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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顾惜朝一路披荆斩棘,手中的断剑已经豁开了很多裂痕。
骄阳似火,他快要疯掉了。
一连三天,三天看不见一个人影,连鬼影也不见一个。到处都是杂草灌木,砍开一片丛林,又见另一片丛林。
坐在地上稍作歇息片刻,他从布包里拿出一个颜色诡异的果子,这种果子应该是无毒的,因为之前他亲眼看见一只猴子摘了一个大快朵颐。
难道自己后半生就要困在这片奇怪的丛林里,靠着野果为生了么?
顾惜朝欲哭无泪。
四天前,他还好好的在惜晴小筑里陪伴晚晴,记得那晚,铁手突然被诸葛先生召去了京城,他做了一首新词,跑到晚晴墓前念给她听,念着念着,小雷门的人就来了。
不能再杀人,这是铁手给他定下的底线,否则就要把他抓回京城交给刑部发落。
可是小雷门的天雷阵实在太厉害了,他只能不停的逃跑,逃啊逃……最后一道天雷劈在他身上,他就不省人事了。
醒过来的时候身体挂在一根树枝上,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然后他就想寻路回惜晴小筑。
可是,路再也不是原来的路,连山谷也不是原来的山谷了。
一切物是人非。
随身不离的布包里,小斧和剑都在,虽然无名剑只剩下半截,但那好歹也是师傅留下的遗物,说起他的师傅,一个剑术高超却半生潦倒的贫穷剑客,脾气坏嘴巴臭,跟他那个只有一张脸能看却同样说话不讨人喜欢的的母亲倒是绝配,可惜两人最后没有走到一起,不过就算最后走到了一起,也不过是一对脾气很烂的贫穷夫妻罢了。
顾惜朝甩甩头,把往事甩出大脑,这个时候还想那些没用的东西简直是有病,先想办法走出这片丛林才是关键。
他拿起手中的果子放在眼前,看了几秒,鼓起勇气一口咬下去。
然后,再一次不省人事……
*****
“大当家的,他醒了,他醒了……”一个粗糙难听的大嗓门不合时宜的在顾惜朝耳边响起,眼睛睁开一半就看见一只大型猴子挥舞着双臂冲出门去。
猴子会说话?大当家?
顾惜朝一个激灵,刷地坐起身。
刚进门的人似乎吓了一跳,做出一个拍拍心口的动作。
顾惜朝眯起眼向门口看去,不是猴子,是戚少商,边上站着穆鸠平。
他长吁一口气,慢慢躺下,很好,终于看见熟人了。
不对……一点也不好。
顾惜朝僵直了身体,再一次坐了起来,戚少商可是他的死敌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自己还是落在他的手里。
顾惜朝宁愿见到的是只猴子。
戚少商有些奇怪的看着床上那个起身又躺下又起身的病人,转头问穆鸠平:“你确定他只吃了咔咔果,他的情况看起来不太对。”
“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拿着吃了一半的咔咔果,有没有吃其他东西我就不知道了。”
顾惜朝抬起头,眼前出现的是戚少商那张关切的大脸,然后一只手搭在自己额头上。
“戚少商,你在搞什么鬼,少在那里惺惺作态。”顾惜朝厌恶的挥开他的手。
“你叫我什么?”戚少商狐疑的皱起了眉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不叫戚少商,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戏弄我很有意思吗?”顾惜朝不怒反笑:“你我之间的恩怨也不是一朝一夕了,想报仇直接来就是,在这里故弄玄虚演什么戏。”
戚少商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头问穆鸠平:“老八,这个人你认识吗?”
穆鸠平很诚恳的摇了摇头。
顾惜朝冷眼看着他,他的眼神看起来一点也不似作假,无论什么时候,穆鸠平看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着仇恨,如果不是铁手一次次的阻拦,只怕光用眼神就可以把他顾惜朝戳成筛子了。
可是眼前的穆鸠平和戚少商,一脸看见陌生人的样子,好像从来就不认识他顾惜朝这个人。
而且这两人身上的衣着也实在太寒碜了点,虽然戚少商以前也喜欢用一块大熊皮把自己包起来,可好歹里面还穿着铠甲和衣服,眼前的这个‘戚少商’,就是以纯毛皮裹体,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穆鸠平也是同样的衣着打扮。
难怪我第一眼看见穆鸠平错认为是只猴子,顾惜朝心想,莫非这世上真的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一见还是两个,那也太匪夷所思了。
“你叫什么名字。”发问的是戚少商:“是哪个部落的,怎么会在丛林里迷路?”
“在下顾惜朝。”顾惜朝抱拳,偷偷抬起眼观察戚少商的脸色,发觉对方突然脸色大变。
难道真是戚少商本人,终是记起我了?顾惜朝身体一滞,一手就伸进布包,还未等他抓住小斧,对面的戚少商和穆鸠平突然大呼小叫起来。
“三个字的名字……三个字的……”两人激动地手舞足蹈起来。
戚少商一把搂住顾惜朝的肩膀:“我等了你三年了,终于……”他好似老爹死而复生一样痛哭流涕起来。
“大当家……”边上的穆鸠平也抹了一把欢欣的泪水:“我去通知全寨的兄弟,我们等了三年的萨满巫师终于到了。”
“什么萨满,什么三个字的名字……”顾惜朝狠狠地一把推开戚少商:“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再不跟我说明白我就要疯了。”
戚少商被他推的踉跄了几步,有点疑惑的望着他:“你难道不是接替劳二哥来我们部落做巫师的萨满吗?”
“当然不是,萨满是什么鬼玩意,这里是哪里,你又是谁。”顾惜朝暴躁的狂吼起来。
“大当家,你跟巫师大人解释一下吧,他可能吃了什么不好的东西有点神智不清了。”
戚少商的眼神从穆鸠平身上移到顾惜朝身上,相当认真的点了点头:“这片丛林里有七个部落,我们这里是连云寨,三年前我们寨的萨满劳穴光走时说过,他回到巫师村后一定会推荐新的巫师来我们部落,我们盼了三年才把你盼到。”
“你凭什么认定我是新来接替的巫师?”顾惜朝气极。
“因为你说你叫顾惜朝啊。”戚少商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只有巫师大人才有资格使用三个字的名字,你不是巫师大人谁还是啊。”
“这是什么烂理由。”顾惜朝觉得自己头痛欲裂:“那你叫什么名字,你不也是三个字的名字吗?戚少商?”
“我不叫什么戚少商。”戚少商正色:“我叫包子,是连云寨的大当家。他拖过一边的穆鸠平:“这位叫老八……”
*****
包子……老八……钩子……小孟……
看着一张张仇深似海的脸上洋溢着一个个灿烂的笑容。
顾惜朝觉得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有遇到比这更诡异的事情了,难道真是那个雷把他劈到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时空里。
来到连云寨已经五天了,顾惜朝还是不能适应那些曾经死在他手里的人用那样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巫师大人巫师大人的叫他。
“不愧是萨满巫师大人啊。”老八尊敬的目光像是要把顾惜朝屁股底下烧出一团七彩祥云来:“一来就治好了小孟的高烧,我还以为他这次铁挂了呢。”
有没有搞错,感冒而已,生姜水灌下去就好了,这些人连这个也不知道吗?顾惜朝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时代啊。
“巫师大人,吃住还习惯吗?”
一点也不习惯,顾惜朝咬牙切齿,谁规定巫师一定要跟大当家住同一个大帐的,每天晚上他醒过来,看见大帐的另一边床上睡的天塌不惊的戚少商就忍不住手抽筋,对了,现在那人不是戚少商,是连云寨大当家——包子大人是也。
一日三餐,顿顿都是烤肉,一粒米都看不见,更别提蔬菜了。这里没有调味料,烤肉也是简单的洗干净直接放在火上烤熟,吃的顾惜朝一闻到烤肉的焦糊味就想吐。
连云寨的食物来源就是狩猎,衣物来源就是兽皮,这让顾惜朝想到以前看过的书籍典故上记载的,夏商之前的年代,当然要他披兽皮还不如直接杀了他来的快些。
“马上入冬了。”戚包子拉起他袖子的一角翻看了两下:“你这衣服好看是好看,不耐寒啊。”
“戚少商……”顾惜朝生气的把袖子从戚包子手里拉出来:“别碰我。”
几天下来,戚包子已经习惯了顾惜朝总是脱口而出把他叫成戚少商,无奈的举起双手:“你不可能永远穿着这身衣服不洗吧!”
“要你管。”顾惜朝瞪了他一眼,其实他有洗衣服,晚上偷偷打水洗了挂在火堆边,早上干了再穿起来。大帐里永远都生有一个大火堆,这是其他帐子里没有的待遇,只有整个部落地位最高的大当家和萨满巫师才配住这样的大帐。
戚包子叹了口气,这次来的巫师大人医术高明知识丰富,可性格却很差劲,跟之前的劳二哥简直是天差地别,尤其是那个眼神,看谁都想要杀人。
*****
“大当家……”老八风风火火的闯进大帐,满面春风的说:“碎云寨那边来人了,说是今年的联互会可以开始准备起来了。”
“瞧你美的,来的人是红袍吧!”戚包子笑着戳了老八一下。
老八黑脸一红,嘿嘿的傻笑起来。
红袍,碎云寨……顾惜朝左脸抽搐了一下:“那个什么寨的寨主不会是叫息红泪吧!”其实现在就算跟他说寨主叫晚晴他也能接受,情况已经诡异的出乎他想像了。
“哦……你认识红泪啊。”戚包子有些惊讶:“红泪还没到联互的年龄,对了巫师大人,你几岁。”
“二十五,怎么?”
“那可惜了。”戚包子惋惜的叹了口气:“你还得等三年。”
“什么三年?”顾惜朝狐疑的望着戚包子。
“联互啊……你不知道?”这回轮到戚包子吃惊了:“我们男性部落和女性部落之间的一种婚配方式,男子年满二十八,女子年满二十二,在每年部落联互的时候就可以自由婚配,生下的孩子男孩由我们带回来,女孩则留在她们部落。”
这不是边陲蛮族的走婚风俗么,顾惜朝有点呼吸不畅,这……这……太伤风败俗了,他刷地站了起来,狠狠一挥袍袖走了出去,实在没办法跟这些野蛮人再相处下去。
“巫师大人在生什么气?”老八望着顾惜朝离去的背影,摸着脑袋问他的大当家。
戚包子皱了皱眉:“他可能想参加联互会吧,这有什么好急的,早晚的事嘛!”
