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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
男风之好古来有之,自前朝起便盛行于世。男娼馆更是在大江南北遍地开花,尤其商家云集之地,譬如淮安。世人嫌“娼妓”二字不雅,于是称女娼馆为青楼,取了个同音字,称男娼馆为南馆。常言道,温饱思淫|欲,腰缠万贯之人有几个是不好风月的?所以商贾间洽谈生意,十有八九是在娼馆的酒桌上敲定的,久而久之,青楼与南馆就成了商人交涉打点时约定俗成的去处。
淮安城里青楼南馆甚多,最负盛名的就是城北的醉红坊与城南的暮暮馆。前者为青楼,后者为南馆,能在此间出入的,必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虽然两家妓馆名气相当,但论起规模,暮暮馆略胜一筹。除开当世男风兴盛,也因淮安人阔绰通达见惯了大场面,比起青楼的莺歌燕舞,更青睐南馆的恬静淡雅。
展家家教甚严,展云风身为名剑山庄的长子嫡孙,虽然经商多年常出入欢场,却一向洁身自好。南馆门口勒马,四个门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哟,展大老板,您安然无恙啊!”展云风一人赏了一锭银子不与他们啰嗦,塞给鸨头两张银票问了几句。清天白日,客人稀少,展云风穿过主厅转了个弯,随后独自一人畅通无阻地直奔后花园的雅间而去。
暮暮馆空荡的九曲回廊下,一抹清瘦颀长的身影缓步行于鲤鱼池边,少源相公借东厨小灶煨了些醒脑的汤药,捧着热气腾腾的碗,心事重重地正要回自己的陋室。近来馆中买了些男童,按规矩,入馆之后要交于有资历的“老”倌儿调教。少源入馆十年,姿色平平乏人问津,于是也被鸨头分了个孩子。男童被送来的时候,满身血污、神智不清,睡了一宿至今昏昏沉沉,怎么看都象是人贩子用蒙汗药拐来的。少源替他换了身干净衣服,却发现这孩子血糊一片的褂子似乎来历不凡,尤其衣摆下缘支离破碎的花纹,越琢磨越叫人心惊肉跳……
正想得入神,眼前闪过一道白影,把少源吓了一跳,脚下打滑,药碗脱手,一屁股结实地坐到青砖地上。展云风急忙刹住脚步,身形向后一转,俯身左臂一揽,手背抵着少源冰凉的额头,稳稳当当捞住了下落中的药碗,一滴未洒。
“多有得罪。”展云风将碗背到身后,歉意满满地去扶地上的白衣相公。
少源相公挡开对方的手,起身拂去衣上的灰尘,面无表情道,“不关爷的事,是奴家自己不小心。”取过展云风手中的碗,不慌不忙地朝花树后的高台一指,“那里就是望月亭,凭公子的轻功,不绕路亦可。”
展云风一愣,“我同相公认识?”
“素昧平生。”少源相公答得理所当然。的确,以他在南馆中的中流之姿,展云风这样的巨富是绝对轮不到他坐陪的,自然是素昧平生。
“那你为何知我去处?”展云风困惑。
“公子相貌堂堂,身手矫健,再加上一身铜臭,呵呵。”少源相公冷冷一笑,“奴家猜您定是六省商会之首,名剑山庄展大少。”
展云风脸色难堪地想,自己方才礼数周全,也不知哪里得罪了这位相公,竟说自己一身铜臭。正欲离开,就听身后那相公又言道,“公子现在去,未免鲁莽了些。”
展云风止步回头,见那相公眼神狡黠,似是十分诡诈精明,于是大大方方往鲤鱼池边一坐,一派潇洒从容,“有劳相公赐教。”
“淮安满城风雨,都说公子葬身兵刀,公子难道不想知道是谁在造谣生事吗?”
“此话怎讲?”
“很简单。”少源相公面朝望月亭的方向,“不妨看看他们选出的是何许人物。”
展云风自然知道这事其中有蹊跷,使阴耍诈的一定是既得利益者,可他转念一想,“若是等他们选出来,将置我于何地?”
少源相公神色中掠过一丝不屑,“公子经商多年,当懂得未雨绸缪的道理。不把这根暗刺取出,公子就算继续当这个六省商会之首,恐怕也做不安宁。商会之首,财力雄厚者居之,公子无须妄自菲薄。”
须臾的沉默之后,展云风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他本就生得仪表堂堂,笑起来眉目含情,更显风流倜傥。
少源看在眼里,心道,难怪听那些芳华园的小倌儿说,能跟展大少推杯换盏,即使倒贴也值得。
展云风微笑着望住白衣相公,“敢问相公名讳?”
少源不为他的笑脸所动,答非所问道,“看来爷自有思量,是奴家啰嗦了。”说罢转身走了。
暮暮馆将小倌的居所划分为四处,当红小倌住在离主厅不远的芳华园中,非但衣食住行样样精致,就连居所的名号都十分雅致,比如头牌相公尚忆的住处就唤作“盻兮阁”。
偏门处的这片儿院落住得都是些混不出名堂却又有些资历的小倌,他们大多十五六岁出道,而今年近而立。这个年纪对寻常男子而言是风华正茂,可对小倌而言就属年老色衰。身价微薄不说,还要应付各色人等,辛辛苦苦仅能求个三餐温饱。
少源相公就住在这里,他的无名小院儿正对着偏门,紧挨着柴房,但凡收柴火的、倒泔水的皆要从他门前经过。
少源回到寒舍,小院内除了一株瘦骨嶙峋的枯木空空如野,屋里陈设寥寥,孩子仍躺在床榻上酣睡。这娃长得忒好看了些,唇红齿白秀鼻英挺,睫毛又密又长,皮肤跟水豆腐似的吹弹可破,一瞅就是美人胚子,怪不得向来挑三拣四的鸨头问都没问就把人买了回来。
少源苦笑了一下,将碗搁在方木桌上,坐到床边将孩子扶起来喂药,不经意间再次瞟见床榻边染血的衣物,心情倍感沉重。袖口是破碎的卷云纹,衣摆下缘五幅模糊的蛇形图案怎么看都象是五条盘龙--两袖翻云五龙盘踞……郡王或亲王世子?
“少源相公,快……快救命啊。”芳华园的门童柳儿破门而入,撑着桌子大喘气,“青儿就快被尚忆相公打死了,您快去救救他吧!”
尚忆相公是暮暮馆的头牌小倌,长相比女子还妩媚艳丽,再加上能歌善舞精通诗词,凡是掏得起钱的,无人不求他相伴,连暮暮馆的鸨头都要给他三分薄面。
少源奇道,“青儿不是盼兮阁的侍童么?尚忆相公为何打他?”
柳儿抹了一头一脸的汗,“他……他偷尚忆相公的钱……”
少源倒了碗水给柳儿,待他喝完了,气喘顺了,淡淡笑道,“走,芳华园瞧热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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