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师

　　爷爷叫你带客人下去吃饭。
　　人家亲昵地叫爷爷，某人却只是客人。
　　这话，宣示主权的意味太明显。我想装听不懂都难。本来我一直疑惑，韩雪这个名字，从第一次在ktv听见起我就记得清楚。原以为是出于对美好事物的留恋。原来是女生见到情敌的本能反应。
　　韩雪望着我笑的亲切。一点较劲的意思都没有。在她心目中，我还不够斤两吧。
　　看得出韩霆，韩雪和范笳十分亲昵，三个人说笑的时候也完全不忌讳。范笳有意让韩霆和韩雪走在前面，而他和我并行在后面。暖暖的手轻轻握住我的。我却心慌地甩开。他眯起眼，眉心轻轻拧了一下。我一阵心虚。
　　这时，走在前面踩着高跟鞋，下个楼都十分气质卓越的大美女突然崴了脚，身后的范笳下意识伸手扶她。而韩雪顺势偎进范笳怀里。“谢谢。”她冲范笳笑得好温柔。
　　心里一阵酸。我在大脑理智做出判断之前，冲动地叫了声，“范老师。”范笳的手还碍眼的搭在韩雪的手臂上。转头看我，“怎么了？”
　　“我想去洗手间。”我低着头，不看他。
　　“我带你去。”范笳松开扶着韩雪的手，对我弯了弯嘴角。
　　可是，韩雪却抢先他一步亲昵地拉住我的手，“我刚好也想去，我带你吧。”
　　我心里一阵郁闷 。他们家的厕所是公共厕所么？可以一起去几个。可是人家这么热情，我总不好拒绝。乖乖点头。谁叫我是最小的，没有发言权。
　　侧身穿过韩霆和范笳，我任韩雪牵着下楼。远远听见身后韩霆大声地调侃，“她又去洗手了。真受不了，每个做医生的都像她一样有洁癖吗？”
　　事实证明，范笳他们家的厕所的并不是公厕级别的，只不过除了厕所之外还有单独一间真正的洗手间。
　　一路上，韩雪亲切地和我交谈，“你们范老师的性格很固执，还有点完美主义，他从小就那样。当初他说要去任教的时候，我们吓了一大跳。我以为学生和他相处起来会觉得压力很大，没想到你们师生感情挺融洽的。”
　　姐姐，你想说的应该不只是师生感情吧。
　　“我们都很喜欢范老师。”我说。
　　她笑了，很柔很美，我却觉得那笑容有点刺眼，“我们……我们呀。”
　　我当听不懂她的意思，闪进厕所，然后在里面磨蹭了很久。估摸着去洗手的大美人应该一早离开。才慢慢悠悠晃出来。
　　可是，事情大条了。我发现我迷路了。刚才七弯八拐一路跟着韩雪走没留意路线，现在自己不晓得怎么拐去客厅。
　　凭着非常不可靠的方向感，我茫然地走着，不知怎么走到阳台，隔着一整片落地窗，我看见一个又高又壮的熟悉身影正要拉门走进来。“韩哥哥。”我疑惑地叫了声。韩霆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脱了外套的他身材更接近雕像。我依稀觉得我看见那个总是跟樱木花道抬杠的鱼柱。
　　韩霆脚步顿了顿，斜睨了我一眼，哼也没哼一声，走了。
　　我一头雾水。这人有毛病吧？刚才那么热情，一口一个小妹妹叫得热火。这会一脸看我一眼都多余的表情。若不是彻底的两面派，就是精神分裂。
　　正想着，腰间环上一双修长的手臂，熟悉的味道和温度自身后传来。莫名的安心感涌上心头。好想就这样一直赖在这个让人安心的怀抱里。什么都不用理会。下一秒，我突然警醒过来，紧张地拍开抱着我我大手。他疯了吗，被人看见怎么办？慌乱地审视四周。还好没人。我轻呼口气。范笳好笑地看着我，伸手轻轻刮了下我的鼻子，“胆小鬼。”
　　还没走进客厅，就听见里面一片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李班长的手艺越来越好了，烙饼子的香味我们家都能闻到。范爷爷，我们厚着脸皮就来蹭饭吃，也不知道有客人。真不好意思打扰了。”韩霆的声音中气十足，绝对和体积成正比。可是一想起刚才在阳台时候他的表情，我心里就一阵冷。
　　不知道有客人在？
　　他从闯进书房见到我开始，就一点意外的表情也没有。不知道？骗鬼呐？这场面话说得。真不是我想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这阵仗分明是冲着我来的。
　　走进客厅，大大的饭桌上，除了范爷爷，还坐了三个人，韩霆，韩雪，还有——
　　耶？！我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再看一次，怎么还有一个韩霆？夹着韩雪，一左一右各有一个韩霆。