“对啊……大当家你不也到明年才有参加的资格嘛!”老八嘿嘿笑了一下:“不过红泪寨主可是放了话的,明年联互会就指着你了,谁也别跟她抢人。”
戚包子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尴尬。
*****
碎云寨作为这片丛林里唯一的女性部落,在地位上有着相当显著的优势,每年各男性部落要奉上大量的猎物作为贡品才能换来一次联互的机会,而且就算给了机会最后还是有可能扑空,毕竟选择的权利在女方手上。
可怜的老八已经是第三年向红袍示爱失败了,红袍也喜欢戚包子,磨刀霍霍就等着他年满二十八。
事实上喜欢包子的女人很多,在碎云寨里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嫁人当嫁包子哥”,不仅是因为包子长着一张帅脸,相比其他歪瓜裂枣看起来顺眼的多,最主要他是几大部落里一致评选出来的年度最佳猎手,不论找猎物还是布陷阱的技术都是一流的。
在这个食物匮乏的年代,会打猎的男人就意味着是抢手货。
戚包子每次带着猎物去碎云寨上供为自己部落争取联互机会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一道道炽热的目光从各个角落射出,那个时候他会有种错觉,就好像自己是一头剥了皮的野猪,正架在广场中央的烤架上,四面八方燃起的熊熊烈火争先恐后地炙烤着他。
他讨厌这种感觉,因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的地位在那些女人眼里不比一头野猪高多少。
恩,也许高了那么一点点,毕竟野猪吃完就没有了,好猎手却是可再生资源。
部落里可能再也没有一个男人像他一样害怕二十八岁的到来了,戚包子自嘲的笑笑,突然想到适才拂袖而去的顾惜朝,那样纤细瘦弱的身体,恐怕是不会打猎的吧,虽然博学多才是个优秀的巫师,可女人们不吃这一套,她们更看重的实际上的物质。也许那个人就是想到这一点才黯然离去的。
戚包子突然热血沸腾起来,他冲出大帐,看见顾惜朝只影形单的站在一棵树下,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忧郁的眼神,悲伤的面容无一不诱人同情心泛滥。
用力扳过顾惜朝的肩膀让他面对自己,看着那人眼底瞬间流露出的疑惑与不知所措,戚包子愈发怜意大盛。
“你放心。”他语带哽咽:“三年……你跟我三年,我一定能让你有个幸福的婚姻。”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拳头狭着风声呼啸而至。
戚包子捂着鼻子倒飞出三米远,目瞪口呆的望着面前双目喷火的顾惜朝,印象中已经很久没人能这么揍到他了。
“够劲……”这句话是冲口而出的,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不过他可以发誓纯粹只是想赞美顾惜朝的拳劲,那个时代的人心都非常之单纯,两个男人之间只有兄弟之谊。
可惜这话听在某人的耳朵里就完全走了形,毕竟他是从另一个相对文明的社会来的,思想受过进步文化的熏陶,变的有那么一点不纯洁起来。
宋朝男风之盛已经发展到一个路人皆知的地步了,就这点来看,也不知道文明算是进步还是退步。
“你……刚才……说……什么?”顾惜朝气的浑身发抖,如果这种赤裸裸的调戏他都能接受,那他也不是玉面修罗顾惜朝了,他的手慢慢的伸进布包,再伸出来的时候,一柄岑亮的小斧紧紧握在手中。
“我只是想让你跟我学三年打猎。”戚包子委屈的揉揉鼻子,还好没流血:“不会打猎的男人是娶不到老婆的,你不想学就不学好了,干吗突然打人。”
杀气渐渐收敛下去,顾惜朝突然感觉有点羞愧,原来是自己想多了,俊脸一红:“戚少商,对不起。”他心里一阵波澜起伏,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刚才的话应该是想说给那个‘九现神龙’戚少商听的,一句道歉说的那样顺其自然,说出口之后又是那样的心平气和。
他慢慢的走到戚包子面前,犹豫片刻,伸出了一只手。
戚包子抬头咧嘴一笑,伸出手与他相握,一如当年旗亭酒肆前两人结为知音的那一握。
顾惜朝突然有个想法,当年如果不是那场千里追杀,他跟戚少商之间的关系会不会就像现在和包子这样融洽和谐呢?
于是天快黑的时候,他跟着包子进了丛林,虽然之后他对这件事情的评价是“我当时肯定是疯了”,但一开始戚包子提出要带他去打猎的时候他居然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
我早就想跟你并肩作战一次。
真正的——并肩作战。
戚包子带了一个很大的藤篓,里面塞满了各种各样原始武器,木地刺,石斧,骨制回力,藤网……每塞一件,顾惜朝眼里的鄙夷就多出一分。
“打几只野兽而已,用得着带那么多垃圾吗?”他终于没忍住。
“什么垃圾……”戚包子对顾惜朝的话表现出了相当的愤慨:“这可是我们部落最精良的武器。”他把一个藤蔓编织袋放到顾惜朝手里:“你背这个。”
顾惜朝迅速把那个颜色诡异的编织袋抛开,嫌恶的拍拍了沾到衣服上的灰尘。
戚包子愣了一下,摇头叹了口气,跑过去把编织袋捡起来放到自己背篓里。
*****
清冷的月一层层掀开了羞涩的面纱,白白的光打在两人身上,拉出一前一后两道修长的黑影。
顾惜朝看着健步如飞走在前面的戚包子,那样熟悉的身影,连脑后飞扬的黑发也是一样用一根简单的草环束起,一如当年‘九现神龙’那正义凌然的一个转身留下的背影:“记住……是你在逃。”
千里追逐却始终在关键时刻溜出自己手心,抓不住……
他轻叹了一口气,最终自己还是逃走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与一群熟悉却陌生的人开始了新的生活。
他们给了自己想要的尊敬,给了自己想要的关心,虽然这个时代的一切很是让人难以忍受,但无论怎样,总比被铁手关在惜晴小筑孤独终老要来的好不是么。
“怎么了?”戚包子听见了那声微弱的轻叹,转头望向顾惜朝,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闪动着真诚的关切。
“没什么……”顾惜朝笑笑:“只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两个也能月下相伴同行。”
包子低头不语,半晌,抬头一笑:“那个戚少商,跟我长得很像么?”
顾惜朝扬眉:“你在意?”语带嘲讽,似笑非笑。
“也不是那么在意。”包子笑的有些尴尬:“可能是远房亲戚之类,我们部落之间亲属关系很混乱,乱虎不就刚从六门寨找回了两个弟弟吗?现在他们组成了一个什么‘连云三乱’,整天闹的寨子不得安宁。”
他突然高兴起来:“如果那个‘戚少商’真的是我亲戚那就要恭喜他了,能被收进巫师村学习知识,至少一生衣食无忧。”
顾惜朝撇撇嘴,眼里带出一抹不屑:“衣食无忧,你们只在乎这个吗?”
“不然还要什么。”戚包子突然蹲下,面带喜悦。
顾惜朝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地上一排清晰的爪印,那是野兽行过留下的痕迹。
他把大背篓放在地上,摸索半天取出一把石锹,突然转头对着顾惜朝一笑,两个酒窝一深一浅:“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吃饱穿暖,快乐等死吗?”
顾惜朝冷眼看着包子挖陷坑,埋地刺,铺树枝,堆树叶,撒土,挥汗如雨却没有开口要他帮忙。
心底那根筋被挑动似的刺痛起来,顾惜朝突然觉得很烦躁,这个时代干净的让人恶心,跟他的性格简直格格不入,没有争名夺利,没有勾心斗角,他的一身所学一生抱负,在这里也只能沦落到给人看看头痛发热之类的小病。
他从来就不觉得自己个好人,难道就是因为神明认为他的心太肮脏了,所以才把他扔到这里来洗涤干净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可真要多谢神明的一番苦心了。顾惜朝冷笑着望向戚包子,心里腾起一股杀气,要是在这里把他干掉,自己会不会再回到原来的世界。
手腕一翻,神哭小斧已然在握。
包子的身体突然僵直起来,他蓦地抬头,作为一个优秀的丛林猎手,他能感应到从四面八方时刻来袭的危险气息。
“惜朝……”戚包子突然大吼一声,手持标枪合身扑上,动作快的就好像一匹脱缰的野马。
顾惜朝身形一滞,已然失了先机,他一抬手,小斧呼啸着盘旋飞出。
下一刻,戚包子的脸在眼前放大,满面狠戾,手中高举的石标枪在月光下闪耀着森冷的光芒。
顾惜朝闭上了眼睛,心里突然怪异的平静起来。
罢……罢……这样也好……早晚都是逃不掉的……
预想中一枪穿心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一个温热的身体重重的把他扑倒在地,沉厚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顾惜朝的心没来由的一阵悸动,缓缓睁开眼,包子那双惊恐关切的眼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戚包子一叠声问道,不由分说拉起顾惜朝的脚踝,刷的一下把裤子掀到膝盖处。
顾惜朝低头看向自己莲藕般白生生的小腿,两点殷红的血珠赫然入目,怪不得适才觉得腿上微微一麻,原来是被咬了吗?
他转头看了看被标枪钉在地上的青灰色毒蛇,秀眉一蹙,蛇头已经被钉的稀烂,可见戚包子那一标有多么用力。
目光从蛇头移到了戚包子脸上,入眼的是一张快要哭出来的包子脸,好看的眉拢在了一起,两只深浅不一的酒窝一鼓一鼓,让人不由怀疑下一刻就要号啕大哭起来。
顾惜朝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看伤口就知道并不是什么毒性很强的蛇,不知道那只包子在激动个什么劲。
微微坐直了身子,顾惜朝把小腿一抬,凑到戚包子面前:“来……”
包子身体僵了一下,面上的悲伤渐渐转为疑惑,随即露出怜惜的表情,轻柔的扶着顾惜朝的脚踝,慢慢俯下身子,薄薄的嘴唇凑近顾惜朝的伤口。
再次幽怨的抬起头看了顾惜朝一眼,戚包子低下头,轻轻的——舔了一口。
一阵酥麻从伤口传遍全身,经过头顶时‘轰’的一声炸开,顾惜朝大怒,一脚蹬开戚包子:“混蛋……你想干什么。”
包子闷哼一声被踹飞到两米开外,他不以为意,手脚并用着爬回来:“有没有舒服一点……还痛吗?我再帮你舔舔……”
顾惜朝气的连指尖都开始发麻了:“我只是要你帮我把毒吸出来,你居然……你……”他语无伦次,只想一脚把包子踢死。
“把毒吸出来?”这回轮到戚包子吃惊了:“被蛇咬了,把毒吸出来就可以没事吗?”
