　　他吞了口唾沫，视线在屋子里转来转去。因为关尧几乎每天都来，玄关多了一双他的拖鞋，厨房里的油盐酱醋也常常有更换，泡面放在角落已经快要积灰。什么时候，这个家因为关尧有了那么多改变，初一却没发现。
　　他也许就是只温水里慢慢煮的青蛙，深陷其中却不自知。
　　可是现在关尧要去结婚了？
　　“搞什么啊那个混蛋！”初一呲牙裂嘴地抓起电话按下数字键，才一下，他就停住了。
　　事到如今他也实在没资格去指责人家。关尧早早就对他告白，是他自己拒绝的，喜欢他也不肯承认，还念着他的体贴不干不脆地拖着，实在是很讨人厌的行径。
　　颓丧地放回电话，初一唉声叹气，才刚要恋爱就失恋了，人生真是讽刺，但这些都是自作孽不可活。他挪到泡面箱子旁踢了一脚，又要重新跟这些家伙相依为命了。

　　灶上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啸声提示初一水开了，他却充耳不闻。他窝在沙发里两眼发直地瞪着大门，脑袋完全放空了。
　　“叮咚叮咚。”门铃声随后也加入了呼唤他的行列，但是他依旧发呆。
　　直到门板被人用力的拍打，一个人的声音传来，“初一？你在家吗？”
　　关尧？
　　初一从沙发上蹦下来，膝盖撞到了茶几角，痛感瞬间让他回过神，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并不是幻听。初一咧着嘴，捂着膝盖，急冲冲一路蹦到了门口。
　　“关尧？”他一把拉开门……

　　“初一？”来人拿手在初一的脸前晃了晃。
　　初一从冷冻状态中解除出来，眼珠子上下提溜转着把这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狠狠地摔上了门。
　　妈咪呀，看到鬼了。他背靠着门板压着胸口直喘气。
　　可是鬼先生一点都不打算放过他，锲而不舍地继续拍门，“你怎么关门了？初一？”
　　初一深呼吸，勉强平稳下心情之后，他小心翼翼地开了条门缝。
　　妈呀……不是幻觉。
　　美丽洁白的婚纱缀着小朵的红玫瑰，看起来如此的浪漫，却偏偏穿在了一个大男人身上。
　　“原来你对人妖有兴趣啊……”初一探出个脑袋对关尧说话。
　　“不是啊。”关尧摇头，“你说不要跟穿西装的结婚嘛，找跟我合身的婚纱很难诶，还好婚纱店跟我们公司熟才肯帮我。”
　　所以说，所谓的挑婚纱是这个意思啊……初一瞪大眼睛听关尧说完，瞬间松了口气。
　　“怎么样？好看吗？”关尧还兀自在为这件很难搞到的婚纱得意，他提住裙摆在楼道里转起圈圈。
　　“喂……”初一刚要阻止，就见到下半段楼梯上站了一个石化的人。
　　他是住初一楼上的邻居，本来只是欢快的回家，谁知道就看到了很不该看的东西。
　　初一冲他干笑，“哈哈哈……卓先生，回来啦。”
　　卓先生僵着脸对他一点头，“嗯，你们继续。”然后他镇定地踩着平稳却快速的步伐飞快上楼了。
　　“啊哈……”初一忍不住捂住脸。
　　“初一初一。”某个人的兴奋劲却还没过，见初一捂脸还用力提醒他。
　　“真是够了！”初一一把拉过关尧再狠狠甩上了门。
　　“你就穿这样一路跑来的？”初一把关尧压在门板上严刑逼供。
　　“没有。”关尧摇头。
　　很好，至少没有太丢脸，还算有常识。
　　“因为穿婚纱走路不方便啊，我到你们家楼下才找地方换的。”关尧为自己的聪明得意洋洋。
　　罢了罢了……
　　初一又想扭头了。可是关尧却突然扶住他的脸，让他对上自己的视线。
　　那双眼睛总是带着笑意，却是温柔又执着。
　　关尧轻声说：“初一，我们结婚吧。”

　　眼前的新娘子看起来实在太拿不出去手了，初一却没办法干脆地说不。
　　他迟疑地伸出手，看了看关尧，最终稳稳地环住了他。
　　“我真是给你煮到烂了……”
　　“什么？”关尧听不懂初一的自言自语。
　　“没什么。”初一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有点亏。我们结婚又不能摆喜酒，拿不来红包啊。我那些同学以后生了儿子还有满月酒周岁酒礼金收不完，算下来我真是亏大了呀。”
　　一开始只是说说而已，说到后来，初一已经咬牙切齿了。
　　“那我给你红包。”关尧说。
　　“啥？你里面打算放多少啊？”初一摆出包租公的嘴脸拍了拍关尧的肩膀。
　　“里面放我的一辈子。”
　　“……”真是，相当不高明的甜言蜜语啊。可是初一却噎住了，他干咳了好几声才找会声音，生如蚊蚋地说：“这么便宜的红包，也只有我勉为其难地收了。”

　　日子就像平缓的河水，眼睛几乎不能看出它的流淌，但河床上的石头却被慢慢消磨了棱角。初一突然想起关尧过去问过他，什么叫喜欢。其实所谓的喜欢，没有惊天动地，也没有应不应该，有的恐怕只是想和一个人携手的简单愿望吧。
　　现在终于八字两撇齐全的初一，在礼金这件事上依旧只进不出，而且怕是找不到翻盘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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