　　看我一脸呆呆的样子。韩霆伸出手，隔着韩雪拍上另一张与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小妹妹，他是我们家老二韩霁，我们两是双胞胎。虽然生得很像，但仔细看还是看得出我更帅一点。”
　　旁边的人很不给面子拍掉摸上自己脸的毛手。明明是一模一样的脸，却是南辕北辙的性格。
　　“我们两家是很多年的老邻居了，就跟一家人一样，你不要拘束。”范爷爷笑呵呵地招呼我。
　　韩霆兴奋拍拍身边帮我留的位置，一点也不生分。范笳却不客气地坐上去，不着痕迹把我隔在他和范爷爷之间。
　　我原以为像范笳这样的家庭，言谈举止，衣食住行都会有一定要求。处处小心，生怕自己犯了忌讳。
　　直到午饭上了桌，我才松了口气。菜色很家常，雪里蕻烧豆腐，小鸡炖蘑菇，宽豆角炖肉。菜色不算多，分量却很足。一张椭圆的餐桌上放眼望去都是不锈钢的盆。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军训时候排队去打饭的错觉。
　　我心里有点感动。以范爷爷的级别，即使用金碗吃饭我都不会觉得惊讶。可是他们却依然保持克勤克俭的生活方式。加过革命的老军人确实不一样。他们扛过枪流过血，爬过雪山穿过草地，吃了大半辈子的苦，最能够体会今天一餐饱饭是多么得来不易。所以他们更习惯简朴，也更懂得珍惜。这种精神是教科书上学不来的。相比之下我觉得我们家的饭桌简直就是奢侈。
　　范爷爷一边帮我夹菜，一边说，“咱家是北方人，这菜都是按照自家口味准备，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我刚要乖乖点头，就听一边的范笳抢着说，“她什么都吃。”
　　范老师，这句话虽然是我当初原话，您也帮我润饰一下再说嘛。我瞥见韩雪嘴角明显的笑意。韩霆更是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吃得惯。爷爷，我不怎么挑食。”我赶紧说。
　　范爷爷赞许地点头，“嗯，不挑食好，不挑食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这时候，热乎乎的大饼上桌了。各种蘸酱伴随左右。还有传说中的大葱。
　　范爷爷鼓励我尝尝看。
　　我有点紧张，除了南京饭店里卖的不十分地道的北京烤鸭外，我还没吃过要饼子卷着吃的食物。而且，每次去吃烤鸭我都只吃鸭不吃饼。更何况眼前的大饼，大葱，大酱的体积卷半只鸭子都够了。我认真看着范爷爷的动作，小心模仿，品种分量都不敢稍有差池，生怕出糗。
　　一勺大酱淋上去，我隐隐听到有抽气声。在范爷爷无比期待的眼神中，我冲着卷好的饼子咬了一大口。顿时额头暴青筋。好辣！那碟明明黑乎乎的大酱怎么会这么辣？更严重的是，那支青青翠翠的大葱，一口咬下去，又呛又辣，直冲脑门。那股劲道就连传说中惊天地泣鬼神的TTTTT或者wasawasawasabi都相形见绌。
　　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再加上尴尬，我难过得要死。
　　突然，范笳抽过一张餐巾纸，伸到我嘴边，“吐出来。”那声音很温柔，像是诱哄。一桌子人齐刷刷瞪着眼睛望着我们。
　　不能吐，不能吐，当着范爷爷，太不礼貌了，再说就着范笳的手吐，看起来何其暧昧。
　　我抿着嘴，拼命摇头。
　　范笳皱眉，伸手捏住我的鼻子。顿时呼吸困难，我赶紧将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范笳似乎一点也不嫌脏，冷静地处理我吐出来的食物。还不忘抽张纸轻轻擦去我嘴角的秽物残渣。我全无准备，脸蹭得一下红了起来。他也太不知道避忌了吧，当着范爷爷的面。
　　“爷爷，我带她去漱漱口。”范笳扶着我站起来，礼貌地对着爷爷说。
　　范爷爷连连点头。看着我眼眶又红又湿，一脸狼狈，面上满是担心。“去吧去吧。”
　　我瞥了一眼，席间人人神色各异。有冷意，有激怒，有看好戏的闲适，还有范爷爷那睿智双眼中的若有所思。
　　不管了不管了，事情到现在这样，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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