印象中被毒蛇咬到的人就只有等死一途,所以在丛林里,再好的猎手也要时刻堤防隐藏在丛林中的各种毒蛇,那东西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死神的召唤。
可以把毒吸出来,怎么之前从来都没有人想到这个办法呢?不愧是巫师大人,能想出这么绝妙的救治方法,戚包子看顾惜朝的眼神多了一分崇敬。
顾惜朝看着戚包子尊敬的眼神就不由心头一阵火大,简直受够了这帮未开化的原始人,连吸蛇毒救人这么简易的常识都不知道:“记得把毒血吐出来。”他怒气冲冲的提醒戚包子。
“哦……对哦。”戚包子恍然大悟的伏下身去吸伤口。
干吗要提醒他,毒死算了,顾惜朝突然有点恨自己多嘴。
温热的唇轻柔的附在裸露夜色中的雪白肌肤上,有力的吸声有如情人间低吟的耳鬓厮磨。
戚包子托着顾惜朝脚踝的手不知何时改为了轻抚,他面红耳赤,这辈子都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的小腿也能让他产生无限遐想,难怪对着碎云寨的那些女孩子从来都没有任何想法,原来自己是个变态来着。
吐出来的血已经不再是黑色,证明蛇毒已被吸尽,可包子还是没有停下的打算,一口接着一口,从吸慢慢变为亲吻,入口温润如玉,爱之切切。
低低的冷笑声不合时宜的响起:“你是想把我的血吸干吗。”抬头看见顾惜朝嘲弄的扬着唇角,戚包子脸上的火一路烧到了脖子。
他不舍的放下顾惜朝的脚踝,目光却凝视在那白白的肌肤上。
顾惜朝眉头一蹙,直觉上不喜欢戚包子的眼神,他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抬手放下裤管。
包子尴尬一笑,把脸别开:“惜朝……谢谢你。”
“谢我什么?”顾惜朝冷笑了一下。
包子的眼神移到适才他所站的位置,一只庖爪土狼倒在血泊中,额头镶嵌着一柄银光闪闪的小斧。
在丛林里,人类是猎手,但人类自己又何尝不是猎物。
人类会布陷井,但动物又何尝不会声东击西。
庖爪土狼从背后掩杀过来的时候,戚包子其实已经察觉到了,只是当他看见那条毒蛇在顾惜朝脚下吐着信子做出攻击姿态的时候,脑子轰的一声,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如果不是顾惜朝那一斧子,他扑过来的时候也等于同时把后背交给了土狼,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顾惜朝蹙着眉推了神游太虚的戚包子一把:“你……去把我的小斧拿过来。”
包子回了回神,听话的跑过去,过了一会连同狼尸一起拿了过来:“嵌的好深,这是什么东西,不是石斧。”
“当然不是。”顾惜朝一掌拍在狼尸头上,斧子嗖的一声飞出稳稳落在他的手中:“是银斧。”看见戚包子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急忙加了一句:“是神赐的……法器……”顿了一顿,又加一句:“我这个……是巫术……”
戚包子释然的点点头。
鬼才有空跟他解释什么是银什么是武功,顾惜朝鄙夷的瞟了他一眼,在到连云寨的第三天见识过他们拜祭的那个所谓的神明之后,顾惜朝更加坚定了凡事不跟他们多啰嗦的原则。
一大群人,燃起巨大的篝火堆,对着高台上一块人形的石头又哭又拜,戚包子作为大当家,头上插满五彩斑斓的羽毛,面无表情的站在石头边上充当守卫。
他们交给顾惜朝一支扭曲着发育不良,一看就知道是歪脖子树上砍下来的烂木头,然后郑重其事的告诉他那是连云寨世代相传的,能通灵的神杖。
结果顾惜朝就举着那根通灵杖,跟戚包子一左一右的站在石像边上,看着神台下面那些人发疯,费了好大的劲才忍着没破功。
*****
天快亮的时候,两人满载而归。
连云寨沸腾了,这是戚包子第一次带回那么多猎物。
老八左手提着一只山鸡右手搂着一只野兔,左看右看笑的合不拢嘴:“大当家的,你越来越神勇了啊,看这只兔子,脑袋都被劈成两半了,话说我们寨子磨出来的石斧有那么锋利吗?”
戚包子左边的酒窝颤抖了一下,尴尬的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低头不语的顾惜朝,嘴唇微启,后者一个凶狠的眼神把他滚到口边的话又瞪了回去。
对于这一点,戚包子表示出了相当的不理解,在他看来会打猎应该是很值得自豪的事,但不知为何,顾惜朝就是不许他说出去。
他想起了昨夜在月光下飞舞的那一袭青裳,有如山中精灵般,绝美却狠戾,弹指间飞斧取猎物首级,即使是十米开外狂奔中的野兔也逃不脱他的捕杀。
而那双勾人魂魄的眼睛就在杀戮中慢慢变得冷冽起来,戚包子发誓一辈子都没见过这样令人心疼的眼神,噬血中透露着淡淡的哀伤,似是有无穷的心事,不为人知,也说不出口。
一场打猎最终演变成了屠杀……丛林中的动物翻滚哀嚎着四散逃命。
包子一个纵身扑到顾惜朝身上,双臂收拢,狂吼一声:“停下……不要再杀了。”
后者身形僵滞,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包子死死环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脖项处,不断嗫嚅着:“惜朝……惜朝……”
“少商……”熟悉的称谓无意识的从口中溢出。
两人同时愣住,没有任何动作,时间就好像戈然静止,只余下夜风中狂舞的长发纠缠在一起,不分彼此。
良久……
一声细不可闻的轻叹,顾惜朝放软了身体:“我不杀了。”他慢慢扳开戚包子禁锢他的双臂,回头,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明。
“以后……还是叫我顾兄弟吧。”低低的垂下眼睑,玲珑的唇角勾出一抹自嘲。
“惜朝……”戚包子急切的抓住他的手臂:“你要是愿意,叫我少商也可以……”
“可你不是……”顾惜朝冷笑着拂开他的手:“如果你是他,刚才那一斧子我会劈在你的脑袋上而不是那只狼。”
戚包子错愕地皱起眉头:“你这么恨他,却又为何总是对他念念不忘。”
“恨他,因为他是我的死敌……”顾惜朝说完停了一会,讥嘲地瞟了戚包子一眼,看见对方眼底透出的疑惑,唇角上扬:“念他,因为他是我今生唯一的知音……”
“我也可以做你的知音……”
“你知我什么?”
戚包子愣了一下,看着对面的人嘴角露出一贯的讥诮,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的确,他对顾惜朝的所有认知就是他是巫师村派来接替劳二哥的萨满巫师,况且就连这个也只是他们自己认为,顾惜朝本人从来都没有承认过。
而至于他和那个‘戚少商’之间的恩怨情仇,老实说,之前包子对此是一点也不感兴趣的,顶多有时会兴起去见个面的念头,毕竟听说这世上有人长的跟自己一模一样,任谁都会好奇。
所以当他跟顾惜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对方却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你是见不到他的。”没有说原因,可这种风轻云淡的态度就是让包子感觉心里有些堵的慌。
很久以后,包子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吃醋’,虽然他至死也没有见过‘醋’是什么鬼玩意,但因为那是顾惜朝说的,而他又固执的认为惜朝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
*****
“碎云寨有没有一个叫晚晴的?”顾惜朝晚上临睡前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戚包子低头想了一会:“好像没听说过。”
顾惜朝平静的点了点头,慢慢躺下,拉高兽皮盖住全身。
“你说要跟我一起去碎云寨送供品,是为了找那个叫晚晴的女孩子吗?”
顾惜朝没有回答,气息却有些不稳起来。
如果以前所有认识的人都出现在了这个怪异的世界,那是不是代表晚晴也能在这个世界里重新活过一回?
想到这里,他的指尖有些不可遏制的微颤起来。
戚包子看着顾惜朝背过身不理睬他,不觉有些胸闷,这已经是惜朝第三次询问有关碎云寨‘晚晴’的事了,自打猎回来,他发现自己对于顾惜朝所在意的人都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排斥感,包括‘戚少商’,包括‘晚晴’。
他翻身下床,慢慢走到篝火堆前坐下,目光直直的凝视着顾惜朝的背影,透过明灭闪动的火光,他清晰的看见对面床上的那个人肩膀细微的抖动了一下。
包子叹了口气,往火里扔了块木柴,想到以前从来就是一靠上枕头立马睡着的自己居然也会开始失眠:“惜朝……你说,人活着,除了吃穿,还需要什么呢?”
顾惜朝没有说话。
戚包子等了好一会,见那人依旧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不由有些失望:“要是有个知音相伴一生,会不会活得更快乐些呢?”他不死心的又问。
“也许会快乐,但也可能是痛苦,是仇恨,是无奈……”顾惜朝不知何时坐起了身子。
戚包子摇了摇头:“如果是我的话,一定不会给自己的知音带来痛苦和无奈,和我在一起一定只有快乐。”
“话不要说的那么圆满。”顾惜朝冷笑了一下:“如果是知音要杀你,而且是不得不杀呢?”
“为什么要杀我?我们不是同类吗?”戚包子有些惊讶:“杀了我是要拿来做食物吗?”
“所以说我跟你无话可谈。”顾惜朝哭笑不得:“你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知音。”
低头沉思片刻:“应该就是那种关系很好,比兄弟还密切的朋友……”
“知音并不一定要是朋友。”顾惜朝冷冷的打断他的话:“不要多想了,早点睡觉吧!”说罢不再搭理一脸错愕的包子,和衣躺下,继续把全身埋在整张兽皮中。
一声长叹在身后响起,然后是包子悉悉索索脱卸衣物的声音。
******
去碎云寨的行程终是耽搁下来了,大清早,连云寨迎来了几位客人。
顾惜朝冷笑着直视面前的一干人等,气氛有些微妙。
“我们在哪里见过吗?”铁手半边脸开始抽筋。
“没有……”顾惜朝拂袖,转身离去。
“他这样瞪着我干什么?”铁手望着顾惜朝离去的背影,转过头问一边的追命。
追命茫然的摇摇头。
铁手皱眉,一抬头看见对面的包子那双喷着熊熊烈火的眼,不由吓得退了两步。
“你……跟……惜朝……认识……啊?”包子咬牙切齿的说,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一张俊脸扭曲的有些变形,脸上却依旧堆满了诡异的笑容。
“不认识……不认识……”铁手连连摆手。
包子冷哼一声,转身追着顾惜朝跑了出去,边跑边不停地生气,惜朝怎么可以用那样炽热的眼神望着那个饼子脸。
被丢弃在大帐里的众人都是一头雾水。
追命皱了皱眉:“我说包子寨主是哪根筋不对劲了,那个巫师看着谁他就恶狠狠的瞪着谁。”
“别说包子寨主了,就是那个巫师也不对劲,看我们每个人的眼神都怪怪的,尤其是看铁手,我们六门寨没得罪过他吧!”冷血说着,眼神却移到了铁手身上。
“肯定没有,我今天是第一次见到他。”铁手连忙澄清。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得把诸葛寨主交代的事办下去。”无情举起双手:“抱……”
方应看连忙跑过去把他抱起来。
无情是个很好看的少年,可惜小时候随着父亲去丛林打猎不慎跌下树摔断了双腿,之后花了很长一段时间练了一手飞石绝技,现在也是一名优秀的猎手。
方应看则是两年前来到他们六门寨的巫师,年纪不大却很聪明,一来就主动提出以后都由他来照顾无情,于是两个人就常常结伴去丛林打猎。
“无情,你放心,这次一定可以成功的。”方应看紧了紧手臂。
无情安静的窝在方应看的怀里,点点头,眼中充满着期待。
*****
顾惜朝看着手里的一块薄石板,脸上布满黑线:“这是什么鬼玩意。”
“这个叫做‘车’。”方应看得意的扬了扬眉:“是我不眠不休,历时两百七十四天研究出来的。”
顾惜朝脸上的黑气加深一层:“下面一排方形的又是什么东西?”
“那个叫轮子。”
顾惜朝想死。
“以前我们要运输大量猎物的时候只能把东西堆在木板上,然后由两个人在前面拖,这样相当费力。”方应看一脸认真:“我研究发现,如果在木板下面装上一排轮子,减少木板和地面接触的面积,拖动起来就会轻松许多。”
他宠溺的看了怀里的无情一眼,抬头望向戚包子:“连云寨的工匠是所有部落里最出色的,我们这次来就是想请大当家帮我们把这个‘车’打造出来。”
“没问题。”戚包子神情严肃的点了点头:“如果成功,这将是个旷世惊人的发明。”
“啪”的一声,顾惜朝手里的薄石板掉在了地上。
“啊……”无情一声惊呼,心疼的看着那个设计图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没关系,我这里还有很多。”方应看望向冷血,后者面无表情的从背篓里又拿出一块薄石板。
“这只是第一步。”方应看怜惜的把下巴放在无情头发上蹭了几下:“终有一天,我会为你研究出自己一个人就能推动的车。”
无情抬头,灿烂一笑。
戚包子有点兴奋起来,一把抓住顾惜朝的手:“惜朝,你也来帮忙吧!我们一起把这个车造出来。”眼神慢慢移向远方:“这样过几天去碎云寨上供的时候就不用拖的那么费力了。”
顾惜朝一脸鄙夷的甩开他的手,蹲下捡了根树枝,就着泥地画了起来。
很快一个简易手推车的轮廓出现在众人眼前。
方应看蹙着眉,绕着那图左转右转,突然张大了嘴。
“这……这……太惊人了。”他把无情往冷血怀里一塞,反身一把搂住顾惜朝:“了不起……了不起……你是怎么想到的……”
顾惜朝嫌恶的看了他一眼,伸手欲推。
“方应看……”
“方应看……”
两声狂吼同时响起。
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一把将他从顾惜朝身上扯下来,他抬头对上戚包子怒火冲天的脸,还有边上无情忿恨却含泪的眼。
“啊……”方应看愣了一愣,好像是有点激动过头了,看着戚包子想也不想的一把把顾惜朝搂进怀里,他也伸出手去欲把无情抱回来。
“啪”“啪”两声同时响起。
方应看讪讪地缩回了手,转头看了捂着肿脸踉跄后退的包子一眼,露出同病相怜的目光。
*****
三天后,六门寨的人带着两辆手推车和一辆轮椅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当然欢天喜地的人里不包括方应看。
有了轮椅代步的无情再也不让他抱了,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他委委屈屈的跟在众人身后,一步三叹,肝肠寸断。
走到寨口的时候,冷血突然转身,意味深长的看了他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方应看分明从那张木瓜脸上读出了一句话——“自作孽不可活”
顾惜朝站在大帐门口,远远的看着众人离开,突然很好奇那个冷血是怎样在三天里脸上始终维持同一种表情的。
“人都走远了,还看……”身旁响起了包子酸溜溜声音。
顾惜朝白了他一眼,转身进了大帐,没走几步突然停下,闭起眼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满腔怒火:“大当家的,你是不是闲得发慌了,整天跟着我。”
印象中刚到连云寨的时候这只包子还满正常的,每天忙忙碌碌,不管分配食物还是处理事务都做得有条不紊,颇有当年‘九现神龙’戚少商的风范,可现在倒好,整天像只苍蝇似地在自己身边“嗡嗡”乱飞,更不许寨子里其他人接近他,美其名曰“巫师大人要与神灵沟通,不可打扰。”
他把自己当什么了?禁脔?
顾惜朝突地心头一阵火起,转身一脚蹬在包子的小肚子上:“给我滚远点……听见没……。”
戚包子正全神贯注的跟着顾惜朝,没料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淬不及防,被踢的一屁股坐在地上,闷哼一声,在惯性作用下连续三个后滚翻一直滚出了大帐。
顾惜朝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叫他“滚”,他还真的是“滚”出去的。
看着包子狼狈的摸样,顾惜朝心头涌起阵阵报复的感觉。
这种报复不是针对戚包子,而是针对戚少商的。
在被铁手勒令隐居在惜晴小筑的半年里,戚少商曾经来看望过他几次,每次两人都各自沉着一张脸,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
戚少商会给他带来一壶不掺水的‘炮打灯’,默默的看着他喝完,然后起身离开。
他也会在戚少商离开后拿起三弦琴,借着酒劲对着那道身影消失的方向奏上一曲。
其实他知道自己一点也不想喝酒,也不想弹琴。
他最想做的就是像今天这样,狠狠的在戚少商的肚子上来一脚,叫他滚出自己的生命……和回忆……
***
崭新的手推车上堆满了要上供给碎云寨的猎物,推车边上的护板还用兽皮包裹了一层又一层。
老八死死拽着车把手撕心裂肺的嚎着:“大当家……带我去啊……”
“只能进去两个人,这是碎云寨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戚包子不悦的一根根掰开老八的手指。
“好吧,就算只能去两个人,那他是去干吗的?”老八一脸悲愤的指着顾惜朝。
“还能干吗。”包子皱起了眉头:“送货啊……”
“送货为什么躺在车上,由你一个人推车。”
戚包子一时语塞。
顾惜朝慢慢支起半边身体,好整以暇的望着老八。
猎物被藤蔓捆成一团一团的堆放在最下面,中间铺了很多干草,最上面还铺了一整张兽皮,人躺在上面,软软的舒服极了。
所以包子提出要顾惜朝躺上去的时候他没有拒绝,这辆手推车一个人推就够了,他只是去找晚晴的。
不过他没想到老八会守在下山的路口,还死皮赖脸的拽着他们不放。
“老八……”戚包子放软了话语:“你先回去,看见红袍我会跟她说明你的心意的。”
“我想亲自去跟她说。”老八不依不饶。
“你连续跟她表白三年了,除了三个巴掌什么也没得到。”
老八眼圈一红,包子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从怀里摸出一串兽牙项链,老八讪讪的塞到戚包子手里:“告诉她,我想她。”
戚包子重重的点了点头。
“没想到他还是个痴情种子。”顾惜朝望着老八离去的背影,似笑非笑的说。
包子好奇的望了望顾惜朝:“什么叫痴情种子。”
顾惜朝翻了个身,太阳暖暖的晒在背上,心情没来由大好起来。
“痴情种子嘛……就是心里面只有她一个人,无时无刻不在想念着她,只想永远呆在她身边。”顾惜朝很难得的没有鄙视戚包子,而是耐心的跟他解释。
戚包子深深的看了顾惜朝一眼,恍然大悟。
怪不得自己心里一直想着顾惜朝,总想跟他在一起,片刻也不愿意分开。
原来自己是个痴情种子来的。
他顿时觉得想明白了很多事,虽然还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和顾惜朝在一起很快乐,他希望永远这样快乐下去。
车子上的货物加上顾惜朝有足足几百斤重,戚包子推起来却一点也不费力,他面带笑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健步如飞。
顾惜朝缓缓闭上眼,一边舒舒服服享受温暖的阳光,一边听戚包子哼哼唧唧唱着奇怪的歌曲,竟也不觉得难听。
唇角微微上扬,顾惜朝突然给自己想了一个很美好的未来:他找到了晚晴,跟她平静安宁的生活在一起,戚包子则成了他的奴隶,每天帮他干活还不给饭吃。
想着想着,一抹幸福的笑容就绽放在他的脸上。
推着车的戚包子倒抽一口冷气,完全不掩饰眼底流露的那道惊艳。
白皙的脸颊本就被暖暖的阳光晒的有些红扑扑,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再加上这个勾人心魄的笑容。
戚包子从来也没有想过一个男人笑起来也会那么好看。
顾惜朝舒舒服服的补了个回笼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抬头看见戚包子正推着车哼哧哼哧的走在盘山小路上,口中叼着一片巨大的芭蕉叶。
顾惜朝的脸就这样藏在叶子的阴影中,正好避过了火辣辣的阳光普照。
透过芭蕉叶的缝隙,顾惜朝看见戚包子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你醒了啊。”一张嘴,芭蕉叶啪的一声掉下来,打在他的脸上。
顾惜朝有些好笑的拂开叶子:“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顾惜朝叹了口气,问也白问,早知道这些人没有时间观念,没想到居然是以简单的肚子饿不饿,是不是该吃饭了来计算时刻。
包子一只手撑住车子,另一只手从胸前挂着的藤蔓编织袋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树叶包递给顾惜朝。
顾惜朝接过,一层层打开,用两只青葱般的手指捏起一小片烤好的鹿肉。
顿时没了胃口。
眉头慢慢蹙陇起来,顾惜朝突然觉得手中那把洗的干干净净的嫩树叶看起来竟要比那片焦糊糊的烤肉美味许多。
正分神间,戚包子又递过来一颗颜色诡异的水果。
顾惜朝很快认出这是他遇到戚包子之前,在丛林里迷路时吃的野果,虽然吃完马上就晕过去了。
“什么意思?”他挑了挑眉,冷冷的看着戚包子。
“吃完烤肉可以吃这个解渴。”戚包子笑了笑:“其实咔咔果是可以吃的,只是不能空着肚子吃,不然会全身发麻导致昏迷。”
“不早说。”顾惜朝一把抢过水果,三下五除二吃完烤肉就把水果往嘴里塞,天知道他是有多么的怀念瓜果蔬菜。
“刚才你睡着的时候我们路过一片果林,我就摘了很多。”戚包子笑眯眯的推起车子。
下一秒,一个果核砸中他的脑袋,戚包子头也不回,从编织袋里又拿出一颗果子,放在衣服上擦了擦反手递给顾惜朝:“不要吃太多,吃多了身体也会麻掉的。”
顾惜朝一连吃了五个。
还没来得及把第五颗果核丢到戚包子脑袋上,顾惜朝就发现他们正连人带车以飞一般的速度向下坠落。
“砰嗵”一声巨响,空旷的山谷震了震,飞鸟四下掠起。
顾惜朝扶着腰慢慢从戚包子身上爬起来,怒气冲冲的踩了一脚:“你在搞什么?”
包子委屈的撇了他一眼,也慢慢从一堆猎物上爬起。
第五颗果核终于从天而降,如愿以偿的砸在了他的脑袋上。
“上坡的时候还好,下坡的时候根本拉不住,来不及转弯啊。”戚包子揉了揉被砸的生疼的脑袋。
“我不是在推车前面加了两根横轴的吗?你怎么不放下来,可以卡住轮子的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放下来。”
顾惜朝气结。
“现在怎么办……”包子为难的看着散落一地的猎物和摔的四分五裂的推车。
“我怎么知道,你自己想办法。”顾惜朝懒得理睬他,转身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
戚包子长叹一声,蹲下身来整理货物,为今之计只能先找个地方把货物藏好,想办法爬上悬崖,再回连云寨推一辆车子过来。
“什么东西,脏兮兮的。”顾惜朝皱着眉头踢了踢脚下一堆白色的杂物。
包子转过头,顺着他的眼神往下望去,只见白色的碎骨被堆放的整整齐齐,呈圈状平铺在石头周围。
戚包子突然脸色大变。
“惜朝……快起来,跑……”顾不得再整理货物,他冲上前一把拉起顾惜朝,眼中充满了恐惧。
顾惜朝眯起眼狐疑的看着他。
“这里是狼窝啊……”戚包子吼道:“你坐的是头狼的王座。”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突兀地涌入鼻腔,此起彼伏的低吼与粗重的喘气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林子里不知何时转出了无数的野狼,一双双阴霾的眼睛死死盯着这两个不知死活,胆敢涉足狼王宝座的人类。
顾惜朝慢慢张大了嘴,一阵寒意从头顶凉到脚心,整个身体瞬间僵滞。
他见过狼,也杀过狼,以他的武功同时对付个几只肯定不成问题。
可问题是——这里有上百只。
被上百只野狼包围着会是什么感觉?
恐惧?还是绝望?
顾惜朝相信天底下没有一个人会愿意去尝试这种感受。
所以戚包子拖着他拔腿就跑的时候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更无暇去顾及两个人手牵手狂奔的样子有多么不堪。
一声尖锐的长啸过后,狼群从四面八方集体掩杀出来。
想要逃跑是绝对不可能了,无关速度,这只是两条腿和四条腿在数量上的差别。
“惜朝……快上树。”戚包子用力把顾惜朝托上一棵大树,自己也飞快的爬了上去。
狼群迅速在树下聚集起来,有几只甚至还用脑袋去撞击树干。
树身猛烈的摇晃了一下,顾惜朝低下头,看到一张张血盆大口中露出刀刃般锋利的牙齿:“这棵树太细了。”他一把抓住包子的衣服,怒道:“你怎么带的路。”
“来不及找了。”戚包子无奈的叹了口气,大手在他头上轻拍了两下,柔声道:“别怕,你不是会巫术的么,能飞的吧。”
“飞不起来了……”顾惜朝松开手,苦笑了一下。
从刚才起就觉得两条腿麻麻的使不上力,要不是包子托着他,恐怕连这棵树都爬不上来。
“水果吃太多……”顾惜朝欲哭无泪,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对饮食很执着的人,没想到生平唯一一次嘴馋就把性命给断送了。
戚包子愣了楞,眉头紧紧了皱了起来。
两人并排坐在最粗的那根树枝上,从日中一直坐到夕阳西下,一车猎物早已被饥肠辘辘的狼群瓜分干净,顾惜朝托着下巴,绝望的看着树下围成一圈等待宵夜的野狼。
“惜朝,腿能使得上力了吗?”戚包子突然出声。
顾惜朝垮着脸摇了摇头。
“那……可以跑的吧。”
“可以跑,但不能飞。”顾惜朝试过几次,真气始终不能贯通双腿,无法施展轻功。
身下传来轻微木头断裂的声音,两人同时低头往枝桠连接处看去,入眼处一道细小的裂纹顺着树干蜿蜒而出。
顾惜朝顿时面如死灰。
戚包子皱了皱眉,四下环顾了一会,抬起手平平指向前方:“看见那块石头没。”
顾惜朝转头,顺着戚包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十米开外的崖壁上突兀出了一个狭小的平台,只有两人高,但足以让不懂攀爬的狼群望洋兴叹。
“我们过不去的,就算我能飞也飞不了那么远。”顾惜朝失望的摇了摇头。
“可以的”戚包子用力抓住他的肩膀,目光突然凌烈起来:“等下我会把你抛出去,你一着地就向那个平台跑……”他死死的盯着顾惜朝的眼睛:“一定不可以回头。”
“不行,你一用力,树枝马上就断掉。”顾惜朝想也不想就拒绝,挥开他的手:“我们向上爬,找其他树枝。”
“总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树上。”戚包子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我是大当家,你得听我的。”
顾惜朝愣了一愣,印象中戚包子还是头一次用这样凶狠的语气跟他说话,一直以来,他都是顺着他,宠着他,任打任骂的。
是啊……自己怎么竟会忘记,那个人其实是极霸道的。
顾惜朝突然想起了戚少商第一次来探望他的情景。
当时他正在临帖,听脚步就知道是戚少商来了。
他没有抬头,依旧伏案疾书。
戚少商走到他面前,重重的放下了一壶炮打灯,正好压在他的宣纸上。
他不悦的蹙起眉,把酒壶推开。
戚少商又推了回来。
他便又推开。
一来二去,推搡了十几个回合,两人却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因为戚少商毅然决然的眼神告诉他,这个人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顾惜朝懒得再与他争执,反正自己这辈子完完全全的输给了他,又何苦再执拗于一壶‘炮打灯’。
于是他拔掉壶塞,仰头一饮而尽,冷笑着把酒壶抛出窗外。
戚少商定定的看了他几秒,然后转身离去。
顾惜朝永远都忘不了戚少商看他的那个眼神,清冷……执着……决绝……
包子的脸和戚少商的脸在眼前重合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谁是谁。
同样的眉目五官,同样凝重的表情,还有同样坚毅不可逆的眼神。
“掉下去你会死的……”顾惜朝突然有些不忍起来。
“我不会,只要你爬上去了,我自有办法脱身。”
顾惜朝知道他在说谎,即使是手持逆水寒的‘九现神龙’也不可能在百十头野狼的包围下全身而退,更遑论是这个只有一身蛮力却没有丝毫武功的包子。
“相信我……惜朝。”戚包子把手搭在他的肩上:“如果我能跑过来,那就一起想办法脱身,如果跑不过来。”他顿了顿:“你就在平台上呆到能飞,然后……自己回连云寨吧!”
“包子……”顾惜朝心里突然有点堵,搭在肩上的手也没有让他像以往般觉得讨厌,这辈子能真正对他好的人屈指可数,母亲,师傅,晚晴,三个人的脸走马灯似的在他眼前晃过。
记忆中的母亲对他很好,但有时会揪着他的头发臭骂他,虽然他知道她骂的其实是那个说好要为她赎身却又突然失踪的父亲。
师傅对他倒也不错,只是有一次酒后吐了真言,收他为徒是因为实在闲的没事做,他那个臭嘴巴和烂脾气,没有一个有钱人愿意雇他做事,顾惜朝有时甚至会想自己这个不讨人喜欢的性格是不是就是师傅毫无保留教给他的。
最后当然还有傅晚晴,顾惜朝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看不懂的人就是晚晴,他知道晚晴是真心对他好,但他也知道晚晴无论对谁都很好,他爱晚晴,晚晴爱不爱他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晚晴爱的绝对不会是他这种人,晚晴喜欢的是真正的大侠,如铁手,如戚少商……
戚少商……
想起这个名字,顾惜朝心里苦笑了一下,默默垂下了眼睑,这个人倒是个另类,如果不是那场千里追杀,他也会像包子这样全心全意对自己好吗?
正思索间,腰上突然一紧,原来是包子拦腰把他抱了起来:“记住……不要回头。”包子神色凝重的望着他。
“好……”顾惜朝缓缓抬起眼:“我先到那个平台上等你。”他从布包里摸出半截无名剑:“你拿着。”
包子疑惑的皱了皱眉:“又细又短……”
“比你的石斧管用多了。”
包子点点头,凑过脑袋咬住剑柄。
两人有默契的对视一眼,突然间包子眼中精光大盛,手臂伸展,用力将顾惜朝抛到五米开外。
顾惜朝落地的瞬间,就听见背后传来‘喀啦’一声树枝断裂的声音,他没有回头,只是拖着两条发麻的腿拼命的跑,他知道就算自己现在转身回去也只是给包子徒增麻烦罢了,少了自己这个累赘,包子还有一线生机可能跑出来。
树下的狼群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它们本来围成一圈,就等着树上的食物精疲力竭自己掉下来,没想到转眼间一个跳的很远,另一个刚掉下来就大开杀戒。
那个掉下来的人类手中的武器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做的,这些原始野狼们从未见过如此锋利的短刃,它们平日里与人类相互捕杀,见到最多的就是迟钝的石斧与脆弱的木标枪,曾几何时人类竟造出了这种能把它们一下子劈成两半的利器。
不可否认,无名剑在戚包子手里使出来和在顾惜朝手里使出来是完全两个级别的,顾惜朝没有戚包子那样强悍的臂力,虽然一手剑法使得行云流水,但那仅限于武林高手之间的比斗,在这种力量至上的野蛮搏杀里,剑术什么的毫无意义。
戚包子一口气斩杀了当先扑上来的几只野狼,心里也暗暗惊讶于这把短剑的锋利,他飞起一脚把边上的扑过来的野狼踢开,转身就往平台跑。
那边的顾惜朝已经安全的爬上了平台,下面零散的聚着几只后来追上去的野狼,没有追到人,犹在不死心的想要往平台上跳,看见戚包子也往这个方向跑来,立马放弃顾惜朝转身向包子扑去。
戚包子没来由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相当不妙,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顾惜朝安全了,心里就突然变的无所畏惧起来。
跑的最快的一只野狼突然从后面向包子扑上来,想要一举把他扑到,前爪刚接触到包子后背,一篷鲜血就带着半边头颅飞起,嘴巴依旧保持大张的姿势,但却永远合不起来了。
顾惜朝收回神哭小斧,所幸上半身还能运功聚气,他愣了一愣,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那一斧能把狼头劈成两半,他的武功走的并不是力量路线,根据以往经验,小斧最多嵌在狼头上,肯定是拿不回来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看见戚包子即将被扑到的一瞬间,自己不管不顾打的出那一斧威力竟如此惊人。
抬头看见另一只野狼正张口向戚包子腿上咬去,顾惜朝又是一斧飞出,这次小斧却是直直没入了野狼的肚子,再也没有飞回来。
顾惜朝苦笑了一下,果然只是巧合吗?
耳边传来戚包子痛苦的一声闷哼,一只野狼从左方飞扑而上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
包子用力一扯却没有扯脱,只得反手一剑砍下了野狼的脑袋,砍下的脑袋睁着毫无生气的眼睛,牙齿却依旧死死咬着他的肩膀。
顾惜朝紧张的望着越跑越近的戚包子:“快啊……还有几步。”他急切的大吼起来。
戚包子将正面掩杀过去的几只野狼砍飞,浑身上下都是鲜血,已经分不清是野狼的还是他自己的。
正在此时,狼群突然分开了,一只巨大的褐灰色野狼从他身后疾扑而出,速度快的惊人。
戚包子感受到了背后传来的凌厉杀气与强烈的空气流动,他想也不想转身一剑砍去,而那只巨狼却身形一矮,硬生生避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狼王……”顾惜朝突然惊恐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那只巨狼从下盘窜出,一口咬住了戚包子的大腿,接着一个纵身,用后背将他顶翻在地。
戚包子身形僵滞,面带痛苦,咬着牙右手向前一送,就着倒地的姿势,把手中的无名送入了狼王的肚子。
狼王仰天惨嚎,带动身后的狼群一阵哗动,但这并不影响它们捕猎的激情。很快,另一只巨狼从狼群中跳了出来,它将代替前狼王成为新的领袖,这是它们族群的规则。
挥开压在身上的狼王尸体,戚包子睁了睁眼,抬头看见顾惜朝趴在平台边缘,露出悲伤绝望的神色,心里竟没来由一阵痛。
对不起……惜朝……不能再保护你了……
戚包子微微扬起唇角,看着面前如潮水般向他扑来的野狼,无力的阖上了眼睛。
预想中身体被撕裂的疼痛并没有到来,耳畔传来布帛击空的声音,戚包子睁开眼,正好看见一条青色的长练卷住自己的身体,硬生生把他拉的腾空而起。
抬头对上顾惜朝急切却坚毅的双眼,戚包子顿时心领神会,他一把抓住青练双腿用力蹬出,整个人好似猿猴般荡向崖壁。
身下的狼群参差跳跃着扑起,戚包子狠狠一脚踩在跳得最高的那只野狼的脑袋上,直把那只狼踩得脑浆迸裂,眼珠突出,他就趁势借这一踩之力跃起,翻身上了平台。
看着包子拖着满身伤痕慢慢挪到平台内侧,闭起双眼靠着崖壁不断的喘气,顾惜朝一颗提到嗓子口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他用力掰开死死咬着包子肩膀不放的狼嘴,反手将血淋淋的狼头丢下了平台。
鲜血从包子肩膀上的四个血洞里汩汩流出,瞬间染红了半边身体,顾惜朝蹙了蹙眉,用力撕下一片布条,迅速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
“你把衣服撕了?”包子睁开眼,惋惜的看着他手中长长的青练,印象中这件青色的长袍摸上去极其舒服,也不知道是那种动物皮做的,顾惜朝平日里宝贝的要命,总是穿着不肯脱,洗涤的时候更是小心翼翼,现在竟然为了要救他而把衣服撕成这样。
顾惜朝没有说话,低头又撕用力下一条,马不停蹄的缠裹在包子大腿的伤口上。
其实他一爬上平台就把衣服脱下来撕成了三截,两片前襟,一片后摆,接口处打上死结,挥出去差不多能有两米长。
“救命要紧,还管什么衣服。”顾惜朝淡淡的说。
口气一如既往的冷漠,但言语中流露出的真诚却着实让包子心里腾起一股暖意。
月亮慢慢的爬上了树梢,两人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身心俱疲。
狼群三三两两的在平台下面徘徊,虽然跳不上来却也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
一阵夜风吹过山谷,顾惜朝有些畏寒的蜷起了身体。
“惜朝……靠过来点。”戚包子大手一伸,将他整个人搂进怀里。
一股暖流瞬间将顾惜朝全身包裹住,他只微微挣扎了一下,突然有些贪恋起这种温暖来。
算了,顾惜朝轻叹一声,反正自己没衣服穿,与其半夜里冻死,倒不如就这样好好睡上一觉,也许天亮就能找到上去的路了。
一念至此,顾惜朝放软了身体,在包子怀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沉沉睡去。
******
天亮的时候,顾惜朝终于能施展轻功了。
他在崖壁上打了个好几个来回,最后默默的回到包子身边坐下。
“还是上不去吗?”包子用手掌给他掖了掖额头上的汗珠。
顾惜朝懊恼的挥开他的手,蜷起双腿把脸埋在膝盖里。
他已经试过好几次了,崖壁离地面不到三米高的地方居然长着一大堆蘑菇,脚踩上去滑腻腻的无从借力,伴随孢子破裂的声音,气味刺鼻的黄色汁液还溅了他一鞋子。
戚包子长叹一声,身体慢慢后仰靠在崖壁上:“算了,只怪我们运气不好。”
“看来我们要死在这里了?”顾惜朝没有抬头,声音里充满着绝望。
戚包子很想安慰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只能轻轻楼了搂他的肩膀。
时间过去好一会,两个人都低着头默不作声,身体却不知何时相互依偎在了一起。
这种慢慢等待死亡降临的的恐惧感有点折磨人,顾惜朝突然想起了尤知味曾经说过的话:人死之前应该把这一生所经历过的事情都在脑子里过一遍。
他叹了口气,决定开始回忆往事。
从小时候母亲给他买第一根糖葫芦起想到住在隔壁房间浓妆艳抹的阿姨们联手把他打扮成女孩子站在二楼吸引客人,从那个靠卖艺为生的师傅变成他母亲的常客起想到第一次在街上跟其他小孩打架斗殴。
顾惜朝猛地抬起了头,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包子。
包子被他瞧的有些发毛,嘴角不自觉的抽搐了一下。
“我们死在这里,没有人会来动我们尸体吧!”顾惜朝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应该……不会。”包子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能奇怪的看着他。
顾惜朝想到了他十四岁时候发生的一件事,汴梁城郊有一户农民在开荒的时候挖出了一座汉代古墓,古墓的耳室里发现了两具古尸,是一男一女搂抱着死在一起。
当时这件事情很轰动,不到半天就在大街小巷传开了,城里的老百姓都兴致勃勃的跑去看这对男女古尸,顾惜朝也去了。
挖开的墓穴边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大家高声谈论着,猜测这一男一女到底是什么关系。
然后只隔了不到一天时间,城内所有的茶楼酒肆就流传出了各式各样的故事,那些说书先生们个个讲的都好像亲眼所见似的。
什么墓主人的爱妾和逃奴啦,盗墓贼情侣啦,江湖情杀古墓决战啦……简直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当时这件事情足足被谈论了一年多才平息下来,由此可见老百姓们闲得没事干到了什么程度。
顾惜朝想,如果千百年后,有人在这个悬崖底下发现两个男子相互搂抱着死在一起时,他们会怎么想,又或者会编出什么样的故事来。
两个猎人在山里遭遇野兽吗?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种故事不会有人感兴趣的。顾惜朝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老百姓的想象力。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大群三姑六婆团团围住两人尸骨,唾沫横飞的在一旁指指点点的情景。
不伦……私奔……跳崖……殉情……?
顾惜朝心里没来由一阵恶寒,鸡皮疙瘩从脖项一直延伸到了脊柱。
戚包子奇怪的看着刚才还安静乖顺的靠在他怀里的顾惜朝,在很短的时间内脸上瞬间转换了十七八种表情。
“惜朝……不舒服吗?”他伸手去搭顾惜朝的额头。
“你别碰我。”顾惜朝好像被什么刺到似地用力推开他的手:“你到那边去,离我远点。”
戚包子哭笑不得:“这里就这么点大,你要我到哪里去?”
“我不管,反正你别跟我死在一起。”顾惜朝挣脱他的怀抱,身体慢慢往平台边缘挪去。
“小心别掉下去了。”戚包子担忧的想把顾惜朝拉回来,后者却一个劲的推挡他的手。
一番纠缠过后,戚包子终于抓住了顾惜朝的胳膊,一把将他扯进怀里。
“包子……我们先说好。”顾惜朝双手撑住他的肩膀,抬起头认真的看着他:“如果我先死了,你就把我扔下去喂狼。”当然如果你死了我也会把你扔下去的,这句话他是在心里说的。
“我不会把你扔下去的?”戚包子皱了皱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你不懂的。”顾惜朝叹了口气:“我们两个死成这样,实在是……很不雅啊……”
“你都死了还管什么雅不雅的。”戚包子好笑的看着他:“不过话说回来,不雅是什么意思?”
“就是……两个男人抱在一起……”顾惜朝突然语塞,俊脸一红,下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抱在一起又怎么了?”包子不明白顾惜朝所指,手上还微微用力,把他抱的更紧了。
顾惜朝没办法跟他解释,而且就算解释了他也不会懂,他们这个时代的人应该还不会往那方面去想。
他突然有些嫉妒起包子的单纯无知来,凭什么他就可以无忧无虑的去死,而自己都快死了却还在担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于是晚上睡觉的时候,顾惜朝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走进一家茶楼,茶楼门口的招牌上写着金光灿灿的四个大字——“旗亭酒肆”。
正前方高案上坐着一个说书先生,顾惜朝很快就认出那是傅宗书,不过很奇怪傅宗书却好像不认得他。
他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茶博士给他端上来一碟咔咔果和一碟蘑菇。
高案上的傅宗书突地一拍惊堂木:“各位看官……话说这北宋徽宗年间,汴梁城有个书生,姓顾名惜朝,人称‘玉面修罗’……逼宫失败后逃离京城,几经辗转,最终与一名男子相拥着死在荒郊野外。”
下面听书的茶客一阵起哄。
有个人站起来问道:“先生,你是如何得知那具尸骨是顾惜朝的?”
“问得好……”傅宗书又是一拍惊堂木:“那个发现尸骨的人在不远处挖出了顾惜朝当年的成名兵器‘神哭小斧’和断剑‘无名’”
那人再问:“先生,那个和顾惜朝死在一起的男人又是谁呢?”
“问的好……”傅宗书用力将惊堂木掷到那个人的脑袋上。
两个小二迅速跑进来把那个被惊堂木砸晕的人抬了出去。
傅宗书拿起手边的折扇刷地打开:“根据那个男人的身高体型发式,还有身上虽已腐烂却仍可辨识的兽皮坎肩来看,他应该就是当年义薄云天,身担八百侠义的连云寨大当家——‘九现神龙’戚少商是也。”
“可他们两人不是仇敌么?”台下一人不解的问。
“那只是外人看来的假象”傅宗书晃了晃手中的扇子:“想那戚少商和顾惜朝,虽是你情我浓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容于世俗天地之间,万般无奈下两人只得携手私奔,可惜在逃亡路上遭到各路江湖人士的追杀,受了重伤,最终在那座山上跳崖殉情。”
“有道是生不同床死同龛……”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乡绅捻着下巴上的几缕山羊胡子喟叹道:“这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真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下面众人都唏嘘不已。
傅宗书突然站了起来,手中折扇一指,对着顾惜朝怒目而视:“我就一直在奇怪……当年派了那么多人手给你,又足足追杀了戚少商一千多里,你都没能把他杀死……原来你们之间早已有了奸情。”
坐在高案下面首排的一名女子也突然转身:“顾惜朝,你说……你说……这是为什么?”她美目含泪,伸出一支芊芊玉指愤恨的指着顾惜朝。
“晚晴……你听我解释……”顾惜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晚晴双手捂住耳朵,悲伤的摇着头。
周围人们突然齐刷刷的用猥琐而下流的眼神望向他,直看得顾惜朝汗毛倒竖,心里却越发着急起来:“不是的……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的……”
所有人都同时撇了撇嘴,露出‘欲盖弥彰’的表情。
他站起来伸手想去拉晚晴,晚晴却一把推开他,转身投入了铁手怀里。
看着五大三粗的铁手一脸□□的搂住娇小可人的晚晴,顾惜朝举在半空的手顿时僵直在那里,两行清泪刷地溢出眼眶:“晚晴……连你也不信我……”
“我信你……”下一秒,一个温热的躯体怜惜的将他搂进怀里:“那具尸体的确不是我。”
顾惜朝转头,正对上戚少商那双柔情满溢的眼睛。
周围的人又齐刷刷的“哦……”了一声,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顾惜朝突然怒不可遏起来:“还不都是你害的……”他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巴掌声在空旷的山谷中响起,戚包子捂着脸诧异的看着怀中泪流满面的顾惜朝。
“惜朝……做什么噩梦了?”他无奈的揉着被扇的生疼的脸颊,心里缓缓叹了口气,原来面对死亡恐惧的来临,就连一向桀骜冷傲的惜朝也会流露出这样绝望无助的表情来啊!
包子心疼的看了他一眼,搂着他的那只手更是用力:“别害怕……就算是死,我也会和你死在一起的。”
顾惜朝眼泪流得更凶了。
天亮的时候,顾惜朝还是铁青着一张脸,整个晚上脑子里浮现的都是自己的“身后事”。
他从布包里掏出一把匕首,郑重其事的在包子身后的崖壁上刻下一行大字——“这个不是戚少商”,然后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发觉似乎还少了些什么,又在旁边加了一行字——“我们不是殉情”。
戚包子神色古怪的看着顾惜朝在崖壁上刻刻画画,当然是一个字也不认识:“惜朝,你在做什么呢?”
“书写历史……”顾惜朝刚刻完就后悔了,这算什么解释……,他失神的放下匕首,从手边抠下一块石头去凿击刻在崖壁上的字:“民众最擅长的就是歪曲历史。”他咬牙切齿的说。
石块相互碰撞发出哐咚哐咚的声音,一下比一下用力,包子的心也随着顾惜朝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抽动着。
头顶上突然传来两声刻意的咳嗽声,戚包子和顾惜朝同时抬头望去,正好看见铁手探出来的半个身体。
“原来是包子寨主和顾巫师啊……”铁手皱了下眉头:“你们俩在下面叮叮咚咚的干什么呢?”
“遭狼袭了,快拉我们上去。”包子顿时喜出望外。
很快一条粗大的藤蔓就被放了下来,两人攀着藤蔓爬上悬崖,都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追命把推车上的干草全部搬下来,放在路边铺了厚厚的一层,然后把满身是血的包子扶到草堆上坐下。
狼吞虎咽的吃完铁手身上的全部肉干后,戚包子接过追命递过来的两片绿油油的叶子,放到嘴巴里嚼烂,涂在肩膀和大腿的伤口上,转头看见顾惜朝额角有一条爬树时蹭到的伤痕,很自然的的伸过手来想要帮他也敷上,顾惜朝看的一阵恶心,连忙把他推开。
“这个草药是方巫师好不容易在丛林里找到的,对治疗伤口有奇效。”铁手好心的劝说他。
“不是有没有效的问题。”顾惜朝懒得跟他们解释。
追命点了点头,看着铁手:“顾巫师肯定有更好的办法治疗伤口,他可比方巫师聪明多了。”
“也是……”铁手看着脚边的推车,再看向顾惜朝时脸上已露出崇拜的表情。
“你们的推车和贡品都没有了吗?”追命惋惜的望向戚包子。
戚包子叹了口气:“没有了,现在只能先回连云寨。”
“什么……不行……“顾惜朝刷地站了起来:“我要去找晚晴。”
“惜朝……我们没有‘贡品’了。”戚包子无奈的望着他。
顾惜朝冷哼一声,抱膝坐在草堆上闷闷不乐。
“不过这个手推车还真是好用啊。”追命突然有些兴奋起来:“我们诸葛寨主对你的才智一直赞不绝口呢,还说想问问包子寨主,能不能用我们的方巫师换你们的顾巫师。”
“不换……”包子瞪圆了大眼,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惜朝反手捂住嘴巴拍进草堆。
站起来拍拍双手,顾惜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换。”他稍稍用了点内力踩住双腿乱蹬着想要跳起来的戚包子。
“真的?”追命喜出望外,转头和铁手对望一眼,后者也露出高兴的笑容。
“但是……”顾惜朝故意瞟了铁手一眼:“如果就这么换的话我很吃亏啊?我可比方应看聪明多了。”
“好像是有点吃亏……”铁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要怎么样才可以换呢?”
“加你们这车货物怎么样?”顾惜朝指着铁手脚边的推车:“我保证,加了这车货你们还是划算的。”
铁手为难的蹙了蹙眉,眼神从顾惜朝身上移到推车上,再移到拼命点头的追命脸上。
“好……”他咬咬牙,发狠似的跺了跺脚:“换……。”
顾惜朝满意的放开脚下活蹦乱跳的戚包子,后者一个翻身跃起,刚想开口说话,又被一巴掌拍回草堆。
铁手和追命平白拣了个大便宜,心里十分高兴,正想着回去以后诸葛寨主会怎么样夸奖他们。
顾惜朝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地大叫一声:“不对……”
两人一震,同时神情紧张的望过来。
“我怎么忘记了。”顾惜朝懊恼的拍着额头:“我曾经答应过连云寨的人要一直留下来给他们做巫师的,答应过的事,不能反悔。”他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其实我是很想去六门寨的。”
“这样啊……”铁手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不过‘答应过的事情不能反悔’这句话他倒是认同的:“那不就换不成了。”他抬眼望向追命,后者的脸已经迅速垮了下来。
“所以,我只能把方应看还给你们了,太可惜了。”顾惜朝叹了口气,惋惜的摇了摇头。
“的确很可惜。”铁手也跟着叹了口气。
“不过……”顾惜朝顿了顿,看见铁手正一脸狐疑的望着他,不由讥嘲的扬了扬眉:“方应看再怎么说也是个巫师,识别草药治治小病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就这么平白无故还给你们了,我们连云寨不是很吃亏吗?”
“说的也是……那要怎么才能把方巫师换回来呢?”追命眨眨眼,好奇的望着顾惜朝。
“就再拿一车货来换吧!”顾惜朝神情坚定的拍了拍铁手的肩膀:“方应看再不济,一车货总值的,你们没吃亏!”
“也对哦……”铁手平静的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拍拍灰尘:“那我们这就回去准备猎物了,争取尽快送到连云寨。”
“好的,那我们连云寨也先把方应看还给你们好了,寨子里没个巫师总是不太方便。”
“你真是个好人。”追命突然有些感动起来。
顾惜朝诚恳的拍了拍追命的肩膀,看见那双无辜的大眼里噙着闪亮的泪花,突然有些不忍起来,他转身从车里扒出一只野鸭塞到追命手里:“拿着吧……”
看着追命眼中疑惑的目光,顾惜朝轻叹了口气,柔声道:“你们的肉干被我们吃完了,现在回去又肯定赶不上吃晚饭……路上肚子会饿……”
“顾巫师……你真是太善良了……”铁手突然激动的握住顾惜朝的手。
顾惜朝也神情激动的反握住铁手:“出门在外,相互扶持的应该的……”
看着铁手牵着追命远远的离开,顾惜朝冷笑一声把手放在包子的兽皮衣上反反复复擦了好几遍。
戚包子一头雾水的看着手里的推车:“惜朝,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推你的车去……”顾惜朝把地上的干草一捆捆抱起来均匀的铺在猎物上,然后一个翻身躺进车里,慢慢调整了一个舒服的睡姿,两条长腿还架在外面晃悠晃悠:“别再忘记把横轴放下来了。”
回六门寨的路上……
追命抱着野鸭坐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单手托着脑袋:“铁手……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铁手低头沉思良久:“可能是肚子饿了。”他缓缓抬起头,眼神坚毅的望着追命:“我烤野鸭给你吃吧。”
“好……”
*****
灿烂的金色夕阳悄悄撒满了静谧的丛林。
包子赶在夜幕降临之前找到了一处洞穴,他把车上的干草抱下来铺了厚厚的一层,然后再小心翼翼的把顾惜朝搂进怀里坐下。
晚风轻轻的穿过洞口将地上的火堆吹的一明一灭,微红的火光就随着顾惜朝均匀的呼吸有节奏的跳跃着,然后淡淡的铺撒在他白皙的脸颊上。
包子静静的望着怀里柔和的睡颜,忍不住抬起一根手指轻触了一下,刚刚碰到脸颊,手指就被抓住了。
顾惜朝微眯了眼睛,秀眉上扬,一脸戏谑的望着他:“抱抱也就算了,别得寸进尺。”
“没有啦。”包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你脸上有根草。”
“有进步。”顾惜朝满意的点点头:“学会骗人了。”
包子俊脸一红。
“反正也睡不着,你跟我说说。”顾惜朝微微坐直了身子:“你们这里的成亲……恩……也就是联互是怎样的形式。”
戚包子点点头,抱着顾惜朝坐了坐正:“在碎云寨后山有一排天然的洞穴,我们管那个叫洞房,在联互会上相互看中的男女会一直在洞房里住到孩子出世,之后那个男人要担负起妻儿的所有衣食供给。”
他轻叹了口气:“不过由于食物相当短缺,通常一个女人会选择为多个男人生下孩子,但生孩子是有生命危险的,所以女人都喜欢找那些优秀的猎手,以保证日后可以得到足够的供养。”说到这里,他尴尬的瞟了顾惜朝一眼,发现后者正以一种促狭的表情望着他。
“那你肯定就是抢手货了。”顾惜朝讥嘲的笑道。
戚包子大窘,红着脸摇了摇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娶妻生子,连云寨有很多老弱病残需要养活,我们的食物根本就不够,而且……”他偷偷瞟了顾惜朝一眼:“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我有手有脚有武功,干什么要你来照顾。”顾惜朝不屑的撇了撇嘴。
“可我不想你再去打猎了。”包子心有余悸的叹了口气:“你那晚的样子太可怕,好像受到了什么刺激。”
顾惜朝冷哼一声,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他一生很少情绪失控,可自从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后,就连性格行为也变得奇怪起来了,渐渐开始习惯被照顾,被宠溺,身体的反射神经越来越差。
“连云寨有很多老弱病残吗?”顾惜朝不愿再想下去,故意岔开了话题。
“还可以吧,每个寨子基本上都有一小半没有狩猎能力的人需要别人养活。”包子轻叹了口气:“我们这里还算好的,汴梁寨老弱病残就更多了。”
“还有个汴梁寨?”顾惜朝噗的笑了出来:“他们的寨主是皇帝?还是傅宗书?”
“寨主是九幽,傅宗书是大巫师,皇帝是谁倒没听说过。”
“九幽跑汴梁去了。”顾惜朝哈哈大笑起来:“那他的鱼池寨怎么办。”
“没有什么鱼池寨啊。”包子诧异的望着他。
“没有?”顾惜朝吃惊的挑眉,他望了包子的脸好几秒,确定他没有在说谎,然后慢慢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惜朝……”看顾惜朝低着头不理会他,包子有点胸闷:“我们明天把货物送到碎云寨就回去好不好,明年我也不参加什么联互会,我们一起照顾连云寨的老弱病残一辈子。”
“我可不想跟你在那里呆一辈子。”顾惜朝缓缓抬起头:“不能两个人离开寨子独自生活吗?”
“不能,寨子建造坚固,所处地势也好,可以抵挡野兽的袭击,如果出去独自居住,多半夜里就葬身狼腹了。”
“那是你们笨,几根木头搭个架子,围着几块兽皮就拿来当房子住了,如果按我的方法来搭建木屋那绝对坚不可摧的。”顾惜朝不屑的撇撇嘴,看包子一脸的好奇,忍不住轻轻一笑:“到时候我来教你怎么盖房子,然后你再在房子周围搭点篱笆……。”
“篱笆?”
“对,可以把房子圈起来,篱笆中间再搭一个瓜棚。”
“可我不会搭啊!”
“我会教你的……”顾惜朝笑着捏了一下包子的手心,害包子心跳漏了半拍。
“还有……”顾惜朝越说越兴奋:“我们可以在篱笆里面种点蔬菜,那天我跟你去打猎的时候在丛林里发现了几样可以种植的蔬菜,我们把果实采回来,一定可以种活的。”
看着包子疑惑的眼神,顾惜朝又抿嘴一笑:“这个我也会教你的……”
“你是说你想和我离开寨子单独居住?”包子终于反应过来了,心里竟隐隐有一丝期待。
“和你单独住?”顾惜朝错愕的望着戚包子:“开什么玩笑,我是说如果我找到了晚晴,就带她出来单独居住。”
“那我呢?”包子有些失望的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住哪里?”
“瓜棚啊……”顾惜朝毫不犹豫的说:“篱笆防不住狐狸野獾之类的小兽,晚上必须要有人守夜才行。”
“你看……你要做的事情那么多”他突然反身搂住包子的熊腰:“盖房子,搭篱笆,种菜,守夜……每一天都会过的很充实。”他缓缓抬起头,柔情似水的望着包子:“很高兴吧?”
戚包子也顺势搂住顾惜朝的身体,低头沉思半响却一点也不觉得高兴:“那就我们两个好不好……”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声音极轻:“不要晚晴……”
“当然不行。”顾惜朝瞪大了眼,一脸不可置信的望着包子:“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自私的人,晚晴哪里得罪你了,你这么不待见她。”
看着顾惜朝痛心疾首的神色,包子心里骤然腾起一股深深的自责,惜朝说的对啊,自己怎么可以提这种无理的要求,原来……原来……自己竟然是个那么自私的人。
想着想着,包子的心就紧紧抽痛了起来,他用力将顾惜朝搂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肩胛处,一迭声的对不起……对不起……
顾惜朝把头后仰,轻轻靠在戚包子的肩膀上,背对着他,唇角微微勾起。
其实,他知道包子对他好,也知道包子对他存着什么样的感情,从小在风月场所长大,见惯了各种逢场作戏,以顾惜朝七窍玲珑般的心又如何分辨不出包子对他是认真的。
没有文绉绉的诗词歌赋,患难与共中却更显真情。
不过看来包子本人还没想通,那他就更没义务让包子想通了,顾惜朝觉得很多事情都不需要挑明了说,那层窗户纸捅破了也未必就是好事。
“真是个傻瓜。”他把脑袋挨在包子的耳边轻蹭了几下,心里没来由涌起一股哀伤,也许在这个世上,只有傻子才会对他这种人那么好了。
包子当然不是傻瓜,只是思想过于单纯,但是身体本能的反应却是相当利索的,所以他立刻就亲下去了。
濡湿的吻印在顾惜朝的嘴唇上,迅速分开的那一刻两个人都惊呆了。
就两人各自脸上的表情来看,包子受到的冲击显然要比顾惜朝来的更甚,虽然只是蜻蜓点水的一啄,但他没想到的是自己竟然会忍不住去亲了一个男人。
顾惜朝脸上也是青一阵白一阵,看着包子一脸的惊惶失措,蓄势待发的那巴掌愣是没好意思拍下去。
举起的手在半空僵滞了好一会才缓缓放下,顾惜朝轻叹了口气,算了,这种事情也不能全怪包子,谁叫自己贪恋他的温柔,沉溺于他对自己的宠爱,况且又不是不知道对方的心思。
以前总以为他永远也不可能会懂,却忘了这种本能是与生俱来的,根本不需要教,太过贪心终是要付出代价的。
“以后不许这样了。”顾惜朝无奈的摇了摇头,屈指在包子脑门上弹了一下。
居然没有生气?包子心里更加惶恐,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
事实证明包子只猜对了一半。
暴风雨在天亮时他们进入碎云寨后终于来临了。
顾惜朝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大树,身体不住哆嗦:“晚……晚……晚晴……”他颤抖着手指,突然狠狠转过身:“开什么玩笑,你说这棵树就是晚晴。”
“对啊……这棵就是我们寨子里最珍贵的晚晴树,树叶专治妇女孕吐反应。”红泪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一块龟壳递到顾惜朝面前:“看这个古文献上有记载。”
顾惜朝哭笑不得的注视着红泪手中的破龟壳,上书六个大字——妇女妊娠手册。
“原来你要找的晚晴就是这棵树啊?”戚包子长吁一口气,心情顿时大好起来。
“一定是哪里搞错了……”顾惜朝兀自不死心:“如果所有人都出现在这个世界,没道理晚晴会变成一棵树。”
“本来就是树,你非说是个人,如果不信的话就自己去找好了。”红泪有些不悦的嘟起嘴,转身又喜笑颜开的抱住包子手臂。
包子不动声色向边上挪了一小步,微微挣开红泪的搂抱。
顾惜朝鄙夷的扫了一眼她身上的兽皮裙,穿的那么不知羞耻还在想着勾引他家包子。
重重的哼了一声,顾惜朝转身向寨内走去。
一直从日出东升找到夕阳西下,顾惜朝还是没能找到晚晴,他步履蹒跚的走到树边,颓然坐下。
“实在找不到就不要找了。”包子心疼的搂着顾惜朝的肩膀:“我们两个在一起生活也一样快乐啊。”
顾惜朝轻轻推开包子:“别打扰我,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快要想通了。”
包子不敢再废话,只得垂手静静的伫立在一边。
顾惜朝蜷起膝盖,双手环抱住,慢慢垂下了头。
时间过去良久,两人之间只剩下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包子……老八……四大名捕……方应看……红泪……晚晴……
熟悉的一张张脸和一棵树在他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打转,隐约间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突然,顾惜朝抬起了头,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晚晴……我知道你在,不要躲了。”
“不愧是惜朝,那么快就想通了……”伴随着一阵轻快的笑声,两人眼前的大树突然放射出一片金色的光芒,灿烂的金光中逐渐幻化出一个美丽的女子,树的影子渐渐淡去,出现在顾惜朝面前的正是他朝思暮想的傅晚晴。
“晚晴……”顾惜朝伸手想拉她,手指却从晚晴的身体中穿了过去,他愣了一愣,旋即微微一笑:“还不把事情的原委告诉我吗!”
“如你所见,我已经不是□□凡身了。”晚晴笑盈盈的说:“其实我的前生是仙界的司梦仙子,因为违反了天条被打入凡界接受人间三大疾苦,所以我被铁手拒绝,被父亲追杀,又或者为你而死,这些都是我命中的劫数,你大可不必再为此自责。”
顾惜朝点点头:“所以这个世界其实是场梦吗?”
“不是梦……”晚晴摇摇头:“是我所掌管的仙界至宝‘太虚幻境’所创造出来的真实世界。”
“我回到仙界,唯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你了。”晚晴柔声道:“惜朝……你太辛苦了,我希望你能在这个世界平静安宁的生活下去。”
“所以你就为我制造了那些幻象,让我跟以前的仇家化干戈为玉帛,还让我跟戚少商重新成为知音。”
“太虚幻境是以你的内心为基点创造出来的世界,这些不就是你内心所希望的吗?”晚晴俏皮的眨了眨眼:“不过你是怎么看穿这一切的呢?”
“因为一个不该出现的人,一群该出现却没出现的人,还有一个出现的莫名其妙的人。”顾惜朝回了她一个温柔的笑容:“我曾一度以为我引出了自己的心魔,走进了自己的内心世界,久梦不醒,直到方应看的出现,我跟他并不认识,那时我就知道这个内心世界一定不是我自己的。”
“该出现一群人是鱼池子的狱卒,可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存在,所以九幽才会去了汴梁寨。”
“而最莫名其妙的人就是晚晴你了。”顾惜朝扬眉:“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没有现身,但是方应看也只有你这个权相千金才会认识,还有那本可笑的妇女妊娠手册,那根本就是你的笔迹。”
“我还以为我安排的天衣无缝,原来却是漏洞百出啊……”晚晴一脸沮丧的摇了摇头:“唉……我也很想客串一下,可我实在穿不了这些原始人的衣服,所以最后才决定扮成一棵树。”
“你还是那么爱漂亮。”顾惜朝不禁哑然失笑。
“所以啊……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的,也知道你一定会看穿这一切。”晚晴明亮的大眼深情的注视着顾惜朝:“我只想问你,你是愿意在这个世界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还是回到原来的世界去面对昔日的恩怨情仇?”
“当然是回去……”顾惜朝抬头一笑,眼神坚毅而清明:“晚晴……你觉得我顾惜朝是那种会逃避现实的人吗?”
“可是这里的戚少商对你那么好,你……你应该也是喜欢他的吧!”晚晴有些不能理解。
顾惜朝摇摇头:“晚晴,你太小看我了,我不是那种沉溺在柔情中不能自拔的人,我想要的东西一直都不在这里。”唇角微微勾出一抹轻笑:“因为……我的知音,只有戚少商啊……”
周围的景色随着他的话音刚落突然片片飞散开,顾惜朝回头看见的最后一眼就是包子那双心痛难舍的眼睛。
“我会永远记得你的……。”顾惜朝伸出右手轻轻抚摸那双眼睛的碎片,指尖触碰到的一刹那,碎片化成了一缕淡金色的粉末慢慢飞回晚晴掌心。
天空顿时黯然无光,天地间空荡荡的只余下一个顾惜朝和一个傅晚晴。
“我送你回去。”晚晴轻轻收回掌心的粉末:“不要再为我的事而内疚了,惜朝……一定要幸福啊。”
顾惜朝点点头:“我已经释然了……”
“那我就放心了。”晚晴嫣然一笑,掌心下翻,一道白色的光芒顿时笼罩住他全身,暖洋洋的,顾惜朝闭上眼,微笑着沉沉睡去。
*****
睁开眼时,外面的天是黑的。
顾惜朝看见头顶上熟悉的天花板。
这是他熟悉的惜晴小筑,他熟悉的床,还有他熟悉的……戚少商。
身边躺着的人也同样用充满质疑的眼神回望着他,然后两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慢慢下移到相互紧扣的十指上。
仿佛全身触了电似的,两人一起跳了起来,同时推开对方。
顾惜朝黑着脸下了床,一言不发的走到水缸前,就着水瓢里的清水用力洗搓双手。
身后的戚少商也冷冷的注视着他的背影,顾惜朝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你看够了没有……”顾惜朝突然用力把水瓢摔倒地上。
“我做了一个梦……”戚少商缓缓开口,语气很是奇怪:“在梦里你是个真正的侠士,我们联手抗辽,生死与共……”
“可惜我不是……”顾惜朝冷笑着打断他:“你随时可以取我性命为你那些兄弟报仇。”
沉默良久,戚少商悠悠叹了口气:“我不会杀你的,我已经答应晚晴了。”
“你什么时候答应晚晴的?”顾惜朝突然转身,错愕的望着戚少商:“答应晚晴的是铁手。”
“我在梦里答应她的。”戚少商面无表情的下了床,伸手拿起床边的逆水寒。
“你是说,你也在梦里遇到了晚晴?”顾惜朝瞠目结舌的望着戚少商。
眉头慢慢蹙陇起来,戚少商有些不可置信的回望顾惜朝:“难道说,你也做了那个梦?”
“我没有梦见什么抗辽,在我的梦里你是个傻子。”却是个对我很好的傻子,这句话顾惜朝是在心里说的。
两人互相凝视半晌,顾惜朝突然单手捂着脸仰面大笑起来:“原来太虚幻境有两个……”他笑的很用力,很刻意,眼泪就慢慢从指缝间溢了出来:“晚晴啊晚晴……我真是不懂你啊……”
戚少商望了他好久,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将顾惜朝搂进怀里,温柔的掰开他捂着脸的手指:“原来你的选择和我是一样的。”
他大笑着望着怀里的顾惜朝:“我的知音始终只有你顾惜朝一个啊……”
顾惜朝伸臂环抱住戚少商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包子……少商……你们……唉……我该拿你们怎么办……”他口中呢喃着,双臂却是越收越紧。
“那就为我弹奏一曲以谢知音如何?”
顾惜朝抬头莞尔一笑:“许你一生……以谢